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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白蛇破塔记(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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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谷把所有线索都整合起来之后,忍不住想到——

这个游戏为鸠摩罗什安排的剧情,其实说白了就是“精分患者的奇妙人生”。

一颗追求无我的心,在苦行,在修佛,在译经讲经,在不断弘法,在奔赴光明未来的路途之上,一颗太过自我的心,在贪恋□□美色,在贪恋人间的家庭之乐,在深陷回忆无法自拔。两颗心都是真的,可它们无法兼容。

于是他把自己的灵魂和记忆弄得四分五裂,把他自私虚伪,深具魔性的那部分执念,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以保有自己本体的纯粹与平静,继续心安地享受尊荣。

可是他所信仰的神佛,能够照彻世间一切真相,祂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因,必会让恶果报偿到种下恶因的人身上。他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所谓“心诚则灵,正直为神”,如果心不诚了,人堕落了,他的神通也就不灵了,他本人也就不配为“神”了。

从已有信息来推断,鸠摩罗什的神通,应当来自他的修行,还有神佛的眷顾,而支撑他走下去的主要信念,是把他奉为神明的僧众。

对应一下,要让他原形毕露,从神坛跌落的条件也有二:一是要让他的“魔性”暴露在日光下,让神佛放弃对他的眷顾,转为惩罚,夺去他的神通,二是要让滋长他骄傲,支撑他自尊的狂热信众都背弃他,让他信念坍塌。

既杀人又诛心,不愁他不死透。

蓝莲花项链和红珊瑚手串,是他隐藏魔性的道具,她先前一直纠结怎样让里面的魔性回归他本体,让他魔化,现在看来,是她想错方向了。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的魔性回归?他的本体还有点道德包袱圣人包袱,多半不会太不择手段地对付她(比如现在发现了她的存在也只是以降妖之名做法阵),一旦魔化了,战斗力和心狠手辣程度必定更上一层楼,说不定还没等神佛惩罚他,他就先把她坑死了。

在这个世界观之下,堕落者会被曾经的祝福反噬,可是触发“反噬”这种剧情,并不需要当事人当场“堕落”,只要他违背了某个“禁忌”,引起神明的惩罚就可以了。

许宣的“禁忌”是明显的,是“不得违背誓言”,只要让他发誓又违誓,他就会受罚。

鸠摩罗什的“禁忌”比较隐晦,但多半是“不得贪恋名声”“不得利欲熏心”之类的,他隐藏起来的信物,极可能就是他破过禁忌的证据。她不清楚为何他没有在破禁时立刻受罚,但她可以肯定,把这些证据呈现在神佛的法眼面前,可以给他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鸠摩罗什亲口告诉过他的孩子,蓝莲花,象征着照彻一切真相的智慧。

她也想起她妈曾经跟她讲过,在佛教,蓝莲花象征着“神佛之法眼”。

这样的法眼当然是能看出他极力隐藏的黑暗面的。

可是,主殿的观音没有蓝莲花,可不就是缺少了照彻真相的“法眼”?

再结合那句“观世间之真音,莲花不染淤泥”,真音可以对应“真相”,不染淤泥的莲花可以对应拨开迷雾照彻真相的“法眼”……几乎可以肯定,让主殿观音打开“法眼”的方法,就是让池中的蓝莲花回归到观音像身上。

而让蓝莲花回归观音像的正确方法,是唱出那首神圣的歌谣。

当观音的法眼打开,她再呈上他的罪证,他势必逃不脱神佛的惩罚。

可是光这样还不够,她必须让他被惩罚的一幕被人看见,弄得众所周知。她必须制造一个“众目睽睽”的场景,让他的黑暗面暴露在他最在意的信众眼前,让他苦心塑造的光辉形象彻底崩塌,甚至——让他在意的“亲如父子”的戒骄亲自指控他,谴责他,击垮他的心态,才能杜绝他东山再起,死灰复燃的可能。

等他多年经营的高楼坍塌,自己从高楼狠狠摔下,等他尝下自己种的恶果,他那恍如偷来的,漫长的上千年寿命,也会一夕消亡,这就是他自己说过的“红颜为白骨”吧。

还有他自己佩戴的那串珊瑚项链……他还有神通时,能够用自己的神通之血压制项链上王女的怨念之血,要是他一朝失去了神通之力,那怨念之血,也能反过来压制他吧。

这么一分析下来,她现在要做的事,还挺多的:要去莲花池旁唱歌,要控制戒骄和戒傲去指控鸠摩罗什,要把寺内的众人和鸠摩罗什一起引到主殿……

前两件事要先做,后一件事放后面,这个顺序不难理清,问题是,现在鸠摩罗什已经纠集许多人在做法阵抓她,主持又派了另一拨人在找戒傲和戒骄,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怎么让他们都到主殿去?

