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晏观城看了季无尘一眼，意有所指道，“不会惹是生非。”

季无尘眼皮一抬，静静地看过去。

好在晏观城在这个话题上点到即止，没打算继续与他为难，转身朝阳英殿前的广场看去。

就见一群漠阳宗的弟子在往广场上搬什么东西。那东西十分巨大，用黄绸罩着，不用近看便知施了封印在上面。

他们将那物搬至广场中心，便一一退下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巨物吸引，朝广场中心看去。

阳英殿内忽然走出一个人来，高声道：“测灵大会将于今晚酉时开始，请诸位好生准备。”那声音嘹亮，在广场内回荡几圈，众人脸上皆是一片惊讶的神色。

提前了？苏畏心道。

晏观城回过头，笑道：“届时还请仙尊和这位小徒弟务必出席啊。”

这时，一个低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亭云！”

药王宗宗主祁连明，在陆三青的搀扶下也走了过来。

祁连明长了一张寻常老头的脸，橘皮鹤发，但眼神阴厉，绝对跟慈眉善目扯不上任何关系。

不待他再出声，叶亭云连忙行礼：“宗主。”然后规规矩矩地走到了祁连明的另一侧，低头缄口不言，好像犯了什么错似的。

祁连明把叶亭云叫过去之后没有同其他人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到一个，转身就走了。他身侧的陆三青倒是礼数周到冲季无尘和晏观城行了拜礼，这才追了上去。

晏观城似乎对祁连明的傲慢习以为常，笑了笑也走了。

广场周围的人四散而去，纷纷为即将到来的大会做准备。

剩下季无尘和苏畏，外加一个甘霖留在原处。

苏畏面向那尊巨物，问季无尘道：“那是？”虽传言说他上辈子是在漠阳宗的测灵大会上屠杀十二新晋弟子而遭到围剿被杀，但也许是神魂不全，他对此事一点印象都没有，自然也不记得测灵大会是个什么流程。

“灵石。”季无尘道，“也是寻常玉石，只不过上面有各大宗门雕刻的属于各宗的法阵，若测验者的灵脉通过了哪一宗门的法阵，即表示他适合其宗门的修道之法。”

“哦，”苏畏点头，“那如果每一宗门的法阵都能通过呢？”

“那就由他自己选择，想要入哪一宗。”

苏畏道：“四大宗门任选，那这个人岂不是天之骄子？”

他余光瞟到一旁的甘霖，抓耳挠腮地似乎有话要说。季无尘循着他的动作也向甘霖看去。

见二人终于看了过来，他连忙对季无尘道：“仙尊，大会提前，我也先去准备。”

季无尘微微颔首，甘霖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甘霖之前便道若无灵脉可行则去修魔，想必对修行一事十分执着。

苏畏将此事说与季无尘听，笑道：“万一真是如此，我便把他带回崦野，你看如何？”

季无尘道：“还未查清漠阳宗的异常，你倒先琢磨着从他手里抢人。”

想到他们昨晚在后山所见，二人同时沉默一阵，回到了别苑。一直到酉时之前，漠阳宗弟子来请，二人才又回到了广场之上。

阳英殿的侧面是一座挑空的楼阁，牌匾上挂着“仙灵”二字，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到下方大会。

除了东道主晏观城在仙灵阁上，其余宗门都在其两侧。

苍云宗所在之处只点了灯，里面空无一人。扶华宗和南岐的雅间相接，宋之铭早就跑到了南岐那边，坐在秦朹身边好整以暇地嗑着瓜子，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

漠阳宗给季无尘安排的位置在广场的右侧，视野也很好。

广场上熙熙攘攘全是各宗门的弟子，以及来参加测灵的少年。宗门弟子将广场围了个圈，与会的少年则在中后方分成四列站好。

甘霖也在那些少年当中，看到苏畏和季无尘，还兴奋地冲他们挥手。

按照规则，由四大宗门的宗主筛选出具有灵脉的人，柳梧自然是不敢在测灵大会上露面，苍云宗除了他，还有生死不明的柳明河，早就全都是死人了，因此今年的大会上只有其他三宗的宗主在。

苏畏注意到，在仙灵阁的边缘处，有一名身穿漠阳宗宗服的人拿着毛笔和册子，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广场上的情况，把哪些弟子通过了灵石记载下来，以免浑水摸鱼。

苏畏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离晔的影子，便问季无尘道：“离晔去哪儿了？”

季无尘道：“回派复命。”

洪冥早放出话，清源派不得出席，没想到季无尘来得比谁都声势浩大。

苏畏道：“洪冥那老头儿估计要气死啦。”他比了个胡子翻起的动作：“胡子乱飞。”

