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还飘在半空中的时候就看到了在草地上等着他的阎靖,他抬高手臂兴奋地朝人招手,大声呼喊“阎!靖!”
阎靖闻声仰头看向正往下缓缓坠落的男孩,太阳光在他身后,他在光里大笑,像是融化在了阳光里,“你要接住我啊!”
滑翔落地的瞬间,阎靖等他俯冲快要擦地时才单臂伸出,一把抓住了降落伞后部的吊绳,楚离和教练一齐被他的大力拉得逆着惯性往后卡了几秒。
教练不熟阎靖,但他这一出手就知道是个玩伞的高手,经验极其丰富,两人落地相当平稳,教练解开两人之间的背带系统,打了个招呼便起身离开。
楚离还沉浸在高空的兴奋里,保持着落地姿势坐在草地上,仰着头冲阎靖手舞足蹈地分享,“从天上看日出太不一样了,感觉自己就在太阳光里!”
阎靖被他的形容逗乐,“你现在不也在?”说着弯腰伸出手,楚离笑着抓住借力站起了身,“不一样!现在太远了!下次日落的时候我也要来!”
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鸟。
阎靖从裤兜里掏出湿纸巾,“擦擦吧,一张脸成小花猫了。”
“啊?”
“出舱时叫着出去的吧?”
楚离接过,拆开包装,扯出方方正正一张,往脸上拍了拍,“你怎么知道?”
阎靖盯着楚离这张脸看了一会,“挺好的,纯天然。”
莫名其妙,虽然他的脸在高空龇牙咧嘴得是有点疼。
楚离摸了摸,“你不会觉得我脸动过吧?”
“没。”
“我长这么好看,是我妈妈既会长又会生。”
“嗯,知道了。”
“真的啊,好多黑粉说我整出来的,整也整不了我这么好看吧?”
阎靖斜着瞥了眼大言不惭的人,东方的皮相西方的骨相,确实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一张脸。娘胎里就比太多人机灵了,不仅妈妈会长会生,他大抵也很会遗传。
机灵的人这会正笨拙地擦着脸颊。
干净的地方擦了又擦。
不干净的反倒从不光顾。
阎靖看了会,右手一伸直接掐住了男孩下巴抬起,夺过了楚离手上的湿纸巾。
楚离有点羞赧,“脏。”
阎靖动作意外地轻柔,嘴里却不咸不淡地,“没事,脏也漂亮。”
脸是好不容易擦干净了,也红了。
阎靖眸光一落,“你羞什么?”
楚离被问得更是有点不好意思,作势瞪了阎靖一眼,这一眼瞪得凶,偏偏面上一脸绯红,气势上简直有装腔作势之嫌。
阎靖转了身,但楚离分明看到他嘴角有笑,他刚想分辨几句,男人指了指楚离身后,“看看。”
楚离立马听话地转过身,朝日正颤巍巍地一点点从海平面爬起来,附近的云彩全都被染成了一片橙红,金光毫不吝啬地撒向平静的水波,美得简直让人窒息。
楚离顿时不气但也不想走了,冲着日出的方向一屁股盘腿坐在了草地上,仰头对阎靖说,“我们坐一会吧,好吗?”
坐着都不愿意动了,还要用一双大眼可怜巴巴地瞧着人。
“行,那你坐着等我下。”
*
没过一会阎靖从俱乐部侧门走了出来,左手上提着他那个黑色背包。
他走到楚离侧面坐下,两条长腿随意地在身前交叠,变戏法似地开始往外掏东西。
火腿三明治,便携式卡司炉,不锈钢咖啡杯还有个小机器。
9barista喷气户外咖啡机。
阎靖递来个三明治,看楚离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喜欢?”
“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阎靖边往上壶里装咖啡粉边招呼楚离准备卡司炉,楚离蹲在草地上一面弄炉子一面说,“好奇别人为什么会说你这个人木讷无趣啊,你明明……”
阎靖压实咖啡粉,嘴里不甚在意地问道:“明明什么?”
“明明很会享受生活啊。”
阎靖加好水,拧好中壶,卡紧上壶,把咖啡机放好在卡司炉上,“楚离,你误会我了,这样的时刻在我人生里占不到1%,其他时候我确实更像无趣的工作机器。”
他跟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被忙忙碌碌所裹挟,可能唯一的区别只是他不是被逼,他是自我选择。
楚离闻言摊了摊手,他既不批判这样的生活方式也不迎合,只轻声笑了下,“那我岂不是很幸运呀?”