在主殿放一把火,叫大家都去救火?这样或许能引来人,但未必能引来很多,可能寺内有技术成熟的救火小分队呢?而且说不定这种小场面,鸠摩罗什一下就能用神通平息,到时反倒增加了寺内众人对他的崇拜,这太亏了。

跟大家说发现戒骄戒傲了,他们被妖孽攻击了中邪了,让大家都跑去主殿救?又不是谁都把他当儿子,万一听到这个消息,大部队觉得这妖孽太可怕居然能悄无声息地绕开大师作妖,一下吓得作鸟兽散,只有鸠摩罗什自己来了,她的目的不就又达不成了?

……

樊谷左思右想都觉得难搞,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叹息她这次的身份是被污名化的“妖孽”,还是个女妖,做什么都难以光明正大。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名不正之辈,甚至连存在,连呼吸都是错的,极少有人愿意去共情被污名化的群体,更别提站在她们这边了。

如果她此时的身份是个神仙,事情就好办多了。

等等,神仙?!

樊谷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她真傻,真的。虽然她现在确实是个“妖孽”,可是寺内众人还不知道啊!她为什么要局限于这个身份?她现在有那么强的修为,略施小计扮演神仙,也不难啊!

而且,神和妖的界限,原本就是非常模糊的。神话传说从不像它自己常宣称的那样,“自古以来都如此”,它有显著的地域性和时代性。神妖之别,在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定义,都有差异。在上古时期,人类还不具有那么鲜明的道德观,多数地区都是不分神妖的,有奇异力量的生物,统称“神”“灵”“怪”之类。哪怕是在神话的道德化进程开始之后,由于文化差异,像逢昌国这样把“正直善良”作为评判神明标准的国家也并不多。有的地区以美者为神,极度宽容神明的黑暗面,有的地区以强者为神,能够赞颂祂们的屠杀事迹……

即便是在重视神明道德性的逢昌国,读个几十本传说,你也能发现许多虚伪自私的神,乐于助人的妖,真正区别两者的,也只是一个“名称”,或说“封号”罢了。

再说了,自古以来,得势者都爱篡改历史,编造神话,把用暴力和阴谋夺权的自己写成正义光辉有神相助的天选之子,把对手贬低成可怕卑劣的妖魔鬼怪。这套话术,可不就总是被照搬来镇压“妖女”?

所以,她完全没必要有心理负担,把自己困在“妖孽”这个身份里,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假装成神……

不,不是假装成神,是扭转大众的错误认知:她法力高强,目标明确,心诚无愧,凭什么一个僧人说她是妖,她就是妖?要论传统,她完全符合上古时期对于“神”的泛化定义,要论格局,世界上有许多地方都有她这样的“神”,灵性不分国界,凭什么用狭隘的标准框住她!她就是神,他们说什么,她都是神!

樊谷越想越觉得热血沸腾。

她应该是什么神呢?

她现在的角色是蛇灵,她又拥有女娲神像,就当女娲后人好了!反正女娲是万蛇之母,万蛇之祖,万蛇之皇!

不只是她,青青和封三娘也可以是神,没法力也好,法力不高也好,她们忠心耿耿指哪打哪,完全可以当她的护法神!

堂堂女娲后人,有两个护法小神很正常吧?封三娘是狐女,还可以给她安个“大名鼎鼎的涂山氏神狐家族成员”的名号。涂山氏狐女可是旺家旺国的象征,连护法神都这么有来头,她这个主神,说出去肯定倍儿有排面!

嘿嘿,到时候她要用什么语气,什么台词什么姿势来彰显大神的排面呢?

樊谷一时沉浸在梦幻的想象中,走了会儿神,直到她被袖口的异动拉回现实。

是左袖口绑着缩小版戒骄戒傲的地方在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躁动着想要扯下她的袖子,失败之后,更加躁动的吵闹声传来:

“我早说你是个祸星,小时候克父母,现在又来克你大师兄我!我这么多年过得顺顺利利的,跟你一起修个塔就被妖怪抓了,现在逃也逃不走,叫也叫不大声,还被关在这么臭的地方,熏死我了……我怎的这么倒霉!”

