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书吧

繁体版 简体版
趣书吧 > 乌水落 > 第20章 对峙

第20章 对峙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临江府,第七日。

知府仇万秉、司工监主监李房翎、司银监主监邢夏尚三人一齐被请到了临江府衙。

仇万秉面色平静,安安稳稳跪于堂上。

李房翎却早已瘫坐在地上,被身后的况甫宁用脚不停提醒着才勉强跪了起来。

邢夏尚则是一副傲慢神色,由荀牧反手绑了才押跪在地上。

三人膝前是散落一地的罪证。

“启禀大人,桓谨带到。”衙役在堂下一揖。

桓白向展柔点了点头,展柔便从一旁的座位上起身,走到那三人面前饶了一圈,缓缓开口:“三位大人可能早已忘了这一地的纸都写了些什么,那下官便帮各位大人回忆回忆。”话音落下,她便停在了李房翎面前。

“李大人。”

李房翎自来了这堂上便是面色苍白,浑身颤抖不止,膝下已是滴落一地冷汗。

昨日夜里,李房翎拿着一摞厚厚的写满字的纸四处寻找合适的地方藏罪证时,忽听背后有人幽幽道:“李大人,一日换一处,真是勤快。只是可惜啊,可惜啊。”未及李房翎喊出那句“来人”,便被身后那人反手转过,朝嘴里塞了许多块绿豆糕,差点没将他噎得昏过去,而后可怜的李大人便被况甫宁五花大绑地拎回了府衙。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李房翎听见展柔这声,登时软了下去,忙不迭地在地上“咚咚咚”的开始磕头。

“李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位列五品,可还差着大人一些。大人的这声,下官可担不得。”展柔微微一笑道。

李房翎听着展柔这温温和和的一句话,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得那和风细雨登时又换作狂风骤雨,惊得他又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李房翎,你身为临江府司工监主监,奉命督办濯清楼工程,却以权谋私,蒙骗圣上,偷运血榉,私自贩卖,你可知罪。”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你指使工匠私换梁木,代之以劣质松木,致濯清楼承重不稳在震中倒塌,后又命人纵火烧楼,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

眼见那地上已沾了李房翎额头溢出的血,展柔却不去拦,只又行至邢夏尚面前。

邢夏尚却仍是镇定自若,见展柔行至他面前,只冷哼一声道:“我大盛竟已沦落至此,要一个丫头片子来审这朝廷大员了么?”

展柔却只笑了笑:“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乃是同大人一般,经朝廷选拔考核才戴上了这顶乌纱帽,而且是出身陛下亲设以招揽贤才能士的普贤院。如今,下官也是由陛下钦点才来了这临江府。大人方才那一番话岂非质疑陛下决断不明,用人无道?”

邢夏尚脸色微微一变,却仍是一副傲慢态度。

展柔却也不理会,接着说:“邢大人真是人如其名,上下颠倒,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濯清楼一案,你邢大人中饱私囊,可从其中捞了不少油水。”

“血口喷人。”

“大人可是要再看些证据?”

说着展柔便又从袖中取出了几叠纸。

“大人做事向来利落干净,只是大人改得了这司银监的账本,却动不了存在那储章阁的档案。这少了的银两和你与那裘千、蔡望弘勾结所得的银两却是分毫不差。”

“就凭一份来历不明的账本就能将罪名扣在本官头上,未免太过荒唐!”

“荒唐?那下官便在此劝大人一回,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人如此决绝之人,如何便就信了那裘千和蔡望弘已将那些盖着大人您的官章,冒以采购茶丝,实则私贩血榉之棺的往来账单都尽数销毁了呢?难保有一日遭难,好拿这把柄和大人您继续狼狈为奸,或是鱼死网破。”

邢夏尚登时脸色大变。

“邢大人莫急,这才只一件濯清楼的案子。大人您在司银监的两年可没有少做好事,而且你行得这些好事,最后的银子送去了何处,大人您心知肚明。”见邢夏尚早已一口气憋在喉中,脸色铁青,她便又接着说,“想必贵夫人还不知晓此事,否则,邢大人靠着岳丈家买来的主监之位怕是早就丢了。”

最后,展柔走到仇万秉面前,未及展柔开口,仇万秉便微微一揖道:“展大人虽则初入仕途,却机敏果敢,锋锐逼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承蒙仇大人美言,那下官便要与大人好好说些体己话了。”说毕,展柔眼神闪过一道利光,接着道,“仇大人身为临江知府,纵枉下属,知情不报,下官说的是也不是?”

“是,展大人说的是,仇某无话可说。”

“不,仇大人你要说。”展柔顿了一顿,“下官想请问仇大人,那十二个工匠可是你派人下的杀手?”

