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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愈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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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整整一日才从破云岭回到京都,及至宣安坊,展柔便见一辆十分眼熟的马车已停在了府外。等在车前的普那见了展柔便上前一拜:“展大人,世子邀您往海州馆一会。”

展柔指了指自己那一身惨状,向普那道:“可否容我换身干净衣裳?”

“世子吩咐过了,您直接随我去海州馆便是,不用换衣裳。”

展柔低头看了看,说是满目泥泞一点也不为过。抬眼欲要再开口时却见普那已打了帘请她上车,展柔便只好穿着那泥衣,拖着一身疲惫登上车,摇摇晃晃到了海州馆。

展柔进了屋便看见贺若世子正斜倚着几案,一手捻着梅花香匙轻轻拨弄着那鎏金镂花香炉内的香灰,一手捏着一条丝帕轻捂着鼻子。一眼看去便是神色妖媚,身姿妖娆,当真是百媚千娇,风流绝代。

贺若图见展柔进了屋也不起身,也不说话,只一心在那香炉上。

展柔便躬身一揖道:“不知世子此时叫展柔前来有何要事吩咐?”

贺若图微微一笑,却也不应,只唤来两个侍女,而后抬眼看向展柔。

“我知道展展你这一日定是倦极了。喏,我给你备了衣物,便让她们服侍你去沐浴更衣吧。”

话音刚落,那两个侍女便端着两个托盘上前向展柔一揖:“大人请。”

展柔已是被那浑身泥泞弄得难耐非常,如今便也顾不得这许多规矩,只随她们进了内院。及待沐浴更衣后,那两个侍女又引她去了馆内一处庭院,却见贺若图已等在了院中一间亭内。

贺若图见展柔来了便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拉到桌边坐下,笑盈盈道:“展展你看,这一桌吃食可还满意?”

眼见贺若世子又是让人服侍她沐浴更衣,又是准备这一桌酒菜,展柔只得压着满心疲惫,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您今日莫非是要为下官接风洗尘?”

贺若图面带歉意地表示:“昨日之事,确是我对不住展展。当然了……也对不住桓大人……”

贺若图微微一顿,而后话音一转,又添了几分狡黠地笑道:“但……若非昨日竹林遇险,展展与桓大人又怎能共度良宵,逍遥快活这一日?如此说来,你二人还要重重谢我呢!”

面前那人早已摆出一副我已将你二人看透的神情,用那双如狐狸般狡猾的眼睛微带笑意地看着她。

展柔却也不与他争辩,只开口道:“下官与桓大人这一日担心世子安危,只想着快些回城才好。此刻见世子神色清爽,满面红光,胃口甚佳,想来世子这一日定是快活舒心。”

“那可真要多谢二位大人挂心了。”

展柔却也不再与贺若图你来我往的嘘寒问暖,只将话头一转道:“那日于乌篷之上与世子提及的厚礼,世子这几日可考虑好了?”

“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三思而后行’,展展何必如此心急?”

“下官是不急,可世子您当真不急么?您固然得乌楚王宠爱,可这宠爱却保不了您一生无忧。您的王兄贺若煦为人亲厚正直,颇有贤名,可您的王弟贺若朗却不然。这一次未得手,难保不会有第二次。既然您此次前来本就为两国交好而来,又何为百般推脱?恕下官愚钝,实在不解世子之意。”

贺若图思忖片刻后笑道:“既然展展如此替我着想,我总也不好辜负展展这一片心肠,那本世子也来与你说说我的厚礼可好?”

“世子请说。”

“大盛陛下如今与我乌楚结邦交之谊,为的当然不仅仅是与乌楚平息这多年来的战火,更重要的自然是安外攘内,平你大盛燕州之乱,我说的可对?”贺若图眉头扬起,幽幽看向展柔,“虽则大盛予我乌楚以中原技艺、器物,可我乌楚助大盛皇帝除去这数年祸患,大盛陛下的礼却也未免薄了些。我倒觉得,我为大盛陛下准备的礼却是足见诚心。”

“敢问世子,礼为何物?”

“两国结交后,乌楚南境的岚卓马场与草场每年将为大盛提供一千匹良驹和丰美草料。而待大盛平定燕州之后,也要开放燕州北境的蓟城、大名、保宁三府,与我乌楚南部的塔尔格、腊答两城结互市之谊,并允许贸易自由往来,官府只能予以规范,不得约束。不知本世子这份厚礼如何?”