“大师兄,究竟是谁被谁连累还未必呢。方才在塔里,先骂人先打人的可都是你,指不定妖怪就是被你的戾气引来的。”

“胡说!明明是你先惹我的!”

“不,是你先惹我,我才还嘴还手的。”

“是你有错在先!”

“不对,是你有错在先!”

……

这两人的吵闹,让樊谷感到烦躁。

怎么有人能在被抓走囚禁,被臭味熏醒(大概)之后,还那么热衷于互相对骂甩锅啊?还是这种愚蠢幼稚的小学生吵架法:我不管我自己惹没惹事,反正我觉得是你先惹事的,反正我觉得你错得更多,我骂你打你就是你活该,我就是理直气壮,略略略略略略略。

于是她带着怒气把这两只小学鸡从袖子里扯出来,捏在手里,威胁道:“你们再乱叫,我就把你们扔茅坑里!”

闻言,他们把头像鹌鹑一样缩了起来,嘴也乖乖闭上了。

樊谷一边揉着被他们吵疼的太阳穴,一边继续说道:“听好了,我不是妖怪,我是救苦救难的神。我把你们抓过来是因为——你们脸上有蚊子。”

两人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信”,但又不敢直说,怂得很。

但是没关系,她本来就只是在给封三娘发暗号,三娘接收到了暗号,凑过来对着两人精准地施展了她最擅长的魅惑术,他们立刻就晕晕乎乎了。

“我的主人,我的神,您有什么吩咐?”

他们谄笑着,异口同声地问道。

樊谷思索了片刻,小声但严肃地叮嘱道:

“记好了,等会儿我会带你们去主殿,时机合适的时候,我还会放出一个暗号,只要一听到暗号,你们就说……”

她仔细地把几个足以燃起僧众对鸠摩罗什的怀疑,足以将僧众对鸠摩罗什的崇拜转为憎恶的要点跟他们说了。她尽量用言简意赅又杀伤力强大的语言去概括,完了还让他们背诵了好几遍,确保他们都记熟了,才停止输出。

接下来,就是去打开“法眼”,然后把大家都引到主殿,见证“魔僧”原形毕露了。

她们也在这臭地方待了够久了,约莫有半小时了,气味难闻是一回事,再不出去就要引人怀疑了。这期间,已有三四个人来礼貌叫门,询问里面的人何时出来,都被封三娘糊弄过去了,可是再待久一点,会发生什么就说不准了。

她先小心打开一条缝,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招呼队友们一起推门而出。

然后,她按照刚刚谋划好的,嘱咐封三娘和青青在寺内四处奔走,宣扬蓝莲花池有神降临,当场擒获妖孽,救下被抓走的戒傲戒骄,务必以最快速度,把寺内尽可能多人都引到蓝莲花池。

她们应声离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忍痛又买了一张传送符,把自己传送到蓝莲花池。

她在找路人NPC问话的时候打听过,鸠摩罗什这次做法阵的主要思路是“瓮中捉鳖”:在东南西北每一个寺门处都做一个小法阵,做好之后,再在半空做一个引阵,把四个小法阵的灵力汇聚起来,连成一片全方位覆盖的立体灵力网。这个立体灵力网的厉害之处在于“借力打力”,除了设阵者以外,其他有灵力者越是试图破阵而出,被反噬伤害得越是厉害。但它也有个致命的弱点:设阵时间太长了,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让所有灵气严丝合缝地汇聚成网。如果设阵者是多个人,还要加上不同灵气磨合交融的时间,成阵时间就更长。

她现在抬头,已经能看到不同形态的灵气在空中慢慢融合,正像不同形态的雪花慢慢化成水流,融为一体。

得抓紧时间了。

传送符一用,眼睛一闭一睁,樊谷就来到了蓝莲花池。这里比她想象得还要冷清,竟是空无一人。

樊谷却并不感到开心,反而觉得有些不妙。哪怕鸠摩罗什选择的是从四周包围的路线,这么重要的寺中心位置,也不该完全不派人看守的,更何况,这池子还有特殊意义。

现在这样,莲花池旁哪怕一个人,一条狗都没有,反倒让她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陷阱。