聊天的过程咖啡已经萃取出来,香味很快弥漫这片区域,阎靖拿上木手柄倒入咖啡杯,递给楚离。
楚离接过,厚实而粘稠的金黄色油脂覆盖表面薄薄一层,放在鼻边轻轻嗅了嗅,浓缩咖啡的焦糖味迅速充盈整个鼻腔,楚离仰头眯着眼特别享受地喝了一大口。
身前的朝阳已经脱离厚重的云层完全升了起来,楚离指了指远处的海和山,眼睛轻轻一眨,眼角翘起个笑,好似漫山遍野都随着他活泛了起来,“以后只要想到关岛,就会想到你,想到和你分享过你的1%。”
阎靖闻言顿了下,冷冽的眉眼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身旁的男孩。
阎老板心底涌起点很陌生,甚至称得上诡异的温情。
那点情绪罕见地让阎靖有点迷茫。
但他面上很快镇定自若,专注地撕开保鲜膜,咬了一大口三明治,似乎是稍稍缓解了下腹中空空的感觉才缓缓开口,问的却是其他事,“你等会几点要到酒店?”
“十一点约了妆造老师。”
阎靖三两口解决了手中的食物,拇指指腹抹了抹嘴角,“我不能陪你了,陈埃德那里有点事要我帮忙,让他们带你去休息间睡会,我忙完来找你,好吗?”
*
楚离睡了一两个小时的回笼觉,被阎靖唤醒时他神智还有些恍惚,直到坐上个两人座的小敞篷才想起来问上一嘴,“这谁的车啊?”
“陈埃德的。”
“我们去哪儿?”
“去买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去。”
天气好,太阳出来没多久就有些热。
楚离出门时孑然一身,除了个手机。
扣上安全带,没多会他脸上多了副墨镜,看看阎靖,他把兜帽挂在头上,当遮阳。
脸上光秃秃的,让太阳晒了个彻底。
车子开起来了才觉得凉爽,穿过树底,阳光把树荫复印在地上,凉风阵阵,让人觉得很是舒适。
离开安静的郊区,阎靖把车开着进了城。经过熙攘的闹市区时他的车速才放慢了些。
但这个时间在这里游玩的人极少,商铺挨着商铺,有些开着有些关着,在静谧的上午时光里互不打搅。
楚离并不知道阎靖要带他去哪儿,只是觉得哪怕就这样兜兜风也很不错。
除了有点晒。
他摸了摸发烫的肌肤。
他皮肤薄,不是很禁得起太久的太阳直射。
车子停在了一处商店门口。
楚离跟着进了门才发现是个户外用品店。
阎靖挑东西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结完了账,楚离指了指几个袋口,“你是要去徒步吗?”
“嗯。”阎靖全提上,推开店门。
楚离决计是去不了的。
做完妆造后,拍摄的时间定在下午一点。
能开溜一个清晨已是偷来的幸运。
袋子扔上车,阎靖转过身,阳光在他身后,背着光,楚离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他知道阎靖在看他。
很快,阎靖抬手看了下手表。
时间还算充裕。
阎靖直接带上楚离往街角走。
两人在街边商铺的门头下穿梭,来来往往的光影也在他们身上流淌穿过。
海岛的风带起衣角,空气逐渐走了热度。
一前一后。
一高一矮。
阎靖步子大,平日里并不习惯迁就谁走路,很快楚离便落在了他几步远的地方。
再也踩不着地上斜射下来的高个人影。
他也不去追,就那么跟着。
偶尔望上一眼前方那结实宽阔的背影。
看打在男人肩头的光。
不同门头下每束光的形状都不同。
他看得津津有味,蓦地,阎靖的步子停住了,他微微转过身,不说话,只等人。
楚离很快笑着小跑了上去。
不用提速却再也没落下过。
*
阎靖把楚离带到了家帽子店。
只卖帽子,放眼望去挂满了琳琅满目的法式草编帽。
楚离抬头看男人,阎靖却不说话只是推门而入。
九点半,刚营业,他们是今日店里的第一批客人。
老板正在前台整理清单,并不招呼,任他们自由挑选。
中间为客人摆着双人沙发,阎靖没坐,立在楚离身旁,“买顶帽子吧。”
楚离注意到他落在自己面颊上的目光。
他伸手摸了摸,“其实没什么,回去敷个面膜就好。”
阎靖不答,随意拿了顶过来,往他头上一扣,“这个好看吗?”
不好看。
楚离默默取了下来,再不多言,认真挑选起来。
“你要吗?”
阎靖拒绝。
这种度假风情的配饰他没什么机会用。
帽子店不像国内,存货很多,每个款式只有一两顶。
楚离买东西虽然不如阎靖迅速,但一看就是喜好非常明确的人。
他挑得快,不久就拿起顶黑色亚麻编织的遮阳帽。
阎靖一直跟在他身旁,看他没放下,只问:“还有其他喜欢的吗?”
