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泽是才睡醒的样子，余霄解释，“焰姐到市场部去了，胡酒她们在附楼。我见门开着，就过来看看。”

话这样说，余霄觉得还是站不住脚。门开着，他就这样闯了进来。还盯着人腿不放地看出了神，但应泽只是低低地应了声，便翻身坐起，双足垂落下去，套进鞋子里。

他微欠下身体，两只手去绑鞋带。因为用力，手背上筋骨微微浮动。

“去倒杯咖啡。”可能是才醒，应泽的声音低缓懒怠，却少了几分淡冷。

“哦。”余霄回过神来，转身迈步出去。

等他再次端了托盘推门而入，应泽已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和刚才不同，办公区域光线十足，应泽眉目清晰，视线清醒。余霄一瞬间怀疑，应泽是故意把自己支走。

但支走自己为什么？避免自己扶他上椅轮时的尴尬？

应泽是这种人吗。余霄觉得自己自从到了这个公司，有点精神衰弱，想得多。

“董事长，您的咖啡。”余霄把咖啡放在他桌前。

“你没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应泽一惯的语气，把句问也说成陈叙句的平铺直述。

“什么？”余霄一时没明白过来。不由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衣着。

昨天林焰也说过相同的话，因为自己着装正统，和这里自由随意的风格相抵触。他今天特意换了平时偏爱水洗蓝牛仔衣，连林焰都夸了自己的衣品。

应泽的视线也跟着余霄一起落在了他的身上。合身柔软的牛仔布料，收出余霄一段细窄的腰，高瘦匀称，又有些这个年龄特有的单薄。

“在这里没有‘您’这个称乎。”应泽说。

余霄看着应泽，足足脑子转了几圈，才会过意思。这个在日常表示尊敬的“您”字，在这里不合规则。余霄回忆起，林焰对应泽说话时，也是你啊你的。

这公司都是这样不按常理牌？

“嗯，”余霄立即改正，“董事长，你的咖啡。”

应泽的注意力转向了笔记本，他敲开一个页面，另一只手端起咖啡往嘴边送。

这一刻，心灵福至般，余霄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道具像化的惊雷。惊雷如同枯藤老树，又如同鬼爪一样，狠狠地抓住了他。

鬼使神差的，他又习惯性地在应泽的咖啡加了两粒糖。

就在昨天林焰刚交待完毕之后。

不过，应泽会不会没有发现？之前他倒过三次加两粒方糖的咖啡，应泽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

这次，应泽也只是眼睫轻轻一动，里面的眸光也跟着一闪。

余霄的头皮像是小针在密密麻麻地扎一样，但下一刻，应泽就着杯子喝了两口，把纸杯随手放在了一边。

余霄松了口气。差点忍不住去擦意想中的额头的冷汗。

余霄站着没有动的意思，应泽侧头，给了他一个询问的余光。

“我再泡杯咖啡。”余霄吞了口口水。

应泽也没问他咖啡没喝完，为什么要再泡一杯，只是应了声。

余霄再次把杯子放在应泽的跟前时，应泽的一只手忽然从笔记本上撤出，看着纸杯，“这次放了几粒？”

那道具像化的雷电再次劈在余霄的头顶。

大佬，您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哦，是“你”。

余霄转身离开时，背影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无形之物在后面追着他一样，看着无比张皇。

应泽的唇角微微一动。

两点后，附楼的忙碌与兴奋蔓延到这边。黄缨不仅提前开了直播视频，还不停地给郑思楠科谱她的老公。胡酒也开了视频，凑过去看上一两眼。

她老公叫秦宇，是公司这次预备侯选代言之一，这次线上的活动的反响度就是考量之一。

“啊……他来了他来了。”黄缨捂嘴就要尖叫，看了看对面紧闭的大门，硬生生地把尖叫给憋了回去。

“妈呀好帅！”黄缨快要晕倒的样子，“胡姐，一会儿你见到秦宇能给我要个签名吗。”

“行吧。”胡酒噼里啪啦还在敲着字，“不过，你要告诉我，他和董事长比，哪个更帅。”

余霄不由看跟着看了过去。

流量个不是一般的高，足足有一米九，和周围的一行人一起，能高出一个头。他在剧里演的是冷面小生，扑克脸，面瘫脸。视频中却阳光明媚，举手投足亲和力十足。

余霄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那是因为鲛人族里也有追星的。

在流量的那部仙侠剧里，他演的修行者，把助纣为虐的人鱼一族打得稀巴烂......

