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说她搞错定位了。
虽然这是她的收容室,但归根到底是我的房子,我租的也是我的,什么叫稀客啊,我很少夜不归宿也有常常回家的。
但我决定忽略这些暂时不跟她吵架,毕竟还有事想找她帮忙。
小红帽:“不帮,滚蛋。”
“……”
“报酬加上F-02-58也不行吗。”
“……”
我:“小红帽?”
……
“妈、的。”她爆出一句脏话。
“你以为这种鬼话还有用?”
小红帽雇佣兵阴沉地看着我。音量越来越高,逐渐带上了火气。
“老子以前起码三天就能和那个狗杂种打一架!现在这个城市别说仇人了,一条狼都找不到!你只会跟老子掰扯什么西伯利亚!”
她好凶啊。
“好歹我也带你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躲开带着风狠狠劈下的一刀,看着差点被砸穿一个大洞的地板,无奈地扣住她的手腕。
“看在一起揍过F-02-58的面子上——”
红帽子不耐烦地说着:“你想谈人情?一号,你在老子这里什么面子也没有!”
又是一刀用力挥过,火星迸溅,与墙面相撞时发出难听的碰撞声。如果不是带上了收容室的特性,我想这面墙大概已经塌掉了。
我:“冷静一点,小红帽,狼…动物园肯定是有的,大不了下次带你去看——”
她换手重新握住刀柄。
磨得锃亮锋利的刃尖擦着衣领翻飞而过,在被按住后毫不犹豫地挑向我的下颚。
……她到底对割掉脑袋有什么执念。
我的待遇就不能比她那个宿敌,F-02-58要好一点吗?
“闭上你的嘴!杂碎!”
她暴怒着迈步奔向我。
“妈的!妈的!一号!老子现在什么仇也报不了还要在你这个白痴手底下干活!”
我歪了下头,一块磨刀石擦着发丝疾驰而过正中门板。
小红帽雇佣兵另一只手掏出枪,果断而狠戾地连续扣动扳机,子弹堪堪擦着身体边缘越过击中墙体,又在几秒和新添着裂纹弹孔的痕迹一起淡化消散,融进空气里消失不见。
“嘭——!”
头颅压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可是你在公司也更不可能宰掉他,你自己也是清楚的吧。”我将小红帽砸在地上,卸掉对方的武器和胳膊,用手将她的脑袋稳稳摁住,好声好气地说。
“帮个忙吧小红帽。”
“……哈!”
“你在嘲讽老子吗一号!”
在她奋力挣扎起来的下一秒,我也退一步松开了她。
“唉,没有的。”
小红帽雇佣兵:“你把老子轻轻松松压在地上揍完一顿后说这种话!”
“我不是手下留情还让了你两刀吗?你下手那么狠,瞪我干什么…唉,知道了,下次让你赢。”
“滚蛋!”
小红帽恶声恶气地骂着。
她杀气十足地瞪了我一眼,骂骂咧咧地把枪收好,掀着红斗篷重新坐回之前的位置,捡起磨刀石继续工作,一副想要把刀磨得再快点以求下次将我一击毙命的样子。
不过打过一场,她的怒火便也没那么烫人了。
“说吧,什么事。”
语气甚至算得上诡异的平静。
小红帽雇佣兵动作流利地戴上手套,将锯肉刀的刃面贴在掌心里打量。我坐在她身边,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告诉她“绿君死了。”
她动作顿了顿。
“啧。”
“「啧」这个反应,让人稍微有些不爽诶。”
“那又怎么样。”
她猩红色的瞳孔里带上了一点残忍的嘲笑和讥讽。“还是说,你想让老子嘲笑你有多么倒霉又死了一个朋友吗。”
“……我不跟没朋友的人吵架。”
小红帽:“老子也不跟死了朋友的人吵架。”
……
!!!
她嘴好毒啊!
我眼神飘忽地看向自己腰间的圣宣和罐装心脏。
“小红帽,人类要想活下去,是很普通的事。但是要为了什么扣动扳机夺走生命,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值得我们这么做。比如美好的未来、比如亲密的朋友。”
“闭嘴吧。”
小红帽雇佣兵直白地打断道。
“不要跟我聊人生未来和生命的意义,老子不是人类,跟你也没那么熟。”
……她好无情。
我沉默着不说话了。
小红帽转过头来看着我,斗篷下摆在地板上晃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搞什么,白痴。”
我:“在想要不要物理说服你。”
“……”
我:“唉唉,把武器放下,既然你都说我很倒霉总是死掉朋友,就稍微体谅一下我吧。”
她不屑地哼声,又把头转回去了。
“一号,我以为你很清楚。现实很残酷,世界上不顺心的事非常多。不是每一场战斗都能赢,不是所有的人都来得及被拯救,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功复仇,就像我一样。”
“可是你又赢不过我,小红帽。没理由你做不到的我也做不到。”
“能滚蛋吗。”
小红帽举起来刀对准我的脑袋。
“都说不想打了。”
小红帽:“哼。”
“…我没有打算拯救所有人,小红帽。我只打算为了一个朋友去——”
小红帽:“去送死。”
“呃——”
“你要为了那个男人去送死。”
她下了这么一个定论。
送死这个说法也太难听了,为了男人也太奇怪了,但是如果是赌上什么达到我所期待的目标,我也不介意试试去赌一把。
小红帽,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和我一样。
脑叶公司的员工是最不害怕死亡的人。是被死亡消费、拒绝、又吸引着的人。那是我们最不可能畏惧的东西。
小红帽,你难道不是吗?
