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三年（1575年）

*

武田信玄于元龟四年四月即1573年4月在行军途中急病病逝，随后武田家内乱，在一片内忧外患中，武田信玄第四子武田胜赖登上家督之位，为维护自己对武田家的正当统治，也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胜任家督之位，武田胜赖在登上家督之位后第二年，即天正二年（1574年）重启侵犯东美浓，在天正三年（1575年）发兵讨伐背叛武田家的德川家臣奥平贞昌，围攻长筱城，成为长筱之战的开端。

彼时武田军大军压近长筱城，围城十数日，战况危在旦夕，而德川军与织田军下东山道军团汇合于冈崎城，逼近长筱城。

即使战场上刀光血影，但对远在泷川城的人们来说这都只是信纸上的一段话而已。

在战争没有来到泷川城之前，这里是和平而安逸的。

就像岩胜现在正忙着练习自己的雕刻手艺。按理来说，他是练剑道的见习武士，手臂稳定有力，刀功细致入微，为什么就刻不好竹笛子呢？这恐怕是个迷。

但是岩胜绝不认输，他在消耗了百来块竹子之后，终于找到了手感，于是拿起晴子为他寻来的野翠竹开始比划起来。

因为哥哥很认真专注，缘一不想打扰他，所以这一下午他都坐在门廊前静静地等待着。

所幸缘一在发呆、出神、自娱自乐上非常在行，他也不觉得无聊。

“做好了！”

缘一听见哥哥欢呼一声，便转过头爬进去，只见岩胜仰躺在榻榻米上，桌子上竹屑和刻刀散乱地放着。

岩胜拍拍榻榻米，缘一就被召唤过去。

缘一见眼前突然伸出一根翠绿色的棍子，便道：“哥哥！”

岩胜爬起来，展示自己最新杰作。

“这是用竹山城的野翠竹雕刻的，你哥哥我继国岩胜的集大成之作。”

缘一兴奋的眼神表明心迹——哥哥最厉害。

岩胜很满意这根竹笛，无论它吹奏起来如何，但是至少外表上是绝顶精致，甚至连洞孔都被岩胜用磨纸精心打磨过。

“给你。”岩胜握住缘一的手，把笛子放上去。

缘一愣住，没想到这居然是给他的。

岩胜挂挂他的鼻子，“小傻瓜！呆住了！笑死人哈哈哈！”

缘一看着手里的竹笛，呆愣愣地问岩胜：“这真的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岩胜花了这么多时间为他雕刻的竹笛……那些废弃的竹料堆成的小山，那些费力雕刻的时间，缘一一一看在眼里。

“当然啰。”岩胜道：“因为只有缘一才值得哥哥废这么多心思。”

岩胜刚说完就被缘一扑满怀，他挂在岩胜身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最喜欢哥哥了！”缘一小声道，带着哭腔。

岩胜拍拍他的背，“那就不要不开心了。”

缘一放开手，不好意思地说：“我才没有不开心。”

哇塞！

缘一居然还是个死傲娇。

岩胜一脸发现新大陆。

对付死傲娇要用什么办法？

那就是让他害羞到无地自容啊哈哈哈！

岩胜恶劣地想。

于是他付诸行动。

岩胜趁缘一羞怯之际一把捧住他的脑袋，在缘一堪称震惊的眼神里“啵”一声吻在他额头上。

那温热的唇瓣滚烫炽热，烧得缘一的心砰砰狂跳，也让他脸蛋儿瞬间通红。

那双一贯冷静安稳的大眼睛显得迷离又茫然。

“哈哈哈……”

缘一回过神来，却见岩胜正在指着他笑话，小朋友顿时觉得自尊心破碎了，转身背对岩胜生闷气。

岩胜见状赶紧止住笑。

他心道不能太过分了，于是就各种求原谅。

缘一铁了心不想理他。

岩胜才送的竹笛就泡了汤。

不是吧！

岩胜心生一计，“缘一，听我说！”

缘一才不听。

“在迪士尼流传着一种礼仪，叫做‘亲吻礼’。”岩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当公主们见面时她们会相互亲吻对方脸颊以示亲密。”

缘一噘嘴：“但是你在笑话我。”

