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迟在房间里待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他才恍然如梦初醒。
手上的拐杖已经被他削得看不出样子了，纤细地在他手上颤动着，荡荡悠悠地划分开空间。
春迟将拐杖拿了出去，用手一折就成了两段。
“看来榕树还是软了点。”春迟抱怨道。
看来是时候物色新的材料了。
春迟想爷爷身体不好，不能用太重的木材，太轻了也不行，万一断了怎么办。
想过来想过去也没有一个好的答案，春迟决定出去走走。
他也应该置办点必需品了。
外面还在下雨，春迟想了想还是撑着伞出去了，走的时候手里还带着一把伞。
雨滴落到伞面上，又顺着伞架滑到春迟的眼前，在他前头形成一道雨帘。等春迟顺着雨垂眸又抬头时，他就已经走到齐辄家门口了。
春迟将伞轻轻靠在门上，转身就走了。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齐辄的家现在还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很安静。
春迟就站在路上，看着身边走过形形色色的人，笑着与他们每个都打招呼。
“春迟，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啊？”
“随便走走。”
“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喃?”
“应该不走了。”
等到身边终于安静下来了，春迟去看齐辄的屋子还是安静到窒息。
春迟走回去，抬起手犹豫半天还是没敲下去。
他的事和我又没关系，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再说吧。
春迟这次没有回头，就像昨晚离开一样决绝。
他打着伞，走过一段又一段的路，走的越长，离齐辄就更远了一分。
“婶婶，给我来两个包子，一个香菇一个鲜肉，再加一杯豆浆。”
“在这吃，不打包。”春迟淡声朝着王婶说道。
王婶一脸惊喜地看着他:“诶，你是春迟。哎哟，你这都好久没回来过了啊。”
“现在不就回来了嘛。”
王婶快速将包子装好，端给春迟:“你以前上学的时候，路过我的店就顺手买两个包子。”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大家都倦怠地躺在床上，舍不得出门。王婶的生意不是很好，只是偶尔有几个人来买，她干脆就坐到春迟前面，和他聊起来了。
“高三的时候，你还经常多买两个包子，那时候我问你是不是给女朋友带的，你还不好意思呢？”
春迟努力回想了一下，关于这件事他脑海里根本没有一点记忆。
“我真给人带过早饭啊？”春迟疑惑地问。
王婶一听春迟这话就急了:“你别不相信你王婶的记性啊。我告诉你，这十里八乡的，要说谁记性最好，那肯定还是要属你王婶的。”
“只要你想十年前的事，我都能给你一件一件的数出来，更别说是五年前的了。”
春迟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王婶和王叔吵架时的情形，那个形态下的王婶翻起旧账来，那是可以从刚认识那会你放我鸽子讲到一分钟前你给我碗里少放了一勺辣椒。
他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豆浆，避开王婶的话，弱弱地说:“我信你，王婶。”
春迟小声地咳了一下，这样看来王婶记错的概率很小了。
但他想了很久却还是没有一点印象，这时不知是为何他的思绪突然飘到了齐辄身上去了。
他所有的记忆一旦关于齐辄就是模糊的，可齐辄再怎么扯也扯不到女朋友上去啊。
太扯了，春迟悄悄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春迟烦躁地咬了一下筷子，却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的他打了一个颤。
“嘶。”春迟忍不住痛呼出声。
“怎么了?”王婶问。
春迟含混地吞了一口口水，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刚好来了客人，王婶又忙着去招呼人了。
春迟心不在焉地吃完包子，又慢腾腾地走到菜市场去。他回来已经两天了，家里还连火都没开过。
太不像样了，要是被爷爷知道了得骂死我。
春迟走出王婶的店时，听见身后的王婶正在和人唠嗑。
“镇子最边上那个齐辄今天怎么没来啊？”
“不知道啊？”
“他还是每天都吃那几样吗？”
“他就只要两份，一份鲜肉包和香菇包，另外一份随便。”
“每天都这样啊？”
“一年来都这样，从来没变过。”
春迟撑伞的动作顿了片刻，但还是没有回头去问。知道也没用，他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春迟了。
有些时候，是不是也没有那么重要，非要一味强求到底，最后反而什么也留不住。
何必呢？春迟想，该放就放。
菜市场在镇子中间的街道上，春迟越往那边走人潮就越是拥挤。
小镇的好处是谁家都沾点亲戚关系，坏处也是谁都认识你。
一路走来春迟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停下和人打招呼了。有些叔叔伯伯婶婶嬢嬢的，他是实在不认识，只能含糊的随口叫两声。
偏偏他们却还是不放过他，非要拉着他问些无意义的问题，转来转去还是学校工作和收入。
春迟只能随口敷衍两句，实在是承受不住他们的热情。
春迟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出来的。
好在他的发小陈生及时冲了出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叔叔伯伯，婶婶嬢嬢们，实在不好意思。春迟我就先带走了啊，再迟点就买不到好菜了。”
说完陈生便拉着春迟走了出去。
“你这啥情况啊？”陈生戏谑地看着春迟。
春迟无奈地笑了笑:“太久没回来了，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就被父老乡亲们的热情给淹没了。”
陈生笑着拍了拍春迟的肩膀，调侃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婶婶嬢嬢们最心疼的就是你。”
春迟点点头:“我都晓得的。”
“你也忒不地道了，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刚刚眼尖，在人群中看到了你，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春迟不好意思地抓了两把头发:“我这次回来谁也没告诉。”
“行了，不说这个了。”陈生大手一挥就将话题揭了过去。
“你应该是搬到新房子里去了吧。”
春迟点了点头:“一回来就搬了，这两天心情不太好，拖到现在还没收拾完。”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是什么?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嘛。”
“一句话帮不帮?”
