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畏看了一眼季无尘手中的传讯符，心道这时机也太巧了些。
於行鸢问道：“甘霖是谁？”
苏畏道：“这回测灵大会选出来的漠阳宗弟子。”
“测灵大会选出来的？”於行鸢反应了一下，冷哼道，“这是不打算再藏了？”测灵大会选出来的能是什么，那不就是具有天生魔骨的人吗？
离晔这个时候带着甘霖失踪，怎么能不让人怀疑他便是那幕后之人？
沈静宜不认得於行鸢，本来就着急，听他这么一说便连忙问道：“啊？谁藏？藏什么？”
他不知道面前的三人各有心事，没人回他这句话。
季无尘道：“洪长老他们何在？”
沈静宜道：“长老们和师兄们本来在归云峰处理魔物，收到消息后已经赶去漠阳宗了。”
“好啦，”苏畏跟季无尘对视一眼，站起身来道：“走吧。”
“你又回去？”於行鸢拦着他，“苍麟山上是一群什么样的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还想在那山上死第二次？”
季无尘听到这话眼神微微一动，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被苏畏打断了。
“别想太多，我跟那小孩也算有点交情，”苏畏注意到他的眼色，笑嘻嘻道，“要是甘霖出了什么事，清源派以后可能会被冠以‘漠阳宗弟子收割机’的名号了。”
於行鸢闻言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骂关你屁事，就听见苏畏继续道：“那幕后之人原本有了甘霖，权衡之下，说不定打算放我一马，毕竟杀一个凡人小孩比杀一个左仙尊右魔尊的前魔尊要容易得多。”
“只不过如今甘霖不见了，”苏畏道，“就算我现在不去，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吗？”
於行鸢一时语塞，心知他说得有道理，便也不再阻拦，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苏畏道：“测灵大会上除了秦朹，其他人还没下山，又将洪冥老头儿他们也叫去了，只怕是做好了圈套，不怕我们不去。”
沈静宜听得一愣一愣的，收割机？幕后之人？前魔尊？这都是哪儿跟哪儿，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他一脸茫然地望向最熟悉的季无尘：“仙尊？”
“嗯。”季无尘对他道，“你留在灵夷，落好山外禁制。”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回来之前，不要放任何人上山。”
沈静宜懵懵地点了点头，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喂，”於行鸢道，“现在就走？”
“是啊，”苏畏一边收拾桌面上的白骨，一边道，“不过你不去。”
於行鸢道：“什么意思？良心发现，不拉我跟你们去送死？”
“我是想留个人替我收尸，”苏畏回怼了他一句，然后正经道，“都去，万一折在上头连个救援都没有，你不去，是想让你回崦野带人过来。”
“总不能又以一敌千，我现在可没这个本事。”苏畏道，“得给自己留条活路。”
“你倒是会安排，”於行鸢冷笑，“那你们尽量多撑几天，别等我还没到就断气儿了。”他虽是这样说，但不能否认，这是他们目前最好的布置了。
话不多说，於行鸢先行离开，往崦野方向去了，留下苏畏和季无尘二人相顾无言。
沉默半晌，季无尘终于淡声开口：“我们何时出发？”
苏畏闻言愣了一下，一时没接话。
“怎么？”
“没有，”苏畏笑了笑，“只是……”只是在季无尘面前习惯了让他做主，冷不防听到他询问自己的意见，有些恍神。
这句定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只是，”苏畏道，“从灵夷山去漠阳宗路程可不近，你刚受了地火……”还能不能撑得住。
季无尘：“无妨。”他神色从容，面色平静，确实与平日别无二致。
若苏畏同他此时的身体一样，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季无尘这样说，他真就信了，可这具壳子里的老魂哪能不知道季无尘死要面子硬撑的德性。
“十多年不用回殇，此番拿回之后也没有机会用，手生得很。”苏畏一扬手，火红色的长剑便出现在他手中，“前几次老是蹭你的剑飞，不如这回你蹭我，就当陪我练习，同回殇磨合磨合。”
“怎么样？”
苏畏想着以季无尘的脾气恐怕不那么容易松口，本来还做好了多游说几轮的准备，哪知季无尘竟点点头答应了：“好。”
“你看……啊？？”苏畏的第二套词刚到嘴边，听到季无尘的回答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哦，那走吧。”
他把回殇悬停在离地一尺远的高度，想了想，又将剑身放大了几倍，直到宽得两人能在剑上并排站立。
他提身一掠先上了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自然地冲地面上的季无尘伸出手：“来。”
季无尘看了看伸过来的手，又抬起眼皮看向苏畏的脸。
“怎么不上来？”苏畏疑惑道，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在干什么？！难不成真把季无尘当成了个需要看顾的柔弱之人了？再说他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熟稔？怕不是想从季无尘那里讨几记眼刀。
苏畏下意识就想收回手来，岂料只感受到手掌上传来一片温热。季无尘竟真的将自己的手覆在苏畏的手心之上，轻轻握住了他。
苏畏：“！”
手上只觉重量一沉，季无尘借着他的力，也踏上了回殇，跟他并排站好，停了一会儿才将手撤了回去。
季无尘不会是被地火烧坏了吧？这可不像他会做的事。
苏畏不可思议地瞟了一眼他的侧脸。季无尘神色如常，似乎方才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咳，走了啊。”
苏畏干咳两声，控着剑凌空飞起，直上百尺冲入云霄，朝苍麟山的方向飞去。
照顾着季无尘的身体，苏畏飞得并不算快。
不消片刻，季无尘立即也察觉到了，他道：“你可以快一些，我不要紧。”
