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五十五，白菁准点坐到了桌前。
像小时每晚准时溜出去一样，白菁发现竟然自己，也习惯性地到点就会拿出通话笔。
就跟是生物钟一样。
卷毛狗被裴轻筠带回了家，除了开车，白菁看他就没脱过手，一直都握在手心。
内心不禁开始怜爱起来，这个长大后找寻童年缺憾的小古板。
十点整，通话笔的尾端准时冒起蓝光。
裴轻筠的声音徐徐传了出来：“今天抓到了一只玩偶，还是跟她一起抓的。”
“我其实没想到她会陪我去的，像是一场梦一样。”
“是昨天的运势牌，带来的好运吗？”
他的低喃声，像是无意识的自问自答，却卷上了一贯认真的语气。
就好像是在进行什么学术讨论一样。
白菁听到这话，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不愧是古板界的泰斗，连一瞬间的迷信都要这样较真。
裴轻筠：“她问我想跟她一起做什么事，明明可以说很多别的，可我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想，她那样喜欢玩偶，应该也依旧喜欢抓娃娃吧。”
“高中的时候，她就喜欢去巷角那里抓娃娃。”
“那里以前还很热闹，有一整排的小店，每天吵吵闹闹的，经常会有街对面的食物味道飘过来，有一次，我从旁边经过，正好看到她和朋友在那抓娃娃。”
“她的手很准，第一个币就抓到了。”
“是一只棕色的卷毛狗。”
白菁微顿。
棕色的卷毛狗……那应该是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发生的事情。
她去山城旅游完回来，还没到一天，朋友就约自己去吃校门口的小吃。
从毕业那天开始，朋友就一直念叨，说是等去了外地读书后，想吃都很难吃到了。
白菁这才跟着她去了，可一到那里，朋友就又说要不我们先去抓会娃娃吧。
十八岁的少女，就像善变的云一样，一秒就会变个样子。
白菁也不例外，所以当朋友这样一说，她就变得比谁都来劲。
还说就凭自己的技术，一定可以秒杀对方。
六月底，天气炎热。
裴轻筠本来是打算去书店，可等回神的时候，不自觉就来到了老商业街的巷口。
大多数初高中还没有放假，平常人堵人的巷街，也变得安静了那么一点。
不过也就是一丁点而已，跟着黏腻热流，自游戏机前扑来的骂骂咧咧声，依旧是老街熟悉的声响。
哐当一声，自动售货机滚出一瓶汽水。
裴轻筠弯腰拿起，却在起身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少女穿着白衬衫灰短裤，横背着米色方形小挎包，链条上挂着一只小恐龙玩偶。
她的头发变长了些，在头顶扎了个丸子头，圆圆的，很蓬松，露出了光洁纤长的后颈。
“哇！真的一个币就出来了，你真的没有偷偷一个人练习吗？”
传来了旁边朋友的惊呼。
白菁得意地说：“当然没有，是你的技术太差啦，我刚刚跟你说了，要往左一点，不然甩不出来的，你不信我的话，我能有什么办法呀。”
朋友遗憾地说：“我觉得刚刚一定可以出来了嘛。”
她又低头看着卷毛狗：“真的好可爱啊，狗狗！”
“不过你刚刚不是还说，要是抓出来的话，以后就要当成原创玩偶的灵感吗？”
白菁双手摆着卷毛狗的爪子，轻轻碰了碰朋友的手指：“那是，我才不会说假话呢，我一定会创造出一只独一无二的卷毛狗的。”
又歪头冲着朋友笑：“到时候你一定要买一只回家，不对，买一车才行！”
“行行行，买买买。”朋友一脸笑容，“就等我们的大设计师，施展才华，大展宏图！”
白菁被捧得飘飘然，还想说些什么，偏头却对上一道直直看过来的目光。
“咦，小朋友，你怎么了？”
常年紧闭的木门开着，一个五六岁小男孩站在那，眼睛圆溜溜的。
小男孩指了指卷毛狗：“是刚刚抓到的娃娃吗？”
白菁说：“是啊。”
“怎么了，小朋友？”
小男孩抿着嘴唇，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我从来就没有抓到过。”
语气听起来是相当的委屈。
白菁笑了下，走近小男孩，蹲了下来，把卷毛狗伸到小男孩的怀里，笑道：“那这个送你吧。”
小男孩低头看着卷毛狗，小声说了句：“谢谢。”
白菁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然后起身，冲着小男孩说：“小弟弟，那就拜拜了。”
小男孩说：“姐姐再见。”
“白菁，我们快去吃小面吧，我真的好饿好饿好饿啊——”
“好好好，你慢点，别拽着我走啊！”
裴轻筠说：“其实我那个时候，已经大半个月没见到过她了。”
“我知道，她的志愿一直是海城美院，而我的志愿在北城。”
“在同一个高中，我们都没什么交集，更别提横跨全国大半城市的距离了。”
以后还能像这样，偶然再见一次面吗？
他当时这样问自己。
裴轻筠静静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巷角。
温度很高，汽水塑料瓶上结了层厚厚的水雾，笔直而下的水线渗过指缝，从指尖滴落。
裴轻筠转头，跟仍站在门前的小男孩，正好对视上目光。
他走到小男孩的面前，目光落在玩偶上，开口道：“卷毛狗。”
小男孩后退了半步，把玩偶抱紧在怀里，警惕地看着他。