她试探性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朝着莲花池的方向扔去。

她看得一清二楚,那石头飞到半空,像是碰到了什么无比坚硬的透明屏障,一下子被弹了回来,悄无声息地。

她又试着扔了块大石头,用尽力气朝小石头消失的方向砸去——同样,大石头也没发出任何声音,闷声地被反弹回来了。

果然是陷阱,这透明法障怕是不仅能隔绝外物,还能隔音,这是鸠摩罗什怕她把蓝莲花摘走,更怕她唱出能够召唤蓝莲花的歌谣吧。

恐怕还不止如此。

樊谷把戒傲戒骄从袖子里拿出来,快速地用放大咒语变回原样,然后命令戒骄:“你走到池子边,捧点水过来。”

戒骄依言走过去,却忽然在离池子两三步的距离停下了,四肢僵硬,面部肌肉也僵硬,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不过嘴还能说话:“我动不了了!像是被大石头压住了!救命!”

樊谷心想,幸好她没有贸然走过去,不然现在,被定住的可就是她了。

鸠摩罗什会的法术还真多,这透明法障想必也叠加了咒术吧。

樊谷的心隐隐作痛。

又要花40好感度买解咒符了。

不过虽然心疼,她还是果断买了。

就在借咒符贴上透明屏障的那一瞬,清晰响亮,如法铃摇曳般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不断持续着。

身后随之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伴着讶异的惊呼和议论。

“怎么回事?罗什大师的破魔音障被破了?难道是妖孽自己现身了?!”

“可是音障旁只有三个人,没有妖孽,难道妖孽已经跑了?!”

“方才有位施主大声宣扬莲花池处有神迹……不会就是指这个吧?这算是……?!”

“你还愣着干什么,你跑得快,快去通知罗什大师啊!我们弄不懂的,大师一定懂!”

“你莫要瞎指点,这是大师自己设的警报,大师自然会明白,自然会赶过来,我等还是守在此处,静观其变为好!”

……

破了这玩意儿居然还会触动高音警报,把人招来,鸠摩罗什这厮不愧是几乎活成妖精的老心机男……这个警报实在太吵了,完全把她声音盖过去了,哪怕现在唱歌,蓝莲花估计也根本听不到啊!

樊谷苦着脸问系统:“有没有可以扩大音量的咒语?”哪怕再羞耻她也认了!

系统温馨提示道:“推荐您花10好感度购买一个隐形扩音器,这样就能让您的声音被每个人都听到了,一个扩音器能用一百分钟,非常划算的!”

就离谱,她现在可以随意用变大变小咒,还能唱歌催眠神兽,可是要增加音量却只能用扩音器?!这合理吗?纯粹是为了骗她花好感度吧?!

不爽归不爽,这扩音器她还是只能咬牙买了。扩音器到手之后,她一瞬也不敢耽误,清了清嗓子,就大声唱起了那首歌谣:

蓝莲花,照世间;照世间,观世音;

观世音,观永劫;明正法,破邪相;

破邪相,破虚妄;现圣光,现慈光;

现圣光,了孽债;现慈光,渡迷魂。

这首歌谣的节奏极慢,在樊谷歌唱时,除了已经赶来的十数人,又不断有其他人被引来,乌泱泱地聚在一起,好奇地观察着莲花池的异样动静。

这首歌谣的调子原本就庄严,樊谷又唱得极为郑重。隐形扩音器的效果彻底盖过了警报的声音,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首歌谣在回响。

一时间,刚才还在议论个不停的众人似乎纷纷被一种神圣肃然的气氛感染,不由得停下脚步,睁大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个背对着他们唱歌的女子身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生怕打扰了什么。

歌声结束时,警报的声音也彻底结束了,忽如其来的寂静,在深沉的夜,明亮的月中沉淀出一份特别的厚重感,让人恍如隔世。

紧接着,更让众人惊奇、神往的一幕发生了:池中的蓝莲花纷纷无风自起,离水而出,不沾淤泥,不染尘埃,金光熠熠,幽香四逸,妙音飘扬,悠然旋转,向着主殿,腾空飞去。

一时间,莲花池旁老老少少的僧人,都激动不已,有的甚至热泪盈眶,当场对着樊谷的背影顶礼膜拜,高声颂赞。

“是真佛,是真佛现世了!老尼已半截身子入土,如今得观真佛现世,死而无憾了!”