余霄看了两眼，收回视线。

差这么远，都没什么可比性。余霄心里想。

耳边是黄缨的花痴声，“哎呀，都不一个类型。小孩才选，大人两个都要。不过，”黄缨顿了顿，“我老公看起来很阳光，更好相处的样子。”

话一出口，黄缨意识到什么，吐了吐舌头。

余霄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郑思楠小声说，“我觉得董事长还是要耐看些。”忽然又向余霄这边看了一眼，“小余也像个明星。收拾收拾，不比他们差。”

“哎呀，不和你们说了。”黄缨握着双手，盯着视频，进入深度花痴境界。

三点，林焰准时闯进办公室，目光在黄缨与林南悦身上一扫，“胡酒，余霄你们过来。”

虽然一早就有安排，但林焰话一出口，气氛还是明显一低。

一行四人，向附楼过去。林焰边走边给应泽介绍秦宇的个人情况。

林焰的脑子里像是装了个资料库，说起来如数家珍。而在上午，林焰连秦宇长什么样都还不清楚。

林焰说着说着，掉头看向余霄。“你怎么这个眼神看我。”

“就是佩服。”余霄诚心实意地说。

光洁如镜的电梯箱映出里面的四人。林焰噗呲笑了，应泽的唇角似乎也跟着微微一扬。

“记着我上午对你说的话，别整天没心没肺的。”

“嗯。”余霄迟疑两秒，应了声。

余霄也才是第一到附楼。虽然在视频里扫了一看，但实际上一踏入，目光还是被深深吸引住。附楼比主楼低矮，只有五层，但一进去，余霄心里“嚯”了一声。

这个建筑四面是办公区，中间却是个直通天际的天井。天井的正中间有个硕大的水族箱，上面还有个纵横的空中走廊，即能连接道路，又能观赏水族。

秦宇和两个部门的人现在就集中在三楼，空中回廊那一层。一来直播出来现场好看，二来市场部与企划部都在这层。

一些产品也都设置在空中走廊上，看起来十分有意思。

林焰忙着给企划部部长打电话：“董事长过来了，直播现在结束。”

而此时，一个女孩几步窜了过来，脸色微红，眼睛发亮，“余霄你也过来了。”正是江容容。

江容容想要靠近，再多说几句，忽然看到了应泽与林焰。脚步忙顿住，只悄悄地把手半抬着，冲余霄挥挥手。

林焰似笑非笑：“行啊你。才来几天，都有女朋友了。”

“不是。”余霄忙说，“就是认识。”

不知什么心理，余霄看了应泽一眼。应泽依然懒怠地靠在轮椅背上，一只手肘横放胸前，一只手肘搭在扶手上。

“才来几天你就认识了。”胡酒挤对。

“我们一起面试的。”余霄说。

接下来，忙忙碌碌的流程开始。直播关闭，摄影机准备好。刚才还是乱七八糟的队形，不过十来秒，自动分为两组。中间是企画部主任，市场部主任领着应泽一行四人，那边是流量的团队。

“我们董事长。”企画部主任介绍。

秦宇一见应泽，愣了一下。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惊异。他似乎不知道名声在外的地紫集团董事长是个身有残障的人。

旁边的工作人员在他耳边低声提醒：“应先生。”流量这才反应过来，几步上前。弯下腰向应泽伸出手。

“应先生，您好。”

秦宇个头极高，弯下腰，给人以压迫感十足。只是这股压力面对应泽，像是感触不到对象似的，无处释放。让他有些不自在。

应泽伸出了手，离秦宇的手指还有着几毫米的样子。秦宇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应泽的手已放了下来。

秦宇有些不悦，但下一刻就释然。同时明白了自己的优势。虽然应泽年轻有为，充满传奇，却身患有疾。而他事业正风声水起，拥有一千万粉丝。

秦宇有些惋惜，还有些骄傲。他站直了身体。刚才那点不悦变成了自负。

“应先生，刚才参观了贵公司。非常震撼。能和贵公司合作，我十分荣兴。我觉得我和贵公司有共同的性质：年轻，有潜力。”秦宇自信，灿烂。

“我也希望。”应泽嘴角划过一个极淡的，敷衍的笑意。

与此同时，企划部的人不停地在拍照片。余霄发现，应泽与其说在众人面前，并不排斥这样显示自己身体上的缺陷，更可以说是毫不在意。

但在此之前，他却隐约地觉得应泽并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表现腿上的不便。

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特别喜欢个地方。环境好，这个办公楼太别致，非常梦幻了。”秦宇诚心实意地说着，甚至伸手，拍了拍栏杆。

但下一刻，他不由“啊”了一声。他食指戴的一枚指戒滑落下来，滚了出去，眼看着掉进了水族箱。小小的物件，连水花都没泛一个，就此不见了踪迹。

秦宇脸色白了。那是珠宝商提供的赞助，用完还要归还过去。

“戒指。”助理也跟着趴在栏杆上。

“戒指掉进去了。别担心。我们会给您捞上来的。”林焰上前一步，面露微笑。同时，目光忽然落在了余霄身上。用意非常明显。

但余霄像是没有理解林焰的会意。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