展柔俯首一揖:“下官定会将这厚礼呈报陛下,以不负世子盛意。”

贺若图端起酒杯:“请。”

***

熙和二十年四月二十八。

入夏以后,天气就变得潮湿了许多。

傍晚细密的雨裹挟着黏腻的风,墨绿生气的叶凝结着稀薄的光,连那枝头的蝉鸣也绵长而永恒。雨是潮湿的,风是潮湿的,叶是潮湿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潮湿的,就连心也是潮湿的。

从踏入普贤院到走上仕途,从粮储库纵火到濯清楼倒塌,从五皇子谋反到乌楚世子遇袭。只这短短两年,便经历了从前十几载不曾经历的血与泪,便看遍了从前十几载不曾看过的冷血、残酷、淡漠,看遍了权贵倾轧、手足相残、父子相逼。便是这短短两年,终于开始认得,一生要走的路,一生要做的事原不似曾以为的那般容易。

展柔忽然觉得鼻尖有些酸,有些东西想要涌出眼角,她拼命眨了眨眼,想要将那晶莹逼回心里,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

阿爹已离开两年了。

她将那埋于树下的桃花酿挖出,倒了一杯饮尽,又将它掩回土中,仔仔细细地埋好。原本那一年她制了许多壶,只是为了能让阿爹少喝些外面的酒。后来阿爹走了,她便也忘了那静陈于学堂的桃花酿,及至后来去寻时,只剩下了这一壶。

这一壶是留给他的。

那时为了不让阿爹发现偷喝了去,她便为这一壶寻了处好地方藏着。

不曾想,及至最后,这一壶还是被阿爹得了去。

酒已在岁月沉淀间变得醇厚悠长,舌尖触及那滋味时本应是醉人心魄的惊艳,可于她而言,却无滋无味。到如今,她甚至不能为阿爹立一个衣冠冢,便只能将这一壶桃花酿埋于树下,年年岁岁,长眠不尽。

“吱呀”。

门扇轻响一声,展柔循声望去,便见外面有个身影向后微微退了一退,她起身走到门前,迟疑片刻后方才推开了门。门外之人只是僵着身子在门外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进来吧。”

自看到那门外的身影,她便猜到是他,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便只向他一笑,一笑后却又转身回至亭中坐下。

桓白怯怯地跟在她身后行至亭中,见她又坐回方才的位置,便只在亭外住了步,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缥缈月影里,竹影摇曳于她肩头。落了一日的雨才停了不久,那迷蒙氤氲的水汽便将她轻轻柔柔地缠绕,让人看不真切。只是虽看不真切,却似是能触碰到她那具被雨水浸湿的身体和那颗被凉意浸透的心。

他看见她挖出了树下那壶桃花酿,看见她将那一杯酒饮了很久很久,看见她又将那桃花酿小心翼翼地埋下,覆上一层又一层黄土。

如今在这亭间,静的极深,静的令人心惊。

他却不知说些什么,或者说,他并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

片刻后,她起身转向他,缓缓道:“今日可还要酒?”

却也不待他应声,她便已出了亭,不多时便端来了一壶酒,还有那两只白玉杯。

见她已斟满了酒,桓白便慢慢移到桌前坐下。

她便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

他便陪着她同样一杯接一杯地饮。

上一次与她于这亭间共饮是在那个雪夜,那一夜他醉得厉害,而她似乎也有些醉。今日再于这亭间共饮,他与她却都清醒非常。及至饮到那酒壶剩了底,二人才停了杯,又倚回亭边望月。

沉静月色似能拂去些许忧伤。余光里,那人的轮廓有些模糊,接着那模糊的轮廓轻轻开口道:“阿柔,其实我很羡慕你,有一个真心疼爱你的阿爹。”

她怔了一怔。

他从未向她提起过他的父亲。

她不知道在他心里,他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并不知道,于他而言,“家”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不曾主动提起,她也从来不问。

忽然觉得他眼角闪过一分晶莹,却又转瞬不见。

他转头看向她,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的阿爹对你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他顿了一顿,语气更沉了一些。

“我也知道,我没有办法弥补他给你的疼爱,也没有办法让你仍然像他还在时一般明朗快乐,可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挽回……”

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向她更靠近了些。

“但我想试一试,找回曾经的那个你。”

他将她拥入怀中。

她忽然心头一紧。

曾经的自己已随那桃花酿埋于树下,葬于尘土。

其实现在没有什么不好的。

桓白,不必为我担心。

其实我也想……

她轻轻挽住他臂弯。

“我也愿一试,抚你之痕,愈你之伤。”

怀抱轻轻一颤,随即便是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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