“原来那位施主所说的神迹便是这个!我在寺中待了数十年,从未见这蓝莲花有何动静,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菩萨慈悲!定是知道本寺有妖孽作祟,特来收服这妖孽!这下,我等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

在这种狂喜的气氛中,那个以歌声驱使神圣蓝莲花的神秘女子转过身来,身材丰腴,脸如圆月,浓眉宽额,面容端肃,长发柔滑,蜿蜒及踝,星目黑亮,目光灼灼,正与她怀抱的女娲神像神似。一道金光闪过,她原本平凡朴素的灰色居士服,也变为流光溢彩的金色长袍,同她整个人一样,耀目不可直视。

在这暗夜之中,她就像一轮光彩炫目的太阳,使得原本明亮的月亮,也黯然失色。

众人都看愣了,好似沉浸在一场太过突然的美梦中,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居士最先反应过来,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大声喊道:

“是女娲……是我们神圣的大母神和创世神女娲娘娘!”

“我娘在时,每逢正月初七便做'七菜羹',教导我要感念女娲娘娘创世造人的大功绩,大恩德,如今,我总算见到活的女娲娘娘了!”

许多人这才如梦初醒,激情彻底被点燃,也跟着高呼起来,尤其是年轻的僧人和居士,这些人大多还未坚定“四大皆空”的认知,也还未将对本土神的天然敬畏移出脑海,呼唤声尤其兴奋,尤其虔诚:

“女娲娘娘永福!女娲娘娘佑我!”

“礼赞女娲娘娘!您是永恒之母!”

“礼赞女娲娘娘!您是生命之源!”

……

樊谷表面上装得肃然,内心其实真有点小紧张。放眼望去,这个小广场挤了得有上百人,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但是被那么多人瞩目并崇拜,这种强烈的兴奋感,更使她精神大振,那点紧张很快就被冲散了。

不愧是她一下用掉四次变化机会才换来的排场(本体和衣服的变化是分开算的,她怕十五分钟不够她表演,还都叠加了一次时间),果然够气势!虽然她原本只是打算扮演女娲后人的,但既然已经被误认为女娲本尊了,就将错就错吧,这样排场还更大些!

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樊谷趁热打铁,严肃地说道:“你们说得不错,我便是大母神女娲的化身!我算到本寺有难,化为居士到此访查,果于今夜发现妖孽作祟,还抓走了戒傲戒骄两名寺僧!如今,他们已被我救下……”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模样,她也演得正起劲,但鸠摩罗什的忽然出现,让局势一变。

鸠摩罗什大步流星地赶到,一张布满风霜的脸,每一处皱纹都挤满了愤怒与紧张,还有令人不易察觉的惊恐。他厉声喝道:“大家莫要听她胡言!她是妖孽,是她将戒傲戒骄抓走了,又在这里演戏!她这样迷惑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放下警惕,好把你们吃了!”

听了鸠摩罗什的话,众人望着樊谷的敬畏目光,变得半信半疑起来。

尽管刚在这个自称女娲化身的女子身上见证了堪称神迹的一幕,但鸠摩罗什的“德高望重”早已深入人心,被他这么一说,众人难免怀疑起这个女子。

樊谷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傲然一笑,回敬道:“你这妖孽好生大胆,你的同党已被我诛灭,你不认罪伏法,回头是岸,反来这里颠倒黑白,诬陷我是妖孽!我是行为正直,问心无愧的神明,我敢在主殿当着十一面观音像与你斗法,你可敢应战么?!到时,看是谁原形毕露,惨败而归!”

鸠摩罗什冷汗落下,但面上依然十分镇定,笑着回道:“有何不敢?只是为了你这妖孽,冲撞了神圣的观音像,未免不值,我情愿就在此处与你一决高下!”

樊谷哈哈大笑:“原来你是怯战了!怎么,我有信心在击败你的同时护住那观音像,你却没有?你若是怕了,直说便是,我还可慈悲为怀,下手轻点,你又何必与我打诳语!”

鸠摩罗什沉默地低下了头,足有半分钟,一言不发。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怀疑的目光和议论,开始转向鸠摩罗什。

就在有人忍不住要开口问他话时,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副“这是你逼我的”的神情,从宽大的僧衣袖子中,放出一蛇一狐,威胁樊谷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孽,我本不想赶尽杀绝,奈何你欺人太甚!若你还是执迷不悟,想要在佛堂神圣之地大开杀戒,我便只好先对你同伴下手,让你看看不听我劝诫的下场!”