“肯定帮啊，你可是我兄弟。”
许是见到了熟悉的人，春迟一直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雨慢慢停了下来，春迟合上伞望着天边，太阳要出来了。
昨晚的雨馈赠他一次清醒大梦，今春的第不知道多少场雨总算也润了人一回。
陈生带着春迟逛了一圈，从菜市场这端逛到另一端，看着春迟买的东西越来越多。
“不是，你买这么多东西一个人能吃完吗？”陈生忍不住拦住又想再来一袋土豆的春迟。
春迟挑土豆的手顿了一会，抬起头认真地点了点头:“不想出门了。”
陈生笑了笑:“出门一趟，怎么就变成宅男了?”
“麻烦。”
春迟最后还是买了一大堆东西，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有菜有零食，甚至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比如两块石头。
回去的路上，春迟的心情一直在波动，他有些怕陈生向他提起五年前的事情。
尽管这一路他表现的平淡无波澜，但春迟知道自己的心里已是春波荡荡，从未有一时片刻的宁静。
他不想出门，不想遇见故人。关于五年前的事情，他总是忐忑的，毕竟他亏欠这他们。
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擅自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他们会很伤心的吧，春迟想。
他一路来避开这陈生的目光，只在心里祈求着他不要提及往事。
陈生看着晨光照在春迟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他们十七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们最是无忧，少年人总有用不完的精力，从早撒泼到晚还不肯停歇。每每都要等到月色升起，各家都开始吃晚饭了才肯回家。
早上他们出发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迎着天光你追我赶。
那时的他们还想不到未来会发生的种种事故，所以无忧无虑。
犹豫了很久陈生还是问出了口:“她对你好吗？”
春迟想了想回他:“挺好的。她在学校附近给我租了一个房子，带厨房的那种。每个月也都会给我打很多钱。我花不完就存下来了，回望水的之前我都捐给了敬老院。”
“那她来看过你吗？”陈生又问。
“我不要她来找我。”春迟笑了一下，“我不想看到她。”
陈生停顿了半天还是没把那句“你以前不是最想她回来吗”说出口。
只说:“你好久没回来了，我妈他们都挺想见见你的。”
“等我把家里收拾好了，就去看看他们。”
“好。”
陈生帮春迟将东西搬到了家里，看着眼前一团糟的屋子，抚了抚额。
“你说的乱是真的乱啊。”陈生感慨了一声，默默地将脚边的一团不知道什么的东西踢开。
春迟尴尬地笑了一下后又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俩谁跟谁啊，哪里还需要客套。”
“行吧，就只帮你这一次哈。下次我可不帮你。”
陈生任劳任怨地替春迟收拾起了屋子，或许是太过投入了他并没有听到春迟说的那句“没有下次了。”
两个人的效率总是比一个人要高很多的，很快他们就收拾好了室内。陈生看院子里都落满了榕树叶，昨晚还下了雨，再不打扫叶子恐怕就要腐烂了。
陈生拿着扫把认真地扫着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也幸好院子都是水泥地比较好扫。
扫到榕树下时，陈生没注意踩到了地上的青苔，唰一下便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惊呼。
“卧槽！”
春迟听到声音跑出来的时候，陈生正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
一看到春迟他就开始了抱怨:“这算工伤，你得负责吧。”
“负责负责。”春迟赶紧将他拉了起来，“你什么情况啊？”
陈生皱了一下眉:“没注意到有青苔，一脚踩了下去，结果里面好像还有点石块，一时没踩稳就摔了。”
春迟扶着他，笑了笑:“你也有今天。”
陈生想打春迟两下的，又怕两个人一起摔了，只能默默忍了下来，但又憋不住气，让春迟一会帮他找找看究竟是哪个石头摔了他。
春迟点了点头好声好气地安抚着他:“你好好坐着吧，我给你找。”
春迟又走到院子里，拿起扫把扫过青苔上，石头没找到，反而看到一颗被踩扁了的小星星。
屋内的陈生还在大吼着:“一定要把小石头找到啊。”
屋外春迟看着被踩扁的星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蹲了下来，捡起星星看了看，发现它的叶子很新鲜，不像是他床头的那一批。
