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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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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瑜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懵。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一样,尤其是肋骨处,连呼吸时都扯着痛。

所见之处是一片雪白,耳边是仪器运作的滴滴声,那声音微弱得不起眼,但却奇妙跟她耳鸣融成一体。

她花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

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我应该是在那个地方的。

向瑜虚弱地闭了闭眼,似乎还没有从梦魇中彻底醒过来。她抬了抬软弱无力的手臂,试图伸手去按床头的护士铃,门却突然自己推开了。

她下意识往门口方向望去,却见外面站了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头发全部抓到脑后,露出深邃的五官。他手里拿着几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见自己醒了,男人也是一愣:“醒了?我去叫护士。”

随后又转身出了病房,可紧接着,又进来另一个男人,他看起来瘦弱一点,很清秀,没有刚刚那个男人那么具有攻击性,刘海完全挡住他的额头,显得多了几分柔和。

他说话的声音也更温柔,尾音上扬仿佛带笑,但眼眸却没有一丝暖意。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向瑜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阵嘶哑至极的音节,她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只见男人递给了她一杯温水。

她显然有几分不信任,目不转睛盯着宋允和看,后者很快理解她的担忧,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水放回了旁边桌子上。

“你昏迷了,所以不知道,”宋允和坐回沙发上,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上半身惬意往后靠——那是一个放松的姿势。“我救了你。”

向瑜还没能理解,她找回了一点声音,沙哑道:“救了我?”

宋允和隔空指了指她胸口的位置:“肋骨有点痛吧?我按的。”

向瑜:“……”

“你当时脉搏微弱得我都摸不到了,这点痛在死亡面前还是不算什么的吧?”

向瑜目光缓缓飘向苍白天花板,没有接话。

宋允和抿了口向瑜没喝的水,仿佛好友探病般随意:“等医生来看之后,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今天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两个字如同被烤得滚烫的长针猛地扎进向瑜皮肤,她脸色瞬间煞白,连四肢都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我叫宋允和。”

向瑜看起来还有点懵,她盯着他没说话,眼神里全是戒备的猜疑。

宋允和朝她微微一笑,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房门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几名护士走了进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刚刚那个男人。

果真如那个男人所说,医生在给向瑜做了检查后,表示她已经可以出院,房间内仪器撤走,那阵不起眼的滴滴声终于完全消散,但向瑜的耳鸣声却不减反增。

医生走后,房内完全安静下来,像是在较量着什么,三人都沉默着,没有人愿意先开口。

向瑜看向站在自己床边的高壮男人,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清秀男人,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沈祈年掏出证件:“嘉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沈祈年,现在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刑侦……”向瑜反应了几秒,随后双手向后一撑,下意识往墙壁退去,“你们是警察……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陈凤萍的事。”

向瑜喉咙小幅度滑了滑,垂下的眼眸不受控地左右飘忽:“……嗯。”

“你的名字?”

“……我叫向瑜。”

“年龄?”

“19岁。”

“你和陈凤萍的关系是?”

“她……她是我婆婆。”

窗外雨声渐渐停止,房内寂然无声,沈祈年和宋允和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没有对此做出反应。

沈祈年继续问道:“陈凤萍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闻言向瑜猛然抬头,眼里充满恐惧:“我、我不知道。” 她上半身微微前倾,仰头看向沈祈年,“那个,沈警官,我婆婆她是怎么死的?”

沈祈年公事公办道:“目前案件还在侦办中,不予透露细节,向小姐,等会儿可能需要跟我们走一趟,放心,只是补充笔录,不会为难你的。”

嗡嗡——

手机震动响起,沈祈年留下一句“待会儿回来”就出了病房,临走前瞥了眼依旧倒在沙发上的宋允和。

哐当。

病房门被推开又关上,房内重新恢复安静。

宋允和撑着胳膊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只有身体规律的起伏和浅浅的呼吸声,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

向瑜在床上不安地挪动了半分钟,嘴唇都快咬破皮了,才终于下定决心般翻身下床。

像是怕吵醒宋允和,她尽可能动作轻柔不发出一点动静,害怕连稍强一点的呼吸都会吵到他。她把身体重量尽可能集中至一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畏手畏脚穿过“熟睡”中的宋允和,差一点就要触碰到门把手时——

“准备走了?”

宋允和连眼睛都没睁开,还是保持着几分钟前的动作,他修长手指习惯性按了按太阳穴,语气平常得像在和旧友闲聊:“回去?”