楚离捧着选中的帽子摇了摇头,笑得很满足,“有最喜欢的就可以了。”
阎靖闻言不再多说,自行去买了单。
*
时间虽说不紧张,但阎靖也没在城区多逗留,车开得太快,回去的路上在一个转弯过拉提石山谷时,风掀起了楚离的遮阳帽。
他来不及按住帽子,眼睁睁看着帽子飞落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楚离一时心里激动,屁股都离开了座椅,半个身子转向身后,试图找寻帽子的踪迹。
但飞驰而过的路面光秃秃的。
阎靖踩刹车将车减速停在了路边的树荫下,问:“怎么了?”
“帽子丢了。”楚离低声说。
“再买一顶就好了。”
“没有第二顶的。”楚离的声音更低了。
阎靖手臂搭在车门上,看了看在一旁说完这句话便默不作声的人,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更散乱了,沮丧的目色似乎即使被墨镜遮挡也顺利爬到了阎靖眼前。
过了会,“你在车上等着我。”
楚离怔了怔,“你要干嘛?”他忙推开车门也要跟着下去。
阎靖见他也下车,只说,“回车上去,人有三急。”
楚离一听终于定住了步子,“哦。”
阎靖很快翻过了路旁的栏杆,不见了。
*
楚离心里还惦记着那顶帽子,沿着路旁溜达着,想扒拉在栏杆上往下瞧。
又想到阎靖此时大概不方便,要是被自己看到了太难为情,便又收回了主意,溜达到不远便折返。
来来回回好几次,也没见人回。
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隐隐约约远处传来潺潺流水声,楚离放眼望去山地崎岖不平,山丘陡峭。
蜿蜒的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
楚离在原地等了好一会,还是没人回,他耐不住,便往阎靖消失的那头走了走,试探着喊了句“阎靖?”
没有回音。
他继续再走近了几步,后来干脆伏在了栏杆上。
他这才发现栏杆下是条瀑布似的深沟,再往深处看,便是深邃的山谷,一眼望不到底。
他冲着山谷再叫阎靖,远处便传来了缥缈的回声。
栏杆沿着道路的拐弯处结结实实围了一长条,楚离往前再走了两步,探身再看,还是不见阎靖。
深不见底的山谷。
楚离莫名觉得再吹来的风都渗着凉。
但他额头却沁出了层密密麻麻的汗。
楚离心里着急,刚想翻过栏杆,突地听到深沟里似乎传来了响动,他叫道:“阎靖!”
好一会还是没人回。
楚离等不及了,他双手撑住栏杆越了过去,刚站稳,便见一个身影从下面往上爬了过来。
楚离再定睛一看,阎靖正赤手扒在石壁上一些凸起的石头上,他心陡然一颤,“阎靖!”
“来了。”是阎靖低沉的声音。
微微喘着气,显然是翻山越岭似的回来的。
楚离看着他轻巧地爬过最后一段,两步走到了他跟前,楚离瞬间腿都软了,一下子蹲了下去,“你干什么去了啊!”
“我不是让你在车上等吗?”他不在意似的说。
楚离简直又气又急,被他这轻松的语气一激,倒是有了点力气翻过栏杆,他直接往车边走,气鼓鼓地坐进了副驾驶。
阎靖跟着上了车,发动了车子,顺手将一样东西扣到了他头上,把帽子店老板赠送的长丝巾从袋子里取出,三下五除二给他系紧,固定住帽子。
楚离按住头顶。
懵了。
帽子……
阎靖发动了车子,刚要开,就听楚离一声:“你!你!”
竟是气得话都不会说了。
阎靖侧首,看着不伦不类被他戴着帽子的楚离,一脸的又气又怕,“你慢点说,我听着的。”
“谁让你跑到那里去、去、捡个帽子的?”
那下面的山谷他一眼望都望不到底。
楚离心里一阵后怕。
“我有数。”阎靖说,“以前和陈埃德爬过。”
楚离一言不发。
一双眼竟是慢慢红了,一时不知是被气红的,还是因为什么其他。
阎靖只得再次强调,这次话里多了丝认真的安抚,似是才知道自己吓到了人,“我十几岁就在这里玩过,真的不会有事。”
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楚离仍默不作声。
他下车,捧着自己的帽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眼尾还有些没完全褪下去的红,看着有些可怜,“阎靖,下次绝对不要这样了。”
阎靖从不是个服别人管的人,但沉了几秒,点了头应下。
车子离开,楚离去了C区,打开大门,被人迎了进去按在化妆镜前,一个个热热闹闹地围着他说脚本定造型。
楚离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一脚跌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