春迟将他解开，里面的叶子上还带着雨滴。
昨晚的吗？春迟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昨晚齐辄是跟着我回来了吗？春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毕竟他全程没有回过一次头。
昨晚他在屋里睡觉的时候，齐辄是不是就站在树下折着星星。
春迟开始四处找着，院子里有十颗星星，分散的很开。树下有二十四颗，都在树的周围。春迟爬到树上看了一眼，树干上堆着一堆星星。
春迟来不及数了，小心地装到包里。
他不知道齐辄到底在树上坐了多久，又看了他多久。但就星星的数量来看，一定很长。
春迟不敢想象，在所有人都窝在被子里，享受着温暖的睡眠时，齐辄却一个人跟着他走了几公里来到树上，孤寂地看着他亮灯又熄灯，最后还是一个人再走一遍来时的路。
来时他是一个人跟着春迟的，回去时这条路却只有他一个人，前面是黑的，后面还是黑的。
春迟握着星星，却觉得自己手心里拿着的其实是一把火，烧地他心疼。
最后春迟捡了一块小石头进屋丢给陈生:“害你的那块石头。”
陈生拿着感觉有点不对，这石头也太大了吧。
“你确定是这块吗？”陈生举起有他拇指大的石头一脸怀疑的问。
春迟先是慌乱了一瞬，然后马上又严肃地说道:“你摔的那片区域只有这一块石头。”
春迟说完了还点了点头增加说服力，他真的没骗陈生，那个地方确实只有这一块石头，只是害他摔倒的不是它而已。
“没找到就没找到呗，你拿这么大的石头糊弄我有意思吗？”陈生随手就将石头抛了出去。
春迟的视线顺着石头一起出了窗，在树下他居然又看到了齐辄。
真是疯了，都出幻觉了。春迟揉了揉眼睛，没再去看。
春迟看到陈生不再计较了，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说不清是为什么，他不想让陈生看到星星。
春迟想，这是我和齐辄的秘密，只能我们两个人知道。
“我上楼去拿点东西。”春迟随口交代了陈生两句便上了楼。
陈生忙着刷短视频，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春迟坐到床上，小心地将罐子打开，一颗又一颗地将包里的星星装到瓶子里。
他数了数总共一起359颗。
春迟从衣柜里翻出一袋干燥剂塞到罐子里，希望叶子能够风干而不是腐烂。
过了一会，春迟抱着罐子想下楼去，走到一半想起陈生又停住了，他返回去将罐子放下来，自己一个人急匆匆的跑到楼下，拿了个漏盆上去。
春迟将星星小心地倒在漏盆里面，晃了晃使他们均匀地铺满盆子。
将窗帘打开，让太阳光照进来，春迟拨弄了几下星星，他们在光下闪着光。
春迟下楼，随便拿了点今天买了菜将就做了一顿饭。
“不是，你就拿这点小菜招待我啊?我帮你收拾东西，打扫房间，还负了工伤，结果你就给我吃这些啊”陈生不满地调侃道，“我要吃大餐。”
春迟笑了笑:“你消停点吧，晚上少不了你的。”
“行。”
吃饭吃到一半春迟犹豫了很久还是问陈生:“你认识齐辄吗？”
“齐辄?当时我们高三来的转学生吗？”陈生有些疑惑地看着春迟，“你看怎么突然提起了他?”
“他是个怎样的人啊？”
“高中的时候没怎么和他接触过，不太清楚。就只知道他是个从大城市转来的大学霸。后来高考完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直到一年前，他突然回了望水镇，还在铁轨旁边买了个房子。”
“我听婶婶们聊天啊，说他好像成了个作家，写了一本挺有名的书，叫那什么春什么来着。”陈生想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书的名字是什么。
“是不是叫《春日不迟》?”春迟哑着声音问。
陈生一拍大腿:“对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我前两天去镇上的书店里还看到了。这学霸就是不一样，读书的时候科科第一，现在写了书成绩也是最好的……”
陈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春迟一下打断了。
“我和他高中的时候关系好吗？”
陈生抬头看了一眼春迟，刚刚他的余光好像看到春迟的脸颊划过了一滴水。但现在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更两章的，二合一了。
终于考完试啦！等明天开完组会就能回家啦，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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