苏曈好得差不多了，从ICU转进了普通病房，他们可以随意探望，郑朦还是一有时间就会过来，陪她说话，哪怕她没有回应，他还是会继续说，直到她困得睡着，他还是会等在一边，静静打量着她，听着她的一呼一吸。

她深深地打量着他，却还是忍不住道：“郑朦，对不起。可我真的好累，人生好长，长得我不想再走了。”

郑朦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替她拭泪，把她的手抵在额头上，哀求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落寞“就当是为了我们，为了干爸干妈，好不好？”

她无声地淌着泪，扭过了头去，不再言语。

“你难道忍心让干妈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吗？我不会管干妈的，我会怀着对你的怨恨继续生活，是她把你带到我面前的，如果我找不到你了，那我只会把所有积怨都发泄在她身上。”

“你不会的。”苏曈轻道。

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的一切，所以他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郑朦沉默，长久的沉默，眼里还滚着热泪，他甚至没有对她说气话的资本。

“等你好了，我们回苏家村看奶奶好不好？”沉默过后，郑朦轻声道，耐心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帮她拨弄开被泪水打湿的碎发，“阿曈，你能不能在我面前也不要隐藏你的情绪，能不能在我面前放肆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能不能在你冲动前想到我们，想到我们的一丝好？”

苏曈泣不成声，转了过来，拥住了他的臂膀，伏在他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

郑朦愣了半晌，紧紧地拥住了她。

等她哭过了后，她才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是不是一个累赘？”

“不是，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也是干爸干妈的。”郑朦笑了起来，在她眼里好像看到了绝望之外的东西。

等她出了院后，郑朦马上就开着车带她回苏家，还带上了很多东西，就是为了在那住上几天。

这里已经很久都没人居住了。

村里的人还是记得她，同她热情地打着招呼，看了一旁英俊挺拔的郑朦，还忍不住打趣，“这是你男朋友啊。”

她笑着摇头，倒气着了一旁试图比划手势的他，可她的说辞在他们看来也是不可相信的。

“那就现在还不是。”

苏曈无奈，郑朦倒是松了口气。

房子外面似乎陈旧了，泥砖的外面的刮胶脱落了大半，露出了砖头层叠，那口压水井还没干，多摇了几次就冒出了清凉的水，她捧在掌心尝了一口，还如往日般甘甜，清冽可口。

大门口干干净净，没有落叶，没有杂草，就像是还有人居住一样。

她扭头看向郑朦，只是对上了他的眼睛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她早就搬离了此地，按理来说应该就像其他废旧的屋子一样，屋顶的瓦片掉得差不多了，屋子外面里面都长满了杂草，杂草比人都高，墙面也爬满了藤蔓，大门口应该还处处是青苔。

她拿出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插进了锁眼，只轻轻地一转动，锁就开了，她在此刻的心情甚至有点激动。

推开了两扇木门，她走了进去，屋内陈设如旧，但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旧陈设与现代化并存，很新但也很旧。

里面置办了大电视冰箱之类的东西，一看就是新的，而她和奶奶常住的房，倒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干净，一如既往的陈设，只是没有了床。

郑朦推开了另一个房间，里面有明亮的大灯，里面的东西都准备得十分齐全，与这旧房子的气息格外贴。

她接收到了他的盛情邀请，走上前时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要住几天吗？”郑朦慵懒地靠在门边，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距离他十几厘米的她。

她走了进去，打量了一番，又走了出来，试了试客厅里的灯，明晃得她睁不开眼，接着转过了身，佯作生气的样子：“你这小子，还学会偷东西了？什么时候偷的我钥匙？”

郑朦愣住，转身欲走出去，做贼似的猫着腰。

“站住。”她笑着叫住。

他只能勉为其难地转了身，在她面前认着错，“早就拿了。”

“什么时候？”

“我们小时候一起睡的时候。”

“你小子。”她哭笑不得，没想到他这么小就开始作案，又逼问道：“你后来还偷过东西吗？”

这次他倒是义正辞严地摇头，坚决否认了此事，还举起了双手，解释道：“我这一辈子就偷过你的一把钥匙，再无其他。”

“你当时为什么想偷它？”她轻笑着，言语间满是轻松，与病床上的她截然不同。

他摇头，其实说不上来，只是从她的钥匙串里看到了一把生锈的，又见她珍视，于是就偷偷记下，趁她白天睡熟时带走去配了一把新的。

他总以为，他一个刚认识的陌生家人也有机会参与到她的过去。

事实也是如此，虽然一切都是他主动求来的。

“要在这住几天吗？”他又问道。

苏曈原本是不打算的，但这里一切都很方便，住下来也未尝不可，何况她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在这里住过了，现在想想，倒真是怀念。

