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备军主将出城迎赵祥金一行人时，涕泗横流地拉着赵祥金的手：“赵将军可算来了。”

襄阳郡守暴毙，朝中无人愿意再来任职，底下的人倒是为这个职位打的底朝天，许多政务因此被耽搁。

这也就罢了，那些人正闹事时，被谢元栖逮个正着，长史更是被谢元栖关进了大牢，派重兵看守。

守备军主将已经五十多岁，本是个品阶不高的将官，因襄阳王造反，顶头上司们被一网打尽，他就被提了上去做主将。

襄阳入不得朝廷的眼，主将便盼着能少出事，他只想着安度晚年，不想管太多闲事，免得自己也被牵扯其中，性命不保。

结果襄阳乱象迭生，就连郡守都接连暴毙好几任，本以为朝中会来人解决，谁知竟是武卫军进驻襄阳坐镇。

从此以后，守备军主将头上就多了个顶头上司，又得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他自以为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真正接触过武卫军的人，才觉得日子即将水深火热，再不复悠闲自在。

那日他休沐，在家中含饴弄孙，忽然接到消息说东昌府外边来了队人马，人数足有上千人，自称是武卫军前锋，为首的小将傲得不行。

等主将火急火燎地前去迎接时，那小将上下打量他一眼，将将印和手令丢了过来，轻蔑一笑：“将军过得倒是逍遥，只是你好过了，下面的百姓就该不好过了。”

随后雷厉风行地将东昌府整治了一通，当然不是没人敢出来同那个姓谢的将军叫板，可对方仗着手头有人马，后边还有大部队会来，根本不同他们讲道理，只用武力解决问题。

听说他还是武卫军统帅杜三江的心腹，也不知这些举动是否是杜统帅授意。

众人若是抵抗太过，难免被怀疑是否有结党营私、排挤武卫军的心思，一来担心被扣上抗旨的大帽子，二来县官不如现管，往后襄阳郡是武卫军说了算，他们都要在杜三江手下讨生活，不好对他太过得罪。

谁知谢将军越发得寸进尺，昨日晚间连夜将东昌府稍微叫得出名字的官员都下了大牢。

主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齐召在一边黑着脸，看向城门的眼神仿佛带着刀子。

“赵将军，想必都统也不会让谢副将这么胡闹吧。”

赵祥金汗都下来了，他来时杜三江也没同他交待什么，只叫他尽心办事，不许渎职。

他虽然在武卫军中待了十来年，也是当初跟随杜三江从京城来的老人，但因着性格圆滑，向来不受杜三江待见。

这次本不是他来襄阳，谁知临行前忽然换了大将。他本也不惧，打仗是他所熟悉的，只要不被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里，赵祥金并不讨厌打仗。

可同行人一个是世家子弟，一个是众所周知的杜三江养的狗，他夹在其中，腹背受气，好不容易到东阳府，还要给谢元栖收拾烂摊子。

纵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赵祥金勉强笑着，眼神却已经冷下来：“谢副将何在？”

主将脸一垮：“谢副将一早就带了人出门，说是巡视东阳府周边是否有隐患。末将人微言轻，哪里拦得住。”

谢元栖出了东阳府后，一路往东，才行半天，就撞见一个商队。

商队不过百来人，全是精壮大汉，正在路边休整，一听见马蹄声就停下动作，竖起耳朵警惕地注意周围的动静。

谢元栖看了他们两眼，挥手示意停下，一行人令行禁止，训练有素地散开，将商队团团包围住。

若换做是寻常商队，早就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支商队却只是躁动了会，齐齐看着一个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拿主意。

谢元栖见状，掉马转头过去，用刀鞘挨个敲了敲那些伪装成普通货物的车，不甚满意地瞥了眼人群中面色铁青的那位：“林少主，何妨上前一叙？”

护在林题音身边簇拥着他的人神色一沉，想要拔刀教训这个挑衅自家主子的人，却被他拦住。

林题音看着桀骜不驯的年轻小将，犹豫了下，没带护卫，孤身走到谢元栖面前，拱手一礼：“可是谢副将当面？”

谢元栖拿出块玉佩丢了过去，林题音连忙接住，十几年未曾想起的记忆翻涌而来，他神情似悲又似喜，看向谢元栖的眼神也与方才大不相同，不再是全然的警惕，反而带着些许看后辈的疼惜。

他将玉佩递还回去：“你与小吟可曾成亲了？”

谢元栖：“......”

