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枪自然回到了菟耳手上。

姬西桃带她去配了一条新项链，特意选了做旧暗金，强度不高，要是被人勒住了还能扯断逃脱。

那天菟耳忽然心血来潮开始研究上面的咒语，恍然大悟道：“是人族的道术！”

“但不会伤害乌兰族和灵族。”姬西桃接道。

“好稀奇的符咒……”菟耳把枪举在眼前细细研究，“是人族研究出来的吗？”

姬西桃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这符咒是我第一次出任务偷偷留下的脏货。”

“脏货？”

“五六年前吧，有个人通过这个符咒偷组织的军火出去倒卖。那人快死的时候一股脑儿把脏货全点了。那个时候我负责打扫，在火堆里发现了这个，就偷偷拿来用了。”

姬西桃顿了下，笑道：“可惜学不会道术，不然这种符拿出去能卖不少钱吧。”

“可是除了把东西变小也没其他作用了。甚至变化的程度也是有限的。”菟耳说。她忽然“啊”了一声，扒到窗户上往外看，“那边有卖气球的！”

姬西桃没在意她前一句话说了什么，笑出了声，“还是小孩子吗？”

安顿好菟耳后，姬西桃安安心心把蛊炼好交上去，然后才开始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最近过得太逍遥自在了。

公孙给了新的任务。这次的目标是人族修仙小派里的一位大师兄。

照片上，男人穿着一袭玄色道袍，头戴青玉莲花冠，翩翩君子的模样。

“修仙界的事儿，怎么找到我们头上来？”姬西桃一边仔细端详照片，一边问公孙。

公孙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不是什么大门派。可能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吧。”

“人族的胆子向来小。”姬西桃把照片塞进烟灰缸里，火星点燃极薄的纸，它很快就化为灰烬。

“还有件事跟你讲。”公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那小孩既然已经做了你的徒弟，那就算组织一员了，接下来我负责你们两个。”

“好。”姬西桃也端起酒杯，冰块在玻璃杯里轻轻碰撞，想了会儿，说，“你们例行调查了吗？没什么特别的？”

“有点特别，但是无妨。”公孙意外地笑了笑，“之前调查的时候我们都没发现，她小时候跟别人修炼过，但是那个人应该是死了或者失踪了，我们没找到具体的信息。”

“那她的经脉……”

公孙饮下最后一口酒，“就是那个人破坏的。大概是起了些争执吧，被废了所有修为，也算是给她留了一命。然后她就被拐到黑市了。”

先被废了修为，又被黑市毁了经脉。能活着还真是顽强。姬西桃换了个坐姿，这样想着。

她抬头看见公孙把烟灰缸里的灰烬碾碎，同她道了个别，就起身离开了。

她看了眼表，再坐一会儿吧，这里的酒不错。

人族的修仙门派喜欢住在深山老林，说是有益于修炼。这在姬西桃看来大可不必。而这位大师兄平日恪守门规，除了必要的任务绝不下山。姬西桃和菟耳在山脚蹲了他半个月，才逮到他和师妹下山来玩。

看他不情不愿的模样，估计也是被迫。

这次蹲点的时间长，姬西桃特意带上菟耳在山脚找了客栈借宿。山下小村庄也受修仙门派的影响，房屋往往复原古迹，餐桌茶具仿古品，连人们都习惯穿着短打服饰，书信交流，从不参与西大陆的蕾丝泡泡袖风潮，也不管中鸢已经发展至电子产品不可或缺了。

姬西桃觉得没意思。

蹲点的空隙里，她带着菟耳在村里转了几圈。

村庄很小，靠近山边有一株大树，村民们往往坐在那儿乘凉聊天。盛夏很难有多灿烂的夕阳，但太阳下去后，气温却舒适凉爽，直到浓重深蓝色的夜幕拉上来，繁星显现，夜风这才冷了，人们也就各自回家了。

村里的人似乎见惯她们这样的生人。

有次她们去吃饭，店主笑着说：“哎呀，每年都会有人来想上山修炼的。今年他们要公开招生了，你们是最早来的。”她在围裙上擦擦手，“以前公开招生的时候我们这儿可忙了。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灵湾。”姬西桃先开口回答她。

“哦，灵族啊？”店主为难似的又擦擦手，“姑娘，别怪我说话直，他们……不收灵族的。”

“我们只是住在灵湾边上，不是灵族。”姬西桃笑着说，“我们那儿有好多修仙的人。”

店长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祝你们金榜题名啊。”她一边念叨着“修仙好啊”，一边进了后厨。

菟耳含混不清地发问：“……为什么修仙好啊？人族修炼不像我们灵族，又不能延长多少寿命。”

“你对人类修的道术了解多少？”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汤，另一只手数着数，“武修文修，武修里面练剑练刀练棍，文修里写符炼丹炼器占卜。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都挺无聊的。”

“确实挺无聊的。”姬西桃喝了一口热茶，“不过人类总是会对一些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天赋异禀的人。”

“就算真的修成了仙，也没什么好的。”菟耳把勺子放回汤碗里，无聊地拨动上面漂浮的紫菜和小葱，“仙也一样无聊。”

姬西桃笑道：“你怎么知道仙无聊？”

菟耳抬起眼睛，那眼睛里没有往日的迷茫，显得干净澄澈，她说：“他们除了活着就没事可干了，不是吗？”

好家伙，这话像是一个小孩说出来的吗？

姬西桃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便道：“那谁知道。下午我们去山脚打听打听别的。”

小村庄里唯一一家高档酒楼叫深竹月，以蓝瓦为特色。等到晚饭时分，目标们便进了店。他们的穿着气度与普通人相差过大，一进店便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店主自把他们当贵客，直请到楼上的雅座。

