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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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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醒了?”

赵懿安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云想干干净净的脸。

“什么时候了?”赵懿安揉着太阳穴问。

“已经是快中午了。”云想无奈,“早上华夫人带着五公子过来了,看到殿下这样可把我们训了一顿,估计冯美人也不能幸免。”

“冯美人?”赵懿安脑子还不太清醒,“哦,冯美人。”

她拍拍脑袋,冯美人一席话简直如雷贯耳,赵懿安是个藏不住事的,也就跟云想说了说。

云想听了一愣,喃喃道:“她这思想境界……到底她是现代人还是我是现代人?冯妙还真是不可思议。”

赵懿安不知道她在嘟囔些什么,但看到云想跟自己一样震惊,也就满意了。

云想消化了一会儿,抬头对赵懿安微笑道:“殿下,就凭这话,冯美人也算你一日师了。”

“你认同她的话?”赵懿安又开始头疼,但放在云想身上又莫名不觉奇怪。

云想摇头,“这不是什么认不认同的问题,只是她的洞察力,她的大胆和打破世俗旧条,殿下学一学也无妨。”

“是吗?”赵懿安垂着头问,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是——”云想双手捧起她的头,“这冯美人可真是个妙人,无怪叫冯妙。”

赵懿安点点头,又想起后头冯妙对她说的,关于父王的话。她钦佩冯妙的勇气,也羡慕父王的福气。

只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世间规律皆如此,人如何例外。

爱的太满,就不会留下隐患吗?

先王后的忌辰就快到了,宫里陆陆续续准备起来,这些日子里,赵懿安也要斋戒沐浴,日日焚香。

她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每日里上午看看华夫人给的册子,下午散散步,去藏书阁找找书,晚上听云想她们说笑,日子也就这样闲适地过去了。

云想却觉着她日渐瘦了,清淡的素斋赵懿安总是吃不了几口,她没法子,只能将每日喝的茶水都换成了蜂蜜水,厨房里日常备着红枣莲子羹,不时就让她喝上一碗。

赵懿安自然抗拒,她挑食的紧,只是每每云想以不给她讲故事威胁,赵懿安虽气,也只有妥协。

先王后忌辰的前一晚,赵懿安很早就睡下了,这夜恰轮到云想守夜,她就在赵懿安床边的榻上睡下了。

云想夜里有些失眠,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赵懿安身边时,就是先王后去世不久的这样一个夜晚。

那时她自己也才刚穿过来一年多,晴天霹雳般接受了事实,也只得罢了。正是既来之则安之。

刚开始还会揣测自己拿的是女主剧本,没过几个月就被打击地失去了信心,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短期适应不了这些规矩,于是动轴被人打骂,天知道那时云想第一次那么想念996的社畜生活。

要说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可怕的,不过短短半年她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各种事情处理起来也较常人有了章法,日子也渐渐舒服起来,再没有动轴的打骂。

直到一年后,听说先王后死了,昭庆公主请命一个人搬去汾阳宫独住,王上答应了,华夫人于是也就着手给她安排布置起来。

这宫女太监自然要挑一批好的,管事嬷嬷觉得云想做事稳重,就推荐了上去。

人往高处走,云想也没什么不乐意的,虽说是去伺候一个六岁的小孩,她的心里还是难免紧张,毕竟这个六岁的孩子可跟现代的熊孩子不一样。

云想还记得那天傍晚,她被选为这批人的领头,作为代表进里间拜见公主。

那时正是春夏交替之际,入夜还有些凉,她进入里间时公主正由她的乳母陪着,在喝一碗安神汤。看见她来,公主放下安神汤,身上只着一身亵衣,抱着一床薄被,抬头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乌青很浓。

“你是谁?”她听见那小人问。

“回殿下,奴婢是新来伺候殿下的宫女。”云想跪下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云想。”

“云想……”她讲她的名字轻轻念了一遍,然后淡淡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云想叩头称是,低头出去的间隙,忍不住又偷偷瞧了那位小公主一眼,她抱着被子,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将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对视一眼,云想浑身一颤。