向瑜没敢回头看他,盯着纯白房门不知道在想什么:“嗯。”

宋允和揉了揉有点翘麻的腿,随意道:“回那个家?”

向瑜呼吸逐渐加深。

宋允和继续道:“你回去干什么?”

“……我儿子还在家。”

“警察已经派人在照顾了。”

“……”

“你是急着回去照顾儿子,还是单纯不想去派出所做笔录?”

“我只是担心我儿子。”

宋允和挑眉:“向小姐,人的肢体语言是没法说谎的,你有意无意避开和我们的眼神交流,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尽可能贴近墙壁,你在寻求某种安全感,对吗?”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怕什么,但我不是警察,”宋允和说,“如果你不想回去,我可以帮你。”

向瑜终于转过身看他:“无亲无故,你凭什么会帮我?”

宋允和嘴边勾起赞赏般的微笑:“因为我同情你。”

“在你昏迷期间,我们查了你的资料,你是孤儿,从小在北川的福利院长大,14岁出来打工,辗转嘉南、沪城、鹿城等多个城市,17岁嫁到正明村,”宋允和停顿几秒,“说是嫁,其实你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你只是在打工的时候认识王衡瑞,然后和他生活在一起而已。”

“这样的经历让我想起我认识的一个姑娘,她比你大不了多少,”宋允和垂着眼眸,声音很轻,“所以,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帮你,前提是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婆婆为什么会死在家门口,你又为什么会晕倒在家里。”

·

“衡瑞,真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打算把妈送去医院啊。”

事发前一晚,向瑜从客厅回到房内,看着歪躺在沙发里看电视的王衡瑞,脸色沉重:“妈妈的情况又加重了,时不时犯晕,腿也疼得厉害,要是再不去看——”

“我都说了我知道,你烦不烦。”

王衡瑞上个月丢了工作,他在远山县的某个小饭馆当服务员,结果由于和客人发生冲突而被辞退。

这是个可大可小的事,王衡瑞拿了老板结给他的工资,只需重新换个地方再上班就行——向瑜是这么安慰他的。

但他觉得自己被诬陷还被辞退,老板也克扣了应该结的工资,所以王衡瑞一个气不过,在某天深夜把老板堵在后厨打了一顿。

家里本就不算富裕,再被王衡瑞这样一闹更是雪上加霜。陈凤萍为了凑出儿子的赔偿金,把两个在外地的女儿压榨了好几轮,又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全拿了出来,等这事情彻底解决后,她自己却没有多余的钱再去看病。

此时王衡瑞已经当了小一个月的无业游民,他说自己累了很长一段时间,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于是成天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电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么就是整夜整夜不着家,谁也不知道他去干嘛了。

“哎,给我泡桶泡面,有点饿了。”王衡瑞用脚轻踹了下向瑜的小腿,眼睛盯着手机吩咐道。

长发遮住向瑜消瘦的脸,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她一声叹息融在电视背景音里:“好。”

陈凤萍的破房子被她的子孙后代们挤得满满当当,总共有三个房间,王衡瑞一家三口住在最大的那间房,小儿子王建龙由于单身,则住在稍小一点的房间,而陈凤萍则住在只能摆下一张床的小房间里。

其实那个房间是硬生生从客厅划出来的,甚至都没有门,只有一块破布挂在中间以此作为区分,陈凤萍的“房间”紧靠墙壁,没有窗户,帘子一拉就没有一点灯光透进来。

这几天她时常感觉眩晕,一家人都以为她有点感冒,为了不传染刚满月的小孙子,她只能成天躺在那个密不透风的角落里。

向瑜曾提议让陈凤萍睡到客厅的靠窗处,但遭到了王建龙的反对:“我这儿刚交了女朋友没几天,本来家里就够小了,你再让老婆子睡到沙发上,之后我女朋友来做客,看到这副样子该怎么想我?嫂子,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外人,就别参合我们家事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王衡瑞就在旁边,他专心致志盯着手机屏幕,手上疯□□作着,半分钟后,一声“victory”传来,他才重重呼出口浊气,心情大好安慰道:“是啊老婆,咱们过咱们的生活,别管其他的,你好好照顾儿子就行了,啊。”

于是陈凤萍的病就这么活生生拖了半个多月,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头痛发晕,后来逐渐病情逐渐恶化到只能在床上躺着,并且时不时就昏死过去。

事发当天清晨,陈凤萍呕出好几滩乌血,她浑身疼痛不堪,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血水混合分泌物一起呛出,又顺着枯瘦脸颊流进耳腔。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睡觉,没有人注意到家里某个角落里有人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她空洞眼神盯着天花板,祈祷着、恐惧着、后悔着,过往几十年如幻灯片般迅速闪过,却抓不住任何片段。

不知过了多久,准点起来做早饭的向瑜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陈凤萍,她焦急敲开两扇紧闭的房门,被吵醒的男人们骂骂咧咧出来,又在看清状况后瞬间清醒。

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了神,向瑜再次提出去医院,旁边王衡瑞一把夺过她打算叫救护车的手:“你疯了,我们哪有钱给老妈子看病!”