几百尺的高空中，迎面的风吹乱了季无尘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几缕碎发从中散出，季无尘不理会，任由它们在额前无章法地摇来摆去，不那么毫无破绽，倒给他添了几分人气儿。
苏畏道：“不着急，该急的是他们。”
“宁可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把我叫过去，说明离晔带着甘霖藏得很好，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人，想必那幕后之人着急了——他应当没有时间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幕后之人没有什么时间了，但总归不是他们该着急的事情。
“你相信离晔？”
“想吃梨子都懒得自己施术，还要来偷我的，”苏畏嗤笑道，“这样的人哪会勤快地布这么严密的局？恐怕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麻烦。”
季无尘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了解他。”
“一点，”苏畏道，“我看呐，离晔肯定发现了晏观城他们要对甘霖做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带着甘霖躲起来了。”
“虽然他看着不靠谱，做起事来还挺靠得住。”苏畏啧啧道，“不过离晔会藏到哪里去？竟然连晏观城都找不到？”
他说着话，悄悄地观察季无尘的情况。
季无尘的脸色比方才刚出洞府时好了很多，他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
“没关系，等我们到了，他自己会找准机会出现的。”
苏畏说着，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季无尘，又不至于被他发现。
季无尘背着手，宽袖翻飞，身姿挺立。
恍惚间，苏畏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他也是这样紧跟在师尊身后，最熟悉的就是这个白衣飘然的修长背影。上一辈子离开之时他才堪堪接近师尊的耳朵，如今他已经高出面前人半个头了。
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揽进怀里。
苏畏按住自己的手臂，生怕一不受控，真的这样做了。
自重生时起，他便对季无尘有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感觉，起初他以为是为了复仇，接触之下，渐渐地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直到今日於行鸢的点破，他才朦朦胧胧地明白过来。
原来他对季无尘一直怀着这样胆大包天的情感。
是喜欢、还是……
苏畏不敢深想，那个字甚至不敢在心中冒出头。
应该是喜欢吧，苏畏默默地想。承认喜欢总比承认另一个字要容易得多。
从他想起的事情来看，应当只是喜欢罢。譬如情窦初开，少男怀春之类的。苏畏安慰着自己。
毕竟相较于季无尘，他付出的只是那么一丁点儿自寻烦恼的“喜欢”罢了。
想到这，苏畏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动着喜怒不明的情绪。
那季无尘呢？
为了什么宁愿跟上霄反目也要放他走，又是为了什么在他离开多年还在以身试验让他脱离魔气的方法，得知他重生的消息，到处寻找他的踪迹，与众仙门刀剑相向，也要站在他这一边……
苏畏心里突然冒出一丝匪夷所思的念头。
难道——不，不可能。
这句话在苏畏脑子里都来不及完整，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摁了下去。
原来自己喜欢季无尘这件事已经足够让苏畏觉得他胆大包天了，又怎么敢肖想季无尘对自己有同样的心思。
只不过是念着从小养大的情分，不然也不会在最后关头还是决定放弃他了。
苏畏无意识地抬起手，慢慢地按上了自己的心口处——那是原来被薄幸一剑洞穿的地方。
“你怎么了？”季无尘半天没听到苏畏的动静，问道，“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他没有转身，只是侧了侧头。
“嗯？”苏畏回过神来，生硬回道，“怎么，我就非得是一刻也不住嘴？”
季无尘道：“不然？”
“……”苏畏道，“人总有成熟的时候。”
季无尘转头看他，眼中带着点儿审视：“这么说你成熟了？”
迎着他的目光，苏畏口不择言道：“熟、熟烂了！”
“……”
他还是闭嘴吧。
苏畏这样想着，忽然听见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若不是他眼睛转得快，看见季无尘脸上还未来得及消失的笑意，他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自觉望着季无尘笑意流转的脸庞出了神，金光映照着他的脸，附着的寒意也跟着消散了似的。
季无尘敛去笑容，淡淡地看了苏畏一眼：“御剑专心些，才不过行了多半日的路程。”
明明是你先找我说话。苏畏心中不服，不过他懒得跟季无尘计较这种小事。
已经行了多半日？
季无尘的话提点了他一下。
已到申时，他们背后红日西坠，映出万道霞光。
苏畏朝脚下望去，熔金般的晚霞下是一座规模不大却错落有致的小城镇——花朝城。
这地方一回生二回熟，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魏府和春光苑的方位。
苏畏突然停住了前行的剑悬在空中，盯着脚下的城镇思索了半晌，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不消季无尘发问，苏畏就道：“站稳，我们下去一趟。”
话音未落，长剑已经调转了方向，向花朝城俯冲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酥酥：你看我不渣
五层：你不渣
鱼鱼：不渣，只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