扮作小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姬西桃给本来应该上去端茶的人找了个理由，顶替了他，然后把虫蛊带在身边。

热茶里放不了任何蛊。

敲门进去，送上茶水。师妹多看了姬西桃几眼，道：“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是，上月才来的。”姬西桃笑道。

“我看你有修炼的底子，奇怪，怎么跑来当小二？”她倒是毫不客气。

虫蛊早就趴在姬西桃手腕衣袖内，只能让它老老实实待在那儿，她一边给他们斟茶，一边说：“家中父母身体不好，只能下山来照顾他们。修炼这事，我本来也就没什么天赋。”

男人一直只在旁边观察着她，他忽然冷不丁截住她倒茶的手，冷着一张脸道：“你的底子可不薄。还有，为何装作男儿身？”

“咦？”师妹往姬西桃边上凑，“对哦，细皮嫩肉的——”

姬西桃往边上躲了躲，故意露出些悲伤神色，“出来做事，总是男儿身方便。”

“都什么年代了，这店还讲究这个？”师妹翻个白眼。

“小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姬西桃继续给男人倒上茶水，“二位点的菜马上就上，请二位稍等。”

说罢，她直起身，退出房间。

他比想象中还要谨慎，保险起见，姬西桃决定还是等会儿再驱动虫蛊。

热菜很快端上来。气氛终于松动了一些，男人也露出些笑。

最后一次端菜上去的时候，姬西桃放下盘时故意碰倒了他面前的杯子，茶水一下子洒到他的道袍上。姬西桃忙拿袖子给他擦了擦，没等他开口，先说道：“真是对不起，我这就帮您弄干净。”

她拿起衣袖擦，同时牵动灵力，小虫已经顺着袖口爬进去，就差——

忽然，男人猛地站起来，宽袍大袖一甩，带出一股凛冽的冷风和檀香的味道。那些繁复的衣服似乎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只见利刃出鞘，寒光闪动，剑锋直逼姬西桃的咽喉。

他震声道：“你到底是谁？”

姬西桃正想抬头打哈哈，喉头却忽然涌出一股腥甜。

等她再用残余灵力控蛊，才发觉小虫已在刚才一瞬间被他用剑劈成两半，而她刚刚受到的是蛊虫被杀的第一次反噬。

他比姬西桃想象中更强。

师妹惊呼一声，她显然认出来这是什么，也站了起来，躲到他背后。

“……虫？蛊族？”他的声音低下去，“怪不得扮做男人呢，你们蛊女和我派有什么恩怨？”

姬西桃半跪在地上，生生吞下喉头甜腥，装作不畏惧剑锋抵在喉头的冰凉，笑道：“别叫那么难听嘛，我们是乌兰族，不是什么蛊族。”

既然这样，还是直接打吧。

乌兰族擅长的就是于一切不经意的地方下毒种蛊，操纵一切毒物对姬西桃来说也不是难事。

而山边村庄最多的就是虫蛇。

话音未落，已经有不少蛇从房间角落窜出，直逼他们而去。那是她事先备下的陷阱。

男人不得不先去斩蛇，无暇顾及姬西桃。

已经闹起来了。

姬西桃掏出□□，准备速战速决。他们被蛇围攻，几乎没挪过位置。迅速抬手，几乎不用瞄准，扣下扳机。

师妹此时已经从恐惧中缓过神来，也拔出剑斩蛇。男人见姬西桃开枪，只眉头微皱，剑锋所过竟织出一道阵，足以消解子弹凝缩的灵力。

这一挡注定会分散注意力、一条蛇突破他的防护灵力，在他腿上咬了了一口。

他吃痛地弯了一条腿，师妹掀起他衣摆一看，斩断了那条蛇的脑袋。

男人低声跟师妹说没事，依旧穷追不舍：“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说出来我便不杀你！”

“是吗？光是威胁？没点好处？”姬西桃装作从容笑道。

男人剑锋一转，直逼姬西桃而去。姬西桃眼疾手快反手抄起凳子一挡。

一道凶狠的灵力直接劈开椅背，还顺便在她身上划了一道长痕。她胸前的粗布衣服很快染出一道鲜红。

也几乎是在同时，姬西桃瞄准了他的肩，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这一子弹内浓缩的灵力比平时更多，穿破他防御空虚之处，在他肩头撕出一个大血洞来。

他闷哼一声，手中剑也松了。

师妹惊呼一声扑上来查看他的伤势，他仍在疼痛之余关注到咬上来的蛇，勉强又用灵力斩断一只。

姬西桃打了个响指，蛇便不再进攻他们，而是将他们团团围住，吐着信子，伺机而动。

“……你到底想要什么？”男人捂着伤口，他穿在道袍里的白色长衫已经被全部染红，血液顺着他的手背流进宽大的袖子里。

姬西桃拿枪指向他们，不想再回答什么。第二次反噬已经来临。她努力调整了一下灵力，干净利落解决了他们。

蛇们渐渐散去了。姬西桃把枪揣进怀里，它还是温热的。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四肢有些僵硬了。

受蛊反噬的感觉并不好受，再加上刚才消耗了不少灵力，胸前的伤口也阵阵发热发痛。真是的，安逸日子过久了，这么点伤就矫情地想直接倒下。

她深吸一口气，把虫子的尸体捡走，又把房间里的装饰桌旗抽出来遮住身上血迹，随后从窗口一跃而下。

姬西桃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到客栈的。按理来说菟耳已经收拾好所有东西在某个地方等她，但她已经支撑不住。

蛊的反噬越来越严重。

恍惚之间，似乎有人接住了她。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是谁，就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