再后来,公主的乳母被放出了宫,云想顺理成章的到了她身边,成了汾阳宫说一不二的大宫女,然后她用自己全部的温柔和耐心待她,她也渐渐对她敞开心扉,变得依恋。

回忆结束,云想轻轻叹息一声,翻个身正准备入眠,却听见一声惊呼,来自赵懿安。

云想连忙披衣起身,端起一盏灯烛,匆匆来带赵懿安床前,掀开床幔,探身进去。

她看见赵懿安已经坐起,额角都是冷汗,云想一边掏出帕子帮她擦汗,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慰:“殿下做恶梦了?别怕,梦都是反的。”

赵懿安急急喘着气,心有余悸的模样,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殿下才睡不到一个时辰。”云想微微笑道。

赵懿安颔首,坐在床上拉着被角。

云想看着她,站起身道:“奴婢去给殿下热一杯牛乳。”

拉开床幔一角正要出去,赵懿安却侧过身子拉住了她的衣摆,“牛乳没有用,云想,你陪我睡好吗?”说罢,马上掀开身侧的被子,用手拍了拍。

云想掀床幔的手一顿,只得含笑道了一声“好。”

脱下外衣,吹灭灯烛,睡到了赵懿安身侧。

被子里隐隐传来赵懿安的体温,云想感觉到一只小手准确地抓住了自己的手。

云想了然,一时失笑,也不过由她抓着。

赵懿安趴在床上,在黑暗中细细打量云想的轮廓,她阖眼,回想起刚刚的梦来。

无疑,那是一个恶梦。

梦里的王城火光一片,到处都是兵士的怒吼,狰狞的脸上布满烧杀抢掠带来的快感。

宫人们四处逃窜,慌忙间珠光满地,在一片火光映衬下,更显得璀璨夺目。

平日里的寂静和繁华通通化为泡影,她看见一个人,身披甲胄,手中长剑犹在滴血,宝剑饮血,夺人性命毫不手软,而那人脸上的神情尤自清冷,带着不容冒犯的威严冷酷,望之生畏。

那人是谁?

赵懿安在梦里细看去,那个身影却渐渐与前些日子月下的身影重叠,是他——萧衍。

梦中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显现,赵懿安猛地睁开了眼,身上已然冒出了些冷汗,她看着黑黢黢的床顶,半晌,身体慢慢朝云想挪过去,汲取着对方温暖的体温,这才再次闭眼。

第二日一早,云想早早喊了赵懿安起来收拾打扮,今天是先王后的忌辰,要穿素服,妆容打扮上也与平日不同。

等到赵懿安收拾妥当赶到时,晋王和华夫人早已到了。

看到赵懿安,晋王招手,“昭庆,过来。”

赵懿安小步跑过去,先给两人行礼,然后扑进了晋王怀里,声音中带了几分泪意,“父王……”

晋王一手搂着她,一手拍着她的背,哈哈笑道:“寡人的王儿,怎么还是童稚一般。”

华夫人听了,忙含笑接道:“公主平日里乖着呢,也只在王上面前撒娇,妾都羡慕不过来。”。

晋王看着赵懿安大笑,“是啊,寡人这个女儿好着呢,寡人的昭庆,足以让列国所有有女儿的君王汗颜。”

赵懿安赫然,不由轻嗔一句,想要止住晋王话头。

华夫人见状含笑将赵懿安搂紧怀里,朝晋王笑道:“孩子臊了。”

两人说笑几句,陆陆续续的妃嫔也来了,时辰到了,忌辰有条不紊地开始。

其实按照往年的规矩,忌辰一般是在昭陵举行的,只是这些年宰相一再上奏要求晋王节俭,晋王无法再三忽视,只得削减了些忌辰寿诞的规格,是以今年的忌辰就在宫内举行,省去许多费用。

忌辰这种东西,枯燥而无味,众人站着听大祭司念悼词,众人跪下,众人跪着听大祭司念悼词,众人又站起……如此反反复复,站站跪跪了一上午,众人都有些疲惫,却是谁都不敢显露疲色,终于到午时这些才告一段落,旁的妃嫔退下,留下赵懿安一人,依旧跪着念悼词。

过了半个时辰,赵懿安这才出来,妃嫔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华夫人还要继续打理忌辰的事宜,只留下一个冯美人,坐在树下看着赵懿安。

“美人。”赵懿安走过去。

冯妙要起身给她行礼,赵懿安一把拉住,“只你我二人便不必多礼。”

“正合我意。”冯妙笑道。

赵懿安也微微一笑,冯妙复又道:“殿下不请我去你的汾阳宫坐坐?”