缘一抓住重点。

岩胜道：“没有！绝对没有！我保证！我那是高兴！我实在是太开心了所以控制不住自己在地上打滚！”岩胜使出保证三连。

缘一这才缓缓转过来，“真的吗？”

“真的！”岩胜双眼发射信任光波：“你看哥哥真挚的眼神。”

缘一勉强接收到了，于是他期期艾艾地问：“那我也可以亲吻哥哥吗？”

岩胜道：“当然可以！”他拍拍自己右脸，“来！亲这里！”

缘一在岩胜脸上轻飘飘地碰了一下。

岩胜觉得他这是在挠痒痒……这得“啵”一下才比较有效果。

不过缘一头已经埋地底了，不能再刺激了。

岩胜心想小孩子还是太容易害羞不好玩呀。

*

岩胜送了他一根竹笛，现在这成了缘一最珍贵的宝物。

缘一特地找到晴子要了一块精美的绸布，把竹笛细心地包裹好放在内衣里，贴身贴心守护。没事儿的时候缘一就会把竹笛和芒上月拿出来细细抚摸。

缘一很少找晴子，几乎不找。因此晴子很好奇缘一拿绸布来做什么，毕竟这么小一块布也没办法用来做衣服。

缘一并不介意向别人展示自己的宝物，他怀着一点点点点点炫耀得意的心理给晴子看出自己的竹笛。

“哥哥特地给我做的。”缘一说话都多了几个字，可见其心情之美妙。

晴子见这竹笛却蓦然一顿，随即便笑起来：“岩胜少爷对缘一少爷真好。”

晴子见缘一抱着笛子离开了，心下却有些失落，但到底为何失落，晴子的眼神显得迷茫。

不过没几天，岩胜就有点后悔送竹笛给缘一了。因为这傻孩子决定练习吹奏笛子，岩胜不得不每天忍受他的魔音灌耳。虽然缘一在剑道一事上天赋卓绝，可是他吹起笛子来也不遑多让——难听到吓死人。

岩胜甚至想以后缘一要是和人对决，只需要拿出笛子演奏一番，对手怕是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哥哥好听吗？”缘一闪着皮卡皮卡亮晶晶的眼神望着哥哥。

岩胜心里很痛苦，他昧着良心说还可以。

缘一心花怒放。

岩胜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能溺爱小孩，要指出他们的错误，可就像每一个溺爱孩子的家长总是“我宝就是最好的”，永远也改不了。

岩胜遭受了几日这样的折磨。

某天傍晚，家老拿着前线的飞脚传信宣告着：“织田军赢了！”

岩胜接过信件——天正三年五月二十三日于设乐原布阵，与武田战，胜，俘斩殆尽，残兵遁逃。

仆人们一下子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岩胜也很开心，毕竟这件事间接关乎着泷川城的命运。

当然最激动的还是信濑，这次战役的指挥官之一就是其父亲泷川一益。这小子次日就带着一大堆食物和酒水来到继国家，拉着岩胜要庆祝胜利。

信濑和岩胜聊天的时候就谈起了一些消息，这些战况消息更为详细，其中一项就是这场战役能在三日里决出胜负，很大部分原因归功于火铳队的改革。

织田将军采用了泷川大将的建议，对织田德川联合军的火铳分队进行了分队改革，采取三队轮射的形式来缩短了填装时间，对上武田军的骑兵冲锋战术取得了显著成果，在短时间内就击败了骑兵营，因而在后续的白刃战中士气大涨，短短三天便决出了胜负，杀死了武田军三名大将，武田军四散溃败望风而逃。

岩胜听到这些消息，说不惊讶绝对是假的，没想到他居然猜中了织田军的战术。

信濑比岩胜更兴奋，他大叫道：“岩胜你也太厉害了吧！武田军完完全全被轮射战术打败了！没想到这小小的改变可以让火铳派上这么大用场。”

岩胜拍着信濑的肩膀语重心长：“大人，时代变了。”

信濑哈哈一笑拿起果子啃了几口，又忽然坏笑地说：“这次我父亲回来之后，可能会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商议。”

岩胜讶异：“什么事情？”

信濑却打起了哑谜：“现在还没有结果，反正挺重要一件事儿，对你对我而言都很重要。”