那一条青蛇,一只白狐,好像中了什么法术,沉睡过去,不是青青和三娘又是谁?

樊谷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难怪他来这么晚,原来是去抓人质了?

但她知道现在绝不能显出一丝一毫慌张。

她走到戒骄身旁,一手抓着他胳膊,一手指着他,对鸠摩罗什讽刺地笑道:“我听闻,你和这小僧虽无血缘,但亲如父子,怎么,你就是这么向他作表率的?随意抓了两只无辜的小兽来栽赃我,还要取她们性命,你竟如此邪恶残忍?”

不就是人质?她也有啊!

他要是敢杀她队友,她就让他“儿子”血溅三尺,他要是让她be了,他也别想好过。

不就是互相伤害?谁不会啊!

鸠摩罗什看着被她抓住的戒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语气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焦急:

“放开他!”

樊谷默默地松了口气。

这把赌对了。

已经废话太多时间了,得抓紧了。

她快速说道:“我们公平些,请在场的诸位一同到主殿观战,谁若是弄虚作假,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她也不给鸠摩罗什说话的机会,用女娲神像化出一朵载人的五彩祥云,一手抓着戒骄,一手抓着戒傲,一齐飘向了主殿。

鸠摩罗什见戒傲被带走,脸色一变,认命般地叹息一声,念起咒语,也跟着瞬移过去。

樊谷先到一步,看到蓝莲花果然已经自动归位,齐齐整整地摆放在观音像托举的玉净瓶里,心里一阵激动,立刻从戒傲戒骄手上取下她寄存的两样信物,对着观音像的眼睛猛晃。

她这一阵摇晃起了作用,信物内的黑气挣扎着出逃,却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镇回信物内。与此同时,观音像的数双眼睛瞪大了,现出剧烈的愤怒之色,齐齐放出金光,照到恰好此时赶来的鸠摩罗什身上,燃起熊熊烈火。

鸠摩罗什痛苦地哀嚎了一声,忍着剧痛,在燃烧的火焰中打坐念咒,竟是硬生生地扑灭了这股火焰。他原本就因长期的苦行素食而身材枯瘦,如今半边的身子连带着脸都已烧焦,另半边还是完好,看上去十分诡异,恍如一具身处阴阳两界的活骷髅。

恰好在此时赶来观战的大部队,见鸠摩罗什变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心惊不已,立即收回已经踏进殿的半只脚,守在殿外,忙不迭地呼唤神佛保佑,妖邪不侵。

鸠摩罗什看上去精神恍惚,在崩溃边缘徘徊,他眼睛红得充血,对樊谷恶狠狠地说道:

“妖孽!你用了邪术,损我修为,我绝不放过你!”

话音未落,他竟从身体中抽出了一把暗红色的血剑,驱使它朝着樊谷的心脏刺去!

樊谷一个紧急下腰,惊险地避开这一攻击,但她飞起的长发和衣袖,却被那利剑斩断不少。

鸠摩罗什见一招不行,又发了狠地继续攻击,一招更比一招快。

樊谷虽祭出了西王母之钺来应对,但这武器太沉,拿来砍砍东西还好,拿来挡剑,每次她都要被反作用力震得头晕,甚至还有两次误伤到手臂,要不是伤立愈药水还有效,迅速消除了她伤痛,只怕她中途就要被打掉武器了。

樊谷不明白,他确实遭受到了反噬,遭受到了重创,可他为何还如此能打?!

这不是樊谷想要的结果,她从鸠摩罗什日益失去理智的双眼中看见了危险的讯息。

鸠摩罗什的攻击越来越难躲,樊谷也越来越吃力,终于有一次,眼看着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她对着迎面而来的剑刃,扔出了那串红珊瑚手串。

鸠摩罗什一个晃神,急忙收回剑刃。

看他紧张的样子,樊谷知道自己猜对了——那血剑攻击时是六亲不认的,鸠摩罗什害怕误伤到手串里他的另一部分灵魂。

他越怕什么,樊谷偏要给他来什么,她对准掉落在地的红珊瑚手串,手起钺落,用侧面把它狠狠碾碎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扭曲惨叫自手串中传出,鸠摩罗什颓然倒地,那被烧焦的半边身子瞬间化为白骨,半边僧衣也化为粉末。

