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殿下好雄心，末将佩服。”杜三江鼓掌，其余人面面相觑，厅中渐渐响起稀稀拉拉的赞颂声。

杜三江看着众人，话锋突然一转：“还得多谢殿下今日召集诸位，今日举杯共饮，不醉不归。”

柳金明喝得烂醉如泥，出门时险些一脑袋撞在门上，被侍从手忙脚乱地扶住，连连劝哄才将他送回主院。

萧如意早早等在卧房内，见状连忙接过来，面上带着责怪的神色：“怎么喝成这样？”

摒退左右后，柳金明才翻了个身坐起来，烦躁地揉着眉心：“这个杜三江，精明得像只狐狸，哄我说了好些大话，赶明儿传出去，又要被那些言官指着鼻子骂。”

萧如意拧干温热的帕子，覆在他额头上，拿来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他这回来打的是什么主意。”

说到这，柳金明拿下帕子，神情凝重：“我听他话里话外似乎在打听王府府库有多少钱。”

他欲言又止，萧如意猜出未尽之言，神情惊愕：“他来找王府要钱？昌邑郡大半赋税都被孔相拨给武卫军充当粮饷，去年就连王府的俸禄都被克扣，杜三江怎会没钱？”

王府若非有阮吟接济，早就入不敷出，杜三江明知这情况，却依然来找柳金明打秋风，难道武卫军已经穷到这个份上？

萧如意恨恨地道：“有，王府怎会没钱，你明日就带他去府库转一圈，带把扫帚去，能从里面扫出几个钱，一并叫他带走就是。”

昌邑本就不是富饶的地方，这两年年景好，郡里百姓堪堪吃上几口饱饭，征收上来的赋税几乎都被杜三江和孔相吞了。

王府的府库空得老鼠都不愿来，亏得他们想得出来王府要钱。

“还不止呢。”柳金明想到自己的人前段时间打探来的消息，冷嘲热讽，“早年昌邑郡像个筛子，明里暗里被不少势力埋下许多暗桩。杜三江真是穷疯了，现下带人到处剿匪，将那些人的钱全部卷进自己兜里，养了这般好一条狗，还不知孔相在朝廷要如何难过。”

“丞相来信，痛骂都统冲动。”杜三江麾下统领忧心忡忡地将信递过去，心里愤愤不平，“若非丞相先前将钱都提走，给大公子办的错事善后，都统何至于此。”

杜三江看一眼信，见全篇下来都是斥责的话，冷笑一声，本想压抑怒火，但想到什么，顿时火冒三丈，几下将纸团成一个球，恨恨地砸在地上。

“我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养子，自然比不得他亲儿子重要，谁都留在京城升官发财，打发我来这么个穷乡僻壤搜刮油水，动辄斥骂，分毫不顾忌我的颜面。”

统领瞬间噤声，好半天见他怒火熄灭后，才试探着问道：“前一阵丞相说会拨粮饷下来，后来却没了声响，可要催催？”

“自然要催，武卫军两万人，没钱没粮，难道都喝西北风不成。”

杜三江按着头，片刻后冷静下来：“不，不能催，给我拿笔墨来。”

孔相向来爱在他们这些心腹面前做好人，昌邑郡虽穷，但每年贡献不少，孔相如若有钱，不可能对武卫军置之不理。

这钱，催是催不来的，反而还容易招来埋怨，还不如趁此机会邀功。

虽然近日来剿匪弄得朝中人仰马翻，给孔相添了不少麻烦，但他们确实收获不少，孔相不需要一柄爱惜羽毛的钢刀，只要能斩获好处，他杜三江就是一柄不可取代的刀。

他眼神晦暗，心里转着无数个主意。

昌邑王府怕是给不出多少钱，襄阳郡倒是富商不少。

“大有哥，今日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谢元栖从袖子里递过去一小壶酒。

大有接过，面上笑意更浓：“打从第一眼见面，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好的。”

他扭头拍了拍卫平声的后背，啧了一声：“这小身板，怪不得谢兄弟你不放心，你这表弟要是跟着去打仗，挨不过人家一刀就没了。”

卫平声笑容一僵，挠头苦笑：“可不是，往后还请大有哥多多关照。”

大有颇有些自得地拍着胸脯：“行，你就跟着我干吧，在我这，升官发财是别想了，胜在日子安生，要是手艺好，被哪个将军要走做专门的厨子，也是你的造化。”