谢元栖接过玉佩，打量两眼，这是阮吟交给他作为联络林家的信物。

阮吟小爹出身秋城林家，年少不知事时被一个贫寒学子哄骗私奔，谁知不过几个月就被抛弃，他容貌已毁，重病一场后变得体弱多病，身无长物，自然无力回到秋城。

更何况他早就成为秋城笑话，让家中蒙羞，自然更不愿回去连累家里，所幸被尚且还只是个年轻举子的阮丞相救下，二人两情相悦，谁知没几年阮吟的小爹就撒手人寰。

阮丞相只将这块玉佩当做是遗物，让阮吟妥善保管。阮丞相将阮吟视作掌上明珠，从来都不将朝中烦心事带回家中，阮吟当时又只是个娇养长大的公子哥，自然也认不出上面的纹样出自秋城林家，正是林家嫡出子弟的身份玉牌。

直到到了西南后，知晓林家存在后，才着手调查当年的事。

不过他本没想过认回林家，多年过去，情分不知还剩下几分，他又身份敏感，不愿给自己带来变数，也不愿给林家添麻烦。

上一世世道彻底乱了之后，群雄并起，林家对九五之尊的宝座并无想法，只是偏安一隅，却被人里应外合攻下秋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那之前林家人查出阮吟的身份，在谢元栖不在后，给阮吟送过几回信，想接他回林家，虽然最后没成行。

阮吟死前那会林家已经隐隐投靠平章王，但平章王的妻族张家并不待见林家，后来林家覆灭也有他们插上一脚的原因，百年林家最后竟比阮吟覆灭得还要早。

他知晓林家的打算，也知这些血缘亲人虽看重利益，但却不是剥削百姓没有良心之人，这次便主动联系林家。

除去上一世的事，旁的阮吟都已告知谢元栖。

只是谢元栖并不知晓，林家子弟的身份玉佩乃极为要紧之物，非父母妻儿，是不会轻易交托出去的。

他不知道林题音为何突然说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直直盯着人看了会，将林题音看得一脑袋冷汗。

“林少主，还是先谈正事要紧，我的私事就不劳你费心。”

他们并非上门求庇护，而是正儿八经谈合作，那自然不该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子侄的位置上，处处受林家辖制。

林家情况未明，贸然认门亲戚于他们于林家都未必是件好事，再者情分是要靠培养的，不是血脉天然决定的事。

若是要谈感情，日后有的是时间。

玉佩只是个敲门砖，此时当务之急是襄阳之事，旁的倒是可先缓一缓。

林题音自知走了步坏棋，也不敢再拿情分说事，见谢元栖开门见山，看着又是个做事爽利的武人，不再拿乔，直接表明林家的意思。

“此前信中所言可行，只是事成之后，林家要七成利。”

两人此时在林家临时搭出来的帐篷里，谢元栖抱着刀盘腿坐在地上，闻言忍不住笑了下：“胃口倒是大，那按林少主所言，谢某岂非费力不讨好，什么也得不到？”

林题音摇摇头，自信地笑道：“谢副将如今行事皆看旁人脸色，可此事若成，立时就能在襄阳当家做主，从此再不用受制于人，这难道还不是天大的好处？”

此番来襄阳明面上是给武卫军另找供奉，实则是谢元栖想要脱离杜三江的监视，有自己的地盘和人马。

现今他是武卫军飞虎营的副将，飞虎营直属杜三江，因此麾下两千人马都是听谢元栖号令，而谢元栖则一切举动都被杜三江监视着。

武卫军已经给不了谢元栖什么了，除非推翻杜三江，但上面也还有个孔相虎视眈眈。

因此在襄阳划一块地盘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杜三江必然不会愿意放他去襄阳。

如此一来，与林家合作就显得尤为必要。等武卫军拿下襄阳，由林家上书朝廷，随意给谢元栖什么名头，让他能名正言顺留在襄阳，那时杜三江也无法再做什么，还能带走飞虎营的精英。

只是林家未免也太得寸进尺。

谢元栖道：“莫非少主以为天底下就一个林家么？”

他手不经意握住刀柄，摩挲几下，轻哼一声：“听闻林家与秋城许家有世仇，不知我今日在此砍下少主头颅，献给许家当家人做贺礼，再以秋城为酬金，可能换得许家的鼎力相助？”

林题音气得站了起来，怒道：“放肆！”

他眉毛倒竖，谢元栖反倒低低地笑了起来：“林少主稍安勿躁，小小回礼，不成敬意。林家若是抱着诚意相商，谢某看在阿吟的面子上，也不会叫你们吃亏。”

林题音不愿再和他商谈，一掀帘子就要出去，却对上飞虎营将士看过来的眼神，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士兵与世家大族养的护卫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