手机被抢,向瑜急得猛推王衡瑞:“你才疯了!你没看妈现在已经成这样了吗?再不去医院她就要、就要——!”

“我警告你别咒我妈啊,”王衡瑞一根手指恶狠狠指着向瑜,又看向旁边呆站着的王建龙,“小龙,你还记得县里的那个麻子诊所吧?你小时候生病我带你去的那家,你赶紧,现在把妈带过去看看。”

一听这话王建龙不高兴了:“我一个人去?”

“让你去就去,我把你嫂子安顿好了就马上过来!”王衡瑞不耐烦道。

王建龙:“不是,你有啥好安顿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逃检查费,我给你说啊王衡瑞,我身上也没钱了,除非你先把钱拿给我,不然我可不管!”

王衡瑞不爽:“嘿你个小崽子,让你给老妈做点事怎么跟要你命一样!”

王建龙:“那你先把钱给了啊,你现在转给我我马上带妈去诊所!”

“我也没钱了!你让我怎么办!”

“你没钱我就有钱啊?谁让你打人了?要不是为了帮你摆平你那破事,老妈至于成现在这样吗?!”

“这他妈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当初就你没掏钱,要是你能帮着给一点我现在至于一分钱不剩吗!”

“呵,就你,”王建龙冷哼一声,“你手里能存住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段时间干嘛去了,成天往村口那家洗发店跑,我他妈看到你好几次了!你放点心思在家里面吧,人嫂子这么小就跟着你,为你当牛做马还给你生了个儿子,你就这样对她?”

王衡瑞下意识看了眼在沙发上掩面哭泣的向瑜,火气瞬间窜起来,一拳就往他脸上招呼:“王建龙!你他妈的皮痒了!”

窗户已经开始下起淅淅小雨,天色阴得可怕,远处乌云更是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陈凤萍此生最爱的两个儿子正大打出手,他们打得不分伯仲,鼻青脸肿,他们单薄身体碾过家里每一寸,弄得家里乒乓作响,向瑜微弱哭声与窗外雨滴声作伴,共奏一曲彻心彻骨的消亡曲。

兄弟二人谁都不服软,谁都不愿意拯救自己危在旦夕的亲生母亲,于是他们找来躺椅,把老母亲搬到家门口,希望路过的好心村民能送她去医院。

雨势渐大,或许是刺骨寒风吹醒,又或是死前的回光返照,陈凤萍竟在外面清醒过来,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她颤颤巍巍站起身,那瞬间她不再感到疼痛,浑身充满力气。

她愤怒着,流泪着,找到院子里堆放农务的角落,翻出那瓶农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股暖流淌过她喉咙,她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回到躺椅上,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感觉胃在灼烧,想吐的冲动一阵又一阵袭来。

乌云压得太低了,好像就压在她眼前,但来自大自然的压迫感没能吓到她,她拼了命睁开双眼,想要看清世界最后的模样,但她只能看到眼前这片乌云,那么深,那么沉。

似不甘也似悲怨,雨水冲刷她苍老的脸,没有人能分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

屋内,向瑜发了疯般哀嚎着,她不能容忍鲜活生命在她面前逝去,可她毕竟拼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他们死死按住她,更大的辱骂声震住她哭喊:“不能出去!她喝农药了!你他妈想害死我们是不是,出去了就是杀人犯!不能出去!”

在极大恐惧面前,所有亲情伦理一概泯没,人人自顾不暇。

向瑜在挣扎中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昏死过去,她劳累太久,日夜颠倒照顾未满月的儿子和婆婆,还要分出精力伺候王衡瑞,终于,她身体的最后的力量因子消失殆尽。

天旋地转间,她只能看见落荒而逃的两人的背影,耳边是婴孩尖锐的哭喊声,但她却只能虚无地往门边伸了伸手,随后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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