给卫平声找了个好去处后，谢元栖领着陈照，顺便帮他把东西也都搬到新住处，新住处外一个白底黑字的旗帜迎风而立，上面赫然三个大字——火头军。

卫平声走后，他们两人因之前作战表现突出，被选做伍长，分别管着四人。

杨同光闷不吭声地听着上面的号子操练，浑身汗如雨下，眼珠子紧盯着不远处的谢元栖。

“杨哥，那谢元栖也不过如此，战功还不如旁边那个傻子多。”手下清楚双方的恩怨，连忙拍马屁。

谢元栖原来风头正盛，但经这么一役，许多人自觉有了大长进，又见他没什么不同的，也不过只那么些微末战功，与众人无甚区别，便很有些看不上。

杨同光怒瞪手下一眼：“蠢货。”

他和这些虚无度日的人不同，自然知道上面对这支新兵有其他打算，这才求了人将他调来，不然在哪里混不比和这些新兵蛋子一起混更有出路。

营中自然有别的出色的人，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看谢元栖十分碍眼，仿佛两人天生就八字相克一般。

杨同光心里暗想，必须尽快将这人处理掉。

收兵时谢元栖不小心与人撞上，那人连声道歉，谢元栖没放在心上，摆手让他离开。

半路上他突然捂住肚子：“陈照，你先回去吧，我跑趟茅厕。”

等避开所有人后，他小心地掏出一个小竹筒，从里面倒出小小的纸卷。

几个娟秀的字映入眼帘。

他认真地盯了几眼，才看写的内容。

武卫军这段时间疯狂捣毁规模较大的土匪窝，但许多土匪本身也不富裕，新兵营没那个资历与其他营争，便将目标瞄准在小匪寨上面。

阮吟已为他选定目标，只要将那个匪寨摧毁，就能收获不少物资，让他按部就班升职，在武卫军出头，逐渐进入那些主将大帅的视线。

但这样实在太慢。

若非线人传回情报，说上面想培养一批毫无背景的可靠心腹，从小兵做起是最不惹人怀疑的选择，本可另寻途径混进来。

他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大庆并没有柳金明等人预想的那么稳定，能风平浪静地等到几年后他们起兵。

昌邑和平章两郡资本太少，一旦遇到什么意外，一切都将化为乌有，阮吟他们怕是都性命难保。

“安乐林人虽不多，但聚集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朝廷要犯，许多都是杀了人才逃到山上，极难对付，而一旦没能一网打尽，漏网之鱼必然心生仇恨，不顾代价打击报复。”

卫平声在火头军人缘不错，火头军虽地位不高，但比普通士兵更方便与将领们打交道，因而总能打听到不少有用没用的消息。

听说他们即将被派去安乐林剿匪，便提前送来消息。

谢元栖路上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还没到地方，队伍前边就忽然响起数声惨叫。

安乐林的人竟已提前准备好陷阱。

副将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好在他们占人数的优势，一番艰难战斗后，还是攻上安乐林。

谢元栖在林子里用刀尖翻动尸体，见到还留一口气的土匪就补上一刀，如有同袍就带到一处地方集中安置。

草丛里突然传出哭声，谢元栖循声过去，就见一个十七八岁大的少年趴在一具尸体上面哭喊，听见他的脚步声后扭头看过来，眉心有个鲜明的红痣。

是个小哥儿。

小哥儿看见他，眼里流露出恨意，抄起旁边的剑就要刺过来。

谢元栖轻轻一拨，他就顺着那股力道跌坐在地上，见报仇无望，破口大骂：“朝廷走狗，狗官，吃人肉喝人血的畜生，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等他发泄完，谢元栖用脚尖挑起那具尸体，轻声道：“吃人肉喝人血的不是你们么？不事生产，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小哥儿无言，惊恐又羞愤地望着他，见无法手刃仇敌，无望地流着眼泪，而后往树上一撞，整个人瘫软着顺着树干滑落在地，留下长长一条血迹。

“谢元栖！”

杨同光逆着光从林子里钻出来，身后跟了七八个手下，面上挂着阴恻恻的笑容。

“可算是让我逮着了。”他活动着脖子，看了眼周边的环境，“这里不错，正好做你的埋骨地。”

谢元栖眉头一皱：“你我是同袍，何必刀剑相向？”

杨同光冷笑：“同袍？你还不配。”说完就下令动手。

一群人围上来，谢元栖丢下自己的刀，从地上捡起死去的土匪用的武器。他自然不能像他们一样摆着招招毙命的架势，闪躲居多。

幸好没多久其余人也搜查到这片林子，一有人来，杨同光等人立即停手，他不甘心地盯着谢元栖，声音越来越近，只得恨恨地立在原地，又给地上的尸体泄愤似的补了几刀。

手下有些不安：“队长，万一他去告发咱们......”

杨同光嚣张地对谢元栖龇了龇牙：“他尽管去告，到时看将军会信谁，诬告同袍在军中可不是小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