“我不给你。”
裴轻筠往前走近了半步，蹲了下来，认真地问：“那你要怎样才可以给我？”
“我可以跟你换。”
小男孩又后退半步，生怕眼前这个奇怪的人，把他的玩偶抢了逃跑。
可他又有些犹豫不决：“你……为什么要这个？”
裴轻筠垂下视线，像是在问自己般开口：“一定要有什么理由吗？”
小男孩露出疑问的神情，但还是吞了下口水，小声地问：“你说跟我换，是不是真的？”
裴轻筠说：“是真的。”
小男孩伸出手指，指向远处。
“我要那个。”
顺着指的方向看过去，是装着最大娃娃的一个娃娃机。
绳割的。
这是裴轻筠第一次抓娃娃机，就碰到难度最大的娃娃机。
一百个币下去，新手玩家裴轻筠都没能成功，甚至都看不到成功的渺茫迹象。
小男孩扒在窗板上，偷偷看了眼裴轻筠，没说话，眼里却写满了“哥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裴轻筠垂眼看着空空的币框，沉思了会，然后看向旁边的小男孩。
小男孩没敢说话。
于是裴轻筠在付款码附近，找了会，然后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个粗犷的男声。
裴轻筠开口道：“您好，我在十五中旁边老街巷口的娃娃机这里，有台绳割的娃娃机——”
男人还没听完，就打断了话，大声地问：“是坏了吗？还是怎么样？你换一台玩吧！旁边不是还有那么多台吗！”
“不是坏了。”裴轻筠语调平静地说，“我一直没割断绳——”
“没割断很正常！”男人再次打断了裴轻筠，“那个很难的啦，小伙子你弄了多少了？”
裴轻筠说：“刚好一百个币，我——”
男人第三次打断了裴轻筠：“一百块！小伙子，你还是趁早换一个机子吧，别浪费时间了！”
裴轻筠依旧语调平静：“我想买这个娃娃。”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男人才说了句：“我这个是不卖的。”
裴轻筠开口问：“三百卖给我，可以吗？”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而后男人语气急匆匆地说：“你等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小伙子，我下个楼！很快就到！”
大概两分钟后，就有个男人小跑了过来，穿着白背心蓝裤衩，踩着一双黑拖鞋。
男人大咧咧地问：“就是你要买娃娃？”
裴轻筠让开身体，一只半米的大白熊露了出来。
“是这只。”
男人已经掏出来手机，快速把收款码递到了裴轻筠的面前，还是语气疑问地问了句：“真要买啊？”
裴轻筠没说话，而是扫了码。
三百块瞬间到账，男人咧嘴漏齿一笑：“小伙子爽快！”
男人把手机揣裤兜，拿出一大串哐哐作响的钥匙，眯着眼仔细瞧了会，找出一把银色小钥匙。
开了门，男人很快就把大白熊取了下来，看了眼裴轻筠，又看了眼小男孩，脸上一直止不住笑容：“这个给谁？”
裴轻筠说：“给他。”
男人一把将大白熊塞到了小男孩怀里：“小朋友，你拿好！”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一排娃娃机面前，只剩下裴轻筠和小男孩两个人。
大白熊太大了，小男孩偏头只能露出半张脸，勉强伸出一只手，把手里的卷毛狗递了出来。
“这个给你。”
裴轻筠伸手接过卷毛狗，握在了手心。
他垂着眼，轻轻捏了下卷毛狗的爪子，说了声：“谢谢。”
“……很感谢那个小男孩，愿意答应我这个奇怪的要求。”
裴轻筠像是轻轻笑了声，很轻微的一声，若有若无的。
“不过当时我有在想，如果她教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那样我会认真听她说的。”
“没想到这个想法，竟然会成真了，却不是在梦里。”
“昨天她认真教我的时候，会冒出短促轻快的语气词，一直往左，往上地碎碎念。”
“她真的很可爱。”
“可我好像只顾着偷看她了，连爪子都是凭感觉推的。”
“一直没抓上，她变得有些着急了，却还是一直在笑，眼睛弯弯的，一次又一次地鼓励我。”
“她跟我说自己没有教好，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思都不在上面，更别提认真了。”
“如果有下一次机会，我会认真对待的。”
他顿了下，才说：“……争取少偷看几眼她。”
听完了玩偶背后的故事，白菁好笑中又觉得有那么一点心酸。
一只玩偶，就可以这样牵动他的心绪，还记了这么多年。
还花三百块，买了只大白熊。
那里的玩偶材质，白菁是很了解的，根本不值那个价。
真是人傻钱多的小少爷，也不怪那老板乐开花了。
卷毛狗玩偶……
白菁莫名想起，裴轻筠垂眼看着卷毛狗的神情，是很珍惜的模样。
不如明天送一只努努给他吧，毕竟他这样喜欢。
白菁忍不住这样想。
也毕竟她这样好心。
白菁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多看几眼也行的，反正也抓不上来（bushi）
祝大家今天也开开心心，明天也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