也是在白骨的对比下,樊谷这才注意到,鸠摩罗什另半边脸,肤色是偏红的,大约是四处巡游时经受的灼灼日光,给他留下的印记。

红颜为白骨……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僧衣毁了,袖子也藏不住东西了,一蛇一狐从他袖中掉落在地,樊谷赶紧把她们挪到自己这边,护在身后。

在殿外观战的人群已经彻底傻了眼,控制不住地开始分为两派,激烈争吵起来,以主持为代表的一派坚信大师是正义的,只是被妖孽祸害了,以觉智法师为代表的另一派则坚信大师才是妖孽,现在被真神打到原形毕露了。

樊谷现在没空引导舆论,她的注意力都在鸠摩罗什身上——该死,他怎么成这样了还能动,还想爬起来继续再战!

或许是他受到的打击不够大?

那就再加点料!

樊谷紧急把工具人戒骄拉过来,挡在自己身前,同时对他放出暗号:“你这魔僧是时候现出原形了!”

对上暗号,早被洗脑的戒骄立刻开始背诵樊谷教他的话,指着面前的鸠摩罗什大喊:“我今日始知你是妖孽!你竟骗了我们这么多年!我在灵骨塔偶然发现了你的罪证,你还派出同伙要杀我灭口,真是好狠的心!”

工具人二号戒傲(虽然人还不能动但嘴可以)也开口大喊道:“我可以作证!我和戒骄师弟今日去修塔,却被冤魂拦住哭诉,那些冤魂告诉我们,鸠摩罗什这魔僧不仅丧心病狂,杀妻害子,为了维护自己地位,还将有神通的僧人和小神都诬陷为妖孽,吸走受害者的修为后便将之灭口!当年……当年戒骄的生母就是这么平白遭灾的!她根本不是蛇妖,而是蛇神,只是灵力低微,才被他陷害的!”

戒骄开始哭嚎起来:“不止如此,他为了秘密不泄露,竟也将我生父一同关进镇妖塔内!我生来无父无母,都是他造的孽,他却还来我面前假装好人,博得美名,可耻至极!”

殿内,面如死灰的鸠摩罗什面对戒骄戒傲的指控,抚着心口,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

他悲痛地盯着戒骄,声音嘶哑:

“孩子,你在说什么啊?!这么多年,我从未亏待过你!我是真心对你好!”

殿外,主持承受不住毕生信念崩塌的刺激,晕了过去,晕倒之前,他悲痛地盯着鸠摩罗什,歇斯底里:

“大师,这是怎么回事?!我是听着你的传说长大的,我多年以来以你为楷模,奉你若神明,难道都是错付了?!”

众人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主持掐人中,渡气,按压胸口,一边跟着叹息道: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谁能想到这有名的高僧竟然这样人面兽心之徒!”

“就是啊,难怪每次旁人问起他亡妻和孩子,他都支支吾吾,原来是心虚!”

“那些被他祸害的小神和僧人才可怜呢!这不是怀璧其罪么!唉呀,幸好我等发现得早,否则说不定我们也被他害了!”

“真是太可怕了,枉我们多年那么信任他!现在想想,指不定他给我们吃的乳糜也有问题,每次我吃了,都想无条件地赞美他,好像不赞美就会难受死!”

“对对对,我也是!我一定要四处宣扬这魔僧真面目,不让世人再受骗……”

已经变成半具白骨的鸠摩罗什,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转身向众人走去,嘶哑地吼叫着:“你们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但他除了吓走一群人,什么也做不到。

没人愿意听他辩解了。

他再次颓然瘫坐在地,把脸深埋在手掌间,唯一完好的眼珠,流下一行血泪。

元气大伤,修为大损,肉身半废,亲人背刺,人设崩塌,声名狼藉……这下,鸠摩罗什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算是毁得差不多了。

是时候给出最后一击了。

趁鸠摩罗什还沉浸在悲痛中,樊谷对着蓝莲花项链大喊:“小莲!你还在等什么!赶紧出来报仇啊!”

闻言,一股黑气自项链中袅袅而出,化为半人半蛇形态的美丽女子,她声音温柔,微笑却充满寒意:“表哥,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正当王女的怨魂要扑向鸠摩罗什时,从天而降的多头蛇拦住了她,怒喝道:“妖孽!休得伤我主人!”