季无尘瞥了他一眼。

苏畏笑了一阵，道：“虽说之前晏观城不给他面子，说不来就不来是不是草率了些？再说，难道清源派不需要收新弟子进门么？”

季无尘面露一丝凝重。

苏畏见他这个模样，仿佛是预备说什么。

果然，沉默不语片刻，季无尘才缓缓道：“上霄界内，凡修仙道者，全因自身生有灵脉，有则有，无则无，无灵脉者，即与仙道无缘。”

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所以四宗举办的测灵大会，便是想从中筛选出拥有灵脉的可造之材，据其灵脉优劣收入门下，而测出没有灵脉的人，若眼缘好，也许还能去宗门做个洒扫童子，不然就只能回家去了。

不过还有一种人除外，就是像苏畏这样带有魔骨的人，这种人可以修魔。

苏畏点点头：“我知道。”

季无尘道：“……之后，测灵大会中测出灵脉的人越来越少，到去年，已经一个带有灵脉的新弟子都没有了。”

苏畏不用问，他说的之后是什么之后。

他道：“去年？”苏畏想想又觉得不对，修仙道之人，修为低的寿命也有一两百年，只是十多年没有带有灵脉的弟子入门，还不至于让四大宗门如此心急如焚。

季无尘看出了他的疑惑，道：“不仅再无拥有灵脉之人出现，上霄界修习仙道者，灵脉也正在逐渐枯竭。”

苏畏恍然：“喔。”他倒是忘了这一茬。

“十多年，就没有人查出是什么原因？”

季无尘淡声道：“不知。”

“测灵大会——开始——”

一声高呼，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苏畏蹙眉思索片刻无果，便先不去想，老老实实地观看。

晏观城等人话都不必说，广场中自有安排好的弟子，引导少年先把名牌挂在一旁的玉勾上，验明身份后，去到中心的验灵石前。

此时那块黄绸终于掀开来，可以清楚地看到造像雕的是一只诡谲的兽。

四大宗的法阵刻在灵兽的前后左右四个面上，只要将手放在低垂的兽首上，若有哪个宗门的法阵中有灵力流转，便是跨过了哪家宗门的门槛。

那只灵兽的身体表面是普通玉石，苏畏眼神毒，他遥遥看去，见其内部隐隐透出另一种黑色的东西。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里面的黑色物体才是这只灵兽的本体，而表面这些玉石只是一块掩人耳目的皮肤。

而那兽首之上，有一个手掌长短的凹槽。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去挂名牌，抚兽首，但四大宗门的法阵没有为任何一人有过一丝的反应。

正如季无尘所说，十多年来，再无一位带有灵脉的新晋弟子了。

苏畏看着台下沮丧的少年一个个离开，问季无尘道：“灵脉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测出来吗？”

“不是，四大宗门中，凡是长老以上的修为，都可以用探灵术测出灵脉，”季无尘道，“只是为以示公平公正，才用此种方式。”

言毕，他看着苏畏问道：“你觉得有问题？”

“感觉有点不对。”苏畏道。

他转头往广场望去，看到测灵的少年已验过了一小半，马上就要轮到甘霖了。

他似乎很紧张，苏畏能看见他手指时不时抠一下手里的名牌。

虽然在苍云宗时，他毫不在意似的说如果没有灵脉就去修魔，但他家与扶华宗交好，耳濡目染之下，应该还是想要修仙道的，修魔之类的话不过是怕真的没有灵脉，让他丢了面子。

前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淘汰，甘霖也有些心灰意冷。

都没有，大概他们这一批也不会有了吧。

他交了名牌，查验过身份之后，走到了兽首跟前。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是一尊灵兽，甘霖直视着它的眼睛，却有一种诡谲之感，让人浑身都不太舒服。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把手缓慢地放到了兽首上。

一瞬间，前后左右，四大宗门的法阵同时亮起，灵力在四个法阵的纹路中流畅运转，发出澄澈的金色光芒。

甘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意想不到的结果使他立即被巨大的喜悦给冲击到，磕磕巴巴地没能第一时间欢呼，等他反应过来，全场已经为他惊叹过两三轮了。

一时间，广场上人声鼎沸。

其他人中，惊讶的有之，羡慕的有之，感叹的亦有之。

毕竟这是十六年来，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通过四宗法阵的灵脉拥有者了。

仙灵阁上，晏观城立即上前几步双手俯撑在雕栏上越过栏杆向下望去。那个记名的人手都抖了起来。

“不对劲，”苏畏传音给季无尘道，“你看他们的反应。”

季无尘看了过去。

“十六年才出了一个上等灵脉，他们既没有要争抢，也没有交谈，甚至脸上的表情连高兴都没有，只有晏观城，而且他的反应……很奇怪。”

季无尘道：“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