“我在这待几天，你先回去吧。”

郑朦摇头，“公司的事我暂时都交接了，这几天有空，而且我很想体会一下田园生活。”

苏曈的眼神显然是不相信，“这里有很多蚊子，晚上还有蛙鸣和蝉叫，可吵了。”

他又向里面走了去，示意她来参观另外一个房间，“我房间都备好了，我在这边，你在那边，晚上有什么事叫我，驱蚊液之类的东西也都准备了，保证让您睡得安心，也让我睡得放心。”

她低头浅笑，他这倒是备得齐全，看来是铁定了心要住这。

她脱下鞋子，在屋内的长椅上抱着膝盖坐下，还招呼着他一起来坐。

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了，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在正门中间落下一片大的光影，她只要一抬头向外看，就能看到白云蓝天相依衬，令人挪不开眼。

夏季是一年中天空最美的时候。

郑朦故意凑近了肩膀，示意她靠上，生怕她坐得不舒服，她假意讨厌，很快就把脑袋凑了过来，靠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

“我担心你会不喜欢，所以我不敢动里面的旧家具，也不敢给这个房子翻新，一切如故，就只是添了点东西，但以后若要回来常住，我觉得还是要‘大刀阔斧’。”

她沉默半晌，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又把脑袋缩了回来，靠在了坚硬的白墙上。

“我是从村里出来的，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看待村里人的。”苏曈自嘲。

郑朦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于是认真起来，生了气，“这里很好，我很喜欢，没有城市的喧嚣，而是十分宁静，令人一走到这就心情愉悦，我很喜欢，甚至羡慕这里的孩子。”

“可是村子小，比如我今天带你回来，不到明天，村里就传满了我和你的闲话。”

“这又何妨，凡事都有两面性，这有浓郁的人情味，也算是瑕不掩瑜。”郑朦接道：“城市里大家都行色匆匆，门一关就是自己的天地，所以互不相识，不相识那自然也没有闲话可生，不过各有其好处，我觉得都很好，只是这样每个人的体验感不同，答案也就不尽相同。”

苏曈听到他真诚的回答，胸腔里仿佛有一股热血涌着。

“这几天还是我做饭，你开车带我去买菜。”

苏曈愣住，“你们之前可是不让我开车的。”

“有我在，所以我不担心。”郑朦胸有成竹，“这几天我就是你的私人教练。”

她每天早上起来锻炼，而郑朦总会比她早一步起床，换上运动服陪她在乡野田间跑着，呼吸着清晨的空气，感受旷野的风，看着一片片绿油油的禾苗茁壮成长，和地里劳作的人打着招呼，平淡而重复，却又充满了美好。

郑朦很喜欢这里，除了烧柴火做饭时被熏得双眼落泪，汗流浃背，灰头土脸。

他不是没有准备电磁炉，而是享受劈柴的感觉，尤其是看那井字架的柴火越堆越高，心中有一种富足感，再把堆的柴火一根根拿走，就好像又迈过了一关。

苏曈也会在这个时候来帮他忙，有她在，这灶火一会儿旺了起来，二人再四目相接，一同笑弯了腰。

每天买菜做饭上山找柴火洗衣服，一晃就一天过去了，她长久的失眠症也在这几天得到缓解，前所未有地每天都在睡好觉，甚至有些不舍得离开。

自驾的话单程需三个多小时，好像不算很远，但也不近，一天的时间也就只够来回跑了。

苏曈心想，下次再回来她得坐一段高铁，然后再坐一段汽车，如此一来，应该轻松很多。

郑朦虽然肤色黑了点，但乐此不疲，甚至爸妈催他回去都有些不愿，可他知道，他始终都要回去，但以后可以常来，还得跟着苏曈，否则他无法一个人应对村里其他长辈的连环提问。

夜间的风很清爽，冰冰凉凉的，驱逐了白日里的炎热，搬张躺椅在楼上坐着就很舒服，椅子摇摇晃晃的，摇得人昏昏欲睡。

她微眯着眼，手里摇着的蒲扇也停了下来，惬意地睡了。

郑朦摇着扇子，替她驱着蚊子，沐浴着轻薄的月光，也昏昏欲睡，嘴里呢喃道：“阿曈，我喜欢你，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不是弟弟对姐姐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