岩胜听他这么一说可太好奇了，信濑却学起了缘一做锯嘴葫芦，任岩胜怎么忽悠都不松口，气得岩胜整个人都不好了。

待信濑和岩胜吵吵闹闹一番带着神秘秘密飘然而去，缘一此时又开始每日一练的笛子演奏。

岩胜捂着脑袋，滚到被窝里，耳边魔音荡气回肠，哀叹着自己的日子怎么这么难捱。

*

待到六月，热风拂面、蝉鸣虫叫，闷热潮湿的环境令人不禁感觉烦躁，感叹着夏日又准时驾临人间。

虽然长筱之战的胜利才过去月余，但追击残兵和清扫战场之事仍然还在继续，按理来说，继国一世不该在此时回到泷川城外的家中，但他确实回来了。

继国一世一回来，作为儿子的岩胜和缘一自然是要去见他。

在继国一世的书房里，兄弟俩等了很久。

岩胜一直认为这种为了体现父权威严的行为非常的没意思，但继国一世总是乐此不疲地展现他的强者地位。

在弥漫的沉默无言之中，继国一世姗姗来迟，他慢吞吞地盘腿而坐。

岩胜注意到他用手撑了下榻榻米，但他扫了一眼便不再仔细打量。

继国一世眼神落到缘一身上，见小儿子低头躲避他的视线。继国一世自然知道这孩子对自己没有感情，缘一时常下意识地无视他，倒是与他哥哥岩胜不是一般的亲密。至于岩胜……继国一世又看向大儿子，想起泷川大将所提之事，如果这件事能够达成，继承人的人选就还得再议。

“你们俩兄弟今年虚岁有十了。”继国一世沉吟片刻便说道：“应该考虑联姻一事。”

缘一对“联姻”这词根本就没有基本概念，他闹不明白因而也不作反应。

但是岩胜心里一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岩胜其实一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个时代大家族的婚姻都是政治联姻，不存在什么自由恋爱的说法，可是岩胜打心眼里不能接受这种做法，对自己、对女方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可形势比人强。

岩胜敢在继国一世开口之前，出声打断：“父亲大人！恕我不能接受！”

继国一世便盯着他不说话，在这压力下岩胜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我们……嗯还太小，没有立业之前成家……”

继国一世道：“叫你联姻又不是立刻成亲，何必紧张？只是先把婚事定下来，待合适的年纪再举行仪式。”

岩胜还想说，继国一世却道：“如果你不愿意，还有别的人选。”

继国一世指的就是缘一。

岩胜自己都不愿意去订劳什子的娃娃亲，更何况让缘一去，他更不愿意。

继国一世道：“冷静下来了吗？那就听我讲。”

“泷川大人有意将独女归月姬与你定亲。”继国一世对岩胜道：“若是这事能成，岩胜，继国家就能更上一层。”

岩胜惊讶地瞪大眼睛，他从来没想过归月姬会嫁给自己。

那个小姑娘……

“你将会成为泷川大人的女婿，将来如果有机会，你甚至可以继承泷川大名的名号和权利。”

继承、继承、继承……

权利、权利、权利……

继国一世永远只会考虑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从来不想想到底现不现实、需不需要。

岩胜咬着牙反驳：“可是泷川大人有嫡子，作为女婿怎么可能有机会继承这些？”

继国一世冷笑一声：“这可不一定，现在可是乱世。”

死人在乱世是最常见不过的。

“今天我给你们兄弟俩谈这些。”继国一世道：“并不是要听取你们的意见。岩胜，这件事对继国家来说是势在必行的，我已经同意了泷川大人的提议，你只需要照做就可以了。”

说罢，继国一世就慢吞吞站起来打算离开。

岩胜见他想走于是站起来打算再争取一下，却被继国一世冷冷一瞪，他阴沉地道：“岩胜，这个家不止有你，你可以考虑一下你的弟弟。”

岩胜愣住，直到继国岩胜离开许久都没有动弹。

缘一悄悄摸上岩胜的手，想要和他牵在一起。

岩胜相信继国一世绝对做得出来把缘一送去做泷川大名女婿这种事情。

现在前面摆着一个火坑。

他和缘一必须得有一个人跳下去。

要么是他，要么是缘一。

岩胜可以选择自己跳，也可以推弟弟跳。

但是岩胜都不打算选。

他想要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