……

樊谷记起来了,鸠摩罗什给多头蛇下过“逢妖必现”的指令,所以现在,它来救驾了。不过它来得正好,她看见它那一刻忽然想起,它正是她忘记呈现的第三样“罪证”。

没错,这只多头蛇不只是提示另外两样罪证的道具,它自己本身也是鸠摩罗什魔性的证明之一。它体内,不是藏着他许多自我扭曲的记忆吗?不是藏着他许多偏执无比的化身吗?

但是,它现在位置太下了,怎样让它被高高在上的“法眼”看见呢?

樊谷没有多想,就用了幼稚而有效的一招——激将法。

她腾云而上,快速飞到观音头部的位置,对着多头蛇大喊:“我要在这儿对你主人发动攻击,有本事就来打我呀!”

为了使得效果更加逼真,她一手持钺,一手握鞭,目光挑衅。

多头蛇果然被激怒,十一张嘴齐齐张开,发出可怖的咝咝声,向她冲来。

就在蛇牙即将咬到她之前,她灵活地一绕,飞到了观音头部背后,多头蛇躲闪不及,正好暴露在十一面观音其中一双眼的注视之下,那双眼立刻放出金光,将它烧成飞灰。

樊谷重重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对王女说道:“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吧,小莲。”

小莲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再次向瘫倒在地,不人不鬼,丧失斗志的鸠摩罗什扑去,用凉滑的蛇身,紧紧将他缠绕住。

接近窒息的感觉,再次唤醒了鸠摩罗什的求生欲,他瞪大了眼,朝着殿外的方向伸出手,想要挣扎着逃离,但他佩戴的染着王女怨念之血的项链,紧紧地勒住了他脖子,让他无法动弹。

就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暗红的怨念之血从勒紧他的项链中流出,和黑色的王女怨魂融为一体,一同化为熊熊燃烧的灵魂之火,将鸠摩罗什另外半边完好的身子,也烧成白骨。

那烈火仍然在烧着,很快就将那具彻底失去气息的白骨,化为了灰烬。

王女的身影也随之彻底消失了。

樊谷再看那串蓝莲花项链,早已不见踪影,好似它从未存在过。

地面上也一片空白,好似刚才激烈的斗争不曾发生过。

……不,地面上并非一片空白,在鸠摩罗什消失之地,似乎还留下了一个红色的物什。

系统将那东西托到樊谷面前,她这才发现,那竟是一片舌头——那是鸠摩罗什的舌头,上面还有细密的针眼。

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在他说谎后吞针时,他的神通其实已经不那么灵了,所以他舌头上才会留下针眼吧。

他一辈子都在嘴硬,一辈子都在自欺欺人,难怪这根舌头那么顽固,怎么烧都没事。

系统愉快地提示她:“恭喜您完美达成'降魔僧'成就!恭喜您完美通关'与汝同袍'路线!恭喜您获得新道具:鸠摩罗什之舌!”

此时,悠然醒转的青青和三娘也跑过来给她道贺,殿外还没跑完的众人也进来跪拜她,歌颂她,感念她除魔救人的恩德。

……

樊谷满意地点点头。

不枉她熬了那么久不睡觉,还用了那么多道具……这个结局可以说是很圆满了。

长期紧绷的心一下子放下来,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一头栽倒在了云端,睡死过去。

——这种深度的睡眠持续到了现实中。

——据那天监考她的老师说,她监考三十年,从未见过能在考场冷硬的桌子上睡得如此之沉,叫了三十分钟也叫不醒的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副本终于写完了TAT完成度我个人认为还是蛮高的,比上一个高多了(上一个代入感太强了不敢细写TAT很多地方都略过了)

后面的副本都不会有这么多篇幅了,会尽量控制在十五章甚至十章以内,因为一开始的设计就是先苦后甜,先慢后快,而且樊谷不是万能女主,有些路线她衡量后会放弃(主要就是忍辱负重路线啦,为游戏完整度考虑这些设计必须有,但是我并不想写太多女性忍辱负重的戏码,不擅长也不喜欢),这样的话闯关进度就会更快。

三次元部分的剧情后面会增加一些,但也不会太多,展开可能会比较魔幻TAT不魔幻的设定虐渣总觉得不够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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