“岂敢?”赵懿安失笑,抬手示意冯妙移驾,“美人请。”

两人携手离去,路上冯妙突然问道:“听闻殿下的母氏是几百年前周国巫族的一支?”

赵懿安一愣,这她倒是没听说过,“我不知,未听母后提及过。”

冯妙笑道:“我在闺阁时有个闺中密友最好这些,曾经翻阅典籍查找这巫族的线索,发现自几百年前周亡后,当时的巫族便分作三支,一支去了南边的齐国,一支隐匿于深山,还有一支辗转列国,最后应是落户我晋国,最终成了如今王城姜氏一族。”

姜,正是赵懿安母亲的氏。

“是吗?”赵懿安将信将疑,“巫族……是干什么的?”

“殿下是真半点也不知!”冯妙笑道,“传闻巫族历代以女子传承,家族每代都会诞生一位拥有预知之力的女子,作为代价,她寿命不长,且终生不能婚配。”

“预知的能力。”赵懿安强压心底的冲动,继续问道:“是怎样预知?占卜吗?”

“不是。”冯妙摇头,“据说是梦。”

赵懿安心下一颤,袖中的一只手掐住另一只手的手心,镇定心神,继续状似好奇的问道:“那现在这个能力是不是没有了,毕竟现在都没怎么听说关于巫族的事了。”

“估计是的。”冯妙点头道,“不过,倒是有人说百年前齐国强盛的那段时间,就是齐地的那支巫族里出了个有预知力的,所以估计这份力量也不是完全消失,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呢。”

赵懿安心跳加快,张口正准备再问些什么,后面突然有人追了上来,是华夫人宫里的管事太监。

太监给两人行礼,喘着气对赵懿安道:“殿下,殿下,夫人请您再回去一趟,还有些事。”

“知道了。”赵懿安勉强答应,脑内思绪被人打断,看了冯妙一眼,冯妙冲她点头笑道:“看来今日也是不巧,殿下先去,改日冯妙必当登门造访,终究不跑了你这一遭去。”

赵懿安点头笑道:“那本宫就静候美人了。”

互相行过礼后,赵懿安跟着太监往回赶,冯妙目送她离去,一旁的丫鬟佩儿忍不住开口,“美人,这巫族真那么神?那现在齐国怎么落下来了?”

冯妙扶着丫鬟的手,笑道:“据说百年前齐国那位开始几次都是准的不行,但是有一次,齐国与魏国交战那一次,那位失手了,预言出了大差错,齐国大败,失了好些土地,幸好当时朝廷及时请了燕国相助,虽然也赔给了燕国好些东西,好歹国家保住了,至于那位巫女的下场,你是可想而知的,当时齐地巫族那一支,几乎屠戮殆尽。”

“怎么会出差错呢?难道这预知梦还是准一时,不准一时?”小丫鬟问。

“谁知道呢?不过想想也明白,这么些年了,当年巫族的血脉早就不纯,预知能力自然失了准信。”冯妙沐浴着春日暖阳,舒服地眯起眼睛。

佩儿恍然大悟,冯妙却心下微哂,想起那日闺中密友拿着一卷陈旧的册子,灰头土脸,哭着找到她,说:“冯妙,错了,都错了,当年齐地那支巫族的巫女不是失手了,是齐王,当年的齐王垂涎于带着神迹的巫女,齐王强迫了她,巫女失了贞洁,自然也就失了神的眷顾。而临了齐王却将一切归咎于巫女,巫女一族血流成河。”

“据说巫女被烧死那日,于火中诅咒齐王一族,世世代代不得久命。所以你看,至今百年,齐国哪个君王能活到不惑的?甚至于如今齐王暗弱,王室衰微,大权旁落。”

冯妙始终记得那日友人哭得惨烈,冯妙问她,“那你哭什么?你既不是那巫女,也不是如今的齐国王室。”

彼时友人抱着竹简对她说:“我只是可怜当日那位巫女,她身负神迹,却被囿于重重宫闱,她被齐王玷污囚禁,一声一声呼唤于神祗而不得回应,就好像被神弃如敝履,她该有多么绝望。家族血流成河那日,她又该有多么痛苦悔恨乃至疯狂。”

“在我看来,巫族得到的从来都不是神的眷顾,而是诅咒。若是如此,我宁愿这世间没有什么虚无缥缈高高在上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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