“是。”

“听闻仇大人口才卓绝,心思玲珑,怎么今日到了这堂上却只会说一个‘是’字。仇大人,那十二个工匠根本不是死在你派的杀手手下,在你的杀手去之前,他们便已被下了毒,而那毒却不易被察觉,所以才能瞒天过海,让仵作以为他们死于剑下。”

“而真正的下毒人便是指使他们运血榉的人。”展柔转头道,“李大人,可是也?”

李房翎才瘫坐起的身子在听见这话后又倒了下去。

“还要多谢李大人的那盘绿豆糕,下官昨夜见到大人那口中被塞满的绿豆糕,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在其中两个工匠的甲缝中都发现了绿豆糕的碎渣。下官便着人去打听了一下,碰巧那日你府上管家去工匠主事家时被他邻居瞧见了。至于李大人为何拖到如今才下杀手,那便要大人自己说了。”

“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我!”李房翎半晌才颤抖着身子将头抬起,“我已给了他们银票,谁曾想这群刁民竟拿朝廷钦差来威胁我,本官岂容得这干乡野村民!”

“可没想到却被仇大人发现,更没想到仇大人竟然又派去了一个杀手替你瞒下。仇大人,包庇下属,混淆视听,知法犯法,是也不是?”

展柔不及仇万秉开口,又转向了桓谨。

“桓先生可还要继续替这三人担罪?罪证凿凿,法理昭昭,请先生放心,展柔既能立于这大堂之上,便定能以此身保无辜之人周全。”

桓谨听了这话,半晌深深一拜,缓缓开口:“草民……请大人依法办案,护持清明。”

展柔闻言转身朝坐在堂上的桓白一拜:“请大人裁断。”

***

濯清楼案暂告一段落,仇万秉因是当年熙和帝钦点前往越州任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被押解进京候审,剩下的邢夏尚则被革职查办,李房翎被处以斩刑。

及至将那三人压出府衙准备送往监牢时,却见府衙门口已被临江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中的许多人叫嚷着:“仇大人是好官,好官啊!”“放了仇大人!”“……”

一片吵嚷皆在为仇万秉求情。

“况甫宁,将那三人速速押去大牢,不得有误。荀牧,带抚宁司的人疏散百姓,维持秩序,不可伤及无辜。”桓白吩咐道。

展柔看着眼前那般景象,心上不解,便向桓白道:“仇万秉在临江似乎很得民心?”

“仇万秉乃熙和十三年进士出身,从前在京都做府尹。四年前调来越州,先做了一年苍南府知府,后调来临江府做同知,两年前升任知府。入仕七年,政绩上颇有建树,这两年也是将临江打理的井井有条,民生安乐。”

“可这濯清楼……”

桓白摇摇头,泛起深深疑思。

“桓大人,展大人。”

二人闻声转眼看时,便见桓谨俯身而拜。

展柔扶了他起身,接着看向桓白,恍惚间似又见得前几日他眉眼间的怅惘。她便向二人一揖,转身回了府衙后院。

有多久没有见到桓谨了。

那年京都一别后,他与桓谨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次来临江,桓白本想办完濯清楼的案子就去看桓谨,看阿萱姐,看小栀。却未曾想,桓谨竟是那案中人,他兄弟二人竟又是在此般境地下重逢。

那日,展柔在堂前审问桓谨,他原是要回后院休息的,最终却还是没忍住,便悄悄躲在正堂后的回廊,他将那堂上字字句句皆听得明白,却不相信。

桓谨。

他的大哥,从小爱他护他的大哥。

他要查,查个清楚,查个明白,哪怕最终……

如今,终还他清白了。

“大哥……”

桓谨上前一步,缓缓拍着桓白的肩:“霜之,让大哥好好看看……”说着,桓谨便将桓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自八年前京都一别后,桓谨便带冯萱和小栀回了临江。后来有一日,他听说京都桓府的三公子一甲登科。他喜不自胜,买了一壶最好的杏花春回家。那一日,他将一壶酒喝了个底朝天。

又过了两年,柯提来犯,听闻京都一个少年郎自请领兵出征,后来他才得知那少年郎竟然就是他的三弟。自那之后他便日日难眠,还与阿萱一同去庙中为桓白祈福,如此一般直至桓白率军大捷,将那柯提赶回了漠北草原。

他的三弟从小便聪慧伶俐,却在最该享得纯真欢乐的孩童年岁遭逢无常。可他知道,桓白心性最是坚忍,所以必不会被那些晦暗岁月遮却他的卓绝天资。

可是这一次,当他得知朝廷派来的钦差是桓白时,他却怕了。因他知道,桓白除了心性最是坚忍,也最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及至今日站在这堂上,与他相对之时,他便明了,他的三弟已然不再是那个只怀了一腔热血的少年郎了。他如今已然可以立于这官场,立于那朝堂,为百姓主持公道。

“大哥,你受苦了。”

“是大哥不好……”桓谨垂下眼,长叹一声,“我以为,这样便能护她母女周全……”