“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她用更加冷漠又森然的语调说:“这些都不是老子帮你的理由,一号。说到底,你又不是第一次死朋友了,这次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一样。”
我反驳道。
我在公司没办法像主管那样回溯时间,我也没办法违背强制性的指令。但是这里没有主管,你却受收容室的规则限制,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小红帽?
“哈。”
小红帽雇佣兵意味不明地发出一个语气词。
我们薛定谔的出逃未必绝对完美。但隐性的、碎片化的、并不完整的公司权利。
都是存在的。
主管拒绝我绝对的死亡,公司给予我复活的权利。这家公司是循环往复的公司,是蔑视时间与生死的地底。
我或许有自己早就注定的命运,但绝对不会死在今日。
我也拒绝朋友死在今日。
以前我没有成功拯救过我曾经的任何一个朋友。在他们死亡的时候,我会幻想着期待着主管不会放弃他们,认为他们是「有用的」。但第二天到来的时候,他们不再出现在公司里,我才会迟一步知道,他们真的死掉了。
但是现在我可以试试呢。
脑叶公司的员工,就应该以脑叶公司的思维解决问题,用脑叶公司的方式来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
“令人恶心得想吐。”
她骂了句脏话,又抱着胳膊冷笑起来。“真敢说啊。你以为还在公司吗?贪婪的蠢货。”
……
我们生来就是想要幸福的。
如果还在公司,贪婪女王应该会在这点上跟我有共同语言。
人类相信自己能够掌控理性,但人类也永远无法克制自己的渴求和没被满足的欲望。他们永远也不会消失,因为人类就是这种本性。这样的被称为贪婪也好,欲望也好,总之都比痛苦要更加深刻。
小红帽说我贪婪。
但是,我只不过是希望自己的朋友活着。
我没有期望自己用一个篮子摘下整个苹果园的果实,没有想要永不摧毁的永生,没有妄想权力、金钱、荣耀和其他各式各样的欢愉。我只不过…在要求,没错,在要求我的朋友们活下去而已。
这也能被称为贪婪吗。
……
小红帽说我的洗脑水平和主管有异曲同工之妙。
……妙在哪里啊?
“喂,白痴。明明离开了那里,我还是希望你能死得有意义一点。”
她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看着我。
我觉得这很有意义。
小红帽说放屁。
我:……
小红帽,你一点都不懂人类。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就算是一时兴起的死亡,那都是有意义的。
而且,那是我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新朋友。
她又冷笑了一声。
“你他妈就这么确定自己死掉就能回溯时间而不是白费功夫?你是迫不及待找死了吗,一号。”
“「不畏死,方可生」嘛。”
况且,事实上我不会白费功夫。
我:“小红帽,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想拍死惩戒鸟那个家伙了。”
她对我有些突兀的话题转换稍微惊讶了一下,又不屑地看向我。说那也要我能够做到才行。
“哈,反正最后也只会落到一个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结局的地步。早就想要?我很期待你真有那么做的一天。”
“人生而自由,何妨一试呀,小红帽。”
“……”
小红帽雇佣兵安静地看着我,想要继续嘲讽些什么,又突然顿住了。
“不就是被吃掉嘛。”
唉呀唉呀,那可真是久违的体验。
她低下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那把刚刚被搁置在一旁的锯刀,用裹在手套里的指腹轻轻磨蹭了一下刀刃,就像是我开门时看见她所做的那样。
我敞开收容室的门,回到客厅拉开窗帘。
“怎么样,小红帽?”
我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问她。
灿烂的阳光!
……并没有,窗外依旧黑沉阴森,恍惚着能够看见很远的地方几点灯光,死寂中只有我腰间和我胸口缓慢僵硬传来的二重心跳。
十二月七日
00: 11: 41
惊喜吗,小红帽,在见面之前,我就已经这么做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露出了一个微笑。
……
“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一号。”
身后传来微不可察的脚步声,她的声音也透着股张扬的疯狂和恶意,由远及近。
“很遗憾你白磨了一天刀。不过,今天是新的十二月七日了。”
“蠢货。”
她这样骂着。“妈的,让我想想你要怎么赔偿老子,一个靶场,或者让我杀一次,怎么样。”
……
“都行,都行,什么都可以。”
我转头朝着神色晦暗地踏出收容室的雇佣兵,轻声开口。
“现在就走吧?我要去带回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