自桓谨与冯萱相识以来,她便是他的软肋,他的一切。

小时候,他最怕阿萱哭。她一哭,他便不知用什么法子哄她才好,讲笑话、扮鬼脸、给她买她最爱吃的荷花酥……使劲浑身解数却总也止不住她的泪,便只好陪着她一起哭。

长大后,他最怕阿萱苦。那年阿萱十七,说好等到明年他们就成亲。可是后来,她父亲被人陷害丧命,一夜之间命运翻覆,可他却救不了她。后来又听说她在流放途中下落不明,他心急如焚,想尽一切办法要逃出桓府。终于,兜兜转转在临江与她重逢。那时他便发誓,绝不让阿萱再受半分苦。

再后来,便有了小栀。他十分珍视这个女儿,也是自那时起,他便知道自己不再只是一个丈夫,更是一个父亲,他要为她们遮风挡雨,守好她们,守好这个家。

桓白握住桓谨的手,看向面前这个曾为他撑起一片天,予他许多温暖岁月的大哥。

桓谨也便同样将桓白的手握紧,与他相视一笑。

纵使多年不见,桓谨依然是桓白的大哥,桓白依然是桓谨的三弟。

“霜之,今晚回家里吃饭,我们兄弟二人好好聚聚,你也得好好帮我管教些小栀,这个丫头越大越不听我这个阿爹的话了。”

“想来定是你总不给小栀买桂花糕,小栀才不听你。可我这个叔叔就不同了,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小栀才不似你,贪吃!”桓谨点了一下桓白的脑袋,却又正色道,“霜之,今晚我想请展大人来家中一同吃饭,我与阿萱该好好谢她。”

“知道了大哥,弟弟定不负所托。”

***

况甫宁才踏出衙狱便看见桓白策马而来。

“启禀大人,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

桓白点点头便要进去,况甫宁连忙赶在桓白身前推了那门转头道:“我带大人去。”

“不必,本官自己去便是,你回吧。”

“哦……”况甫宁只好让了一让。

“对了。”桓白及入了门又转过身向况甫宁道,“劳烦统领替本官去趟府衙,和展大人说我今晚有事与她商议,请她来这里等我。”

“展大人若不在府衙呢?”

“况统领不是最擅追踪之术,如今这话倒真是问的奇了。”

桓白眉头一挑,眼神凌厉。

看着昔日顶头主子那熟悉的眼神,况甫宁忙连声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随即逃命似的拔腿就跑。

此时已近黄昏,牢内却仍未点灯,只有些微日光从墙壁狭小的窗口挤入。行至关押仇万秉的牢门前,桓白着人开了门,叫人端来一壶热茶后便屏退了狱卒。却见仇万秉正躺在草榻之上,好不悠然。

仇万秉并未睡着,可及听见了这声响却也并不起身,只缓缓道:“桓大人如今可是清闲了,竟逛到仇某这阶下囚的四方屋了。”说罢才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裳坐到桌前。

桓白笑道:“本官若是早与仇大人相识,也许能和大人成为知己。”说着,他便同样坐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推给仇万秉。

“大人折煞仇某了。”

“仇大人未免妄自菲薄,大人难道忘了今日临江百姓围在府衙前替大人您求情的场景了么?本官真是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真的判错了案,冤枉了人。”

桓白喝了一口水,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抬眼看向仇万秉。

“不说大人往日在京都的政绩,只说大人一路从苍南到临江,从同知到知府这四年的政绩都斐然卓绝。临江百姓可都将您视作那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只是这濯清楼却让本官有些看不清。”

仇万秉喝了一口茶,执着那杯缓缓道:“大人何必非要看清?大人请看,迎着日光,在这茶杯的热气袅袅中便可见那轻尘飞扬。”

说着他又将那杯移至阴影处。

“可若这日头没了,这些细细粒粒的轻尘就不见了。可便真的消失了么?有时以为将它看得真切,实则眼中一片晦暗。”说罢便又喝了一口,“能在这四方屋中品到如此佳茗,仇某多谢大人。”

“可本官却知这世上,总要有人将那晦暗驱散,总要有人将那迷雾看得真切。”

桓白将茶杯拿起微微摇晃,那茶叶便随之起起伏伏。

“大人既不想多说,本官便不再多问,这壶茶就请大人好好品尝。”

说罢,桓白便起身往门口走,却听见仇万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人可还记得那日仇某邀大人您在书房写的一幅字?仇某喜爱非常,不知大人可否替仇某将那两幅字,还有钟玉先生的墨宝暂先保管?”

“大人既开了口,本官又怎好推辞。”

桓白出了监牢大门,便见展柔已等在了门口。

“况统领说,大人找下官有事商议?”

“是,本官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情。”

桓白并不看她,只轻轻一挑眉梢,嘴角泛起笑意,挥袖踏了那最后一线日色。

“随我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