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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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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驾!”

黄沙之间,贺若图驱策着身下那匹绝世良驹,落鞭的频率愈发加快。依稀间,他似是听见了水流奔涌,望见了乌云压阵。

及至那乌云前,便见两人奔了过来,重重跪倒在地。

贺若图跃下马将那两人扶起,虽已是心急如焚,却仍沉住气道:“眼下情况如何?”

“启禀世子,燕州军已在雁北关扎营,展大人和柳公子……也在燕州军营地。另外,京都援军已至距此三十里外的上谷。”苗士清应道。

“京都援军?”

“桓大人派了一路军队去援救四皇子,自己带了剩下的军队赶至此处。”

“援军主将可是御史台的那位桓大人?”

“是。听说陛下暂且除了桓大人在御史台的职务,点了他来领援军。”

“桓白……”

此夜无月,只有呼啸的风自雁北关以南的辽阔之地行来,将这北境吹得愈发燥热。在那起伏连绵的山脉和蓊蓊郁郁的苍翠间,隐约能辨得三条飞快移动的黑影。

“世子,下面就是燕州军营了。”苗士清低声道。

三人站在一处山坡之上,俯瞰脚下的陈普大军。

“世子,那一顶是主帐。”苗士清用手指了指,“派去的探子回报,展大人和柳公子应该被关在主帐附近。”

贺若图顺着苗士清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地势略高出两侧的燕原上,立着数顶营帐,位于中心的那一顶较之其他都更显气势。

贺若图淡淡道:“陈将军总是这么自信。”

陈普只将那些混淆视听的把戏看作雕虫末技,故而从来都不曾在营帐位置之上花费心思。无论是平日的驻营之所,还是战时的行营之地,陈普的主帐都在最中心,最显眼的位置。

随即,贺若图转开目光,在那主帐周围搜索了一番,半晌,指了一个方向道:“他们在那里。”

贺若图指向的那顶营帐距离主帐有段距离,虽看起来与其他营帐无异,却处在燕原最为险要之处。

接着,贺若图又将目光投向更远处,许久,方才回身向苗士清和普那低声耳语了一番,接着又嘱咐道:“等我回来。”

说罢,贺若图便下了山坡,驱马向南而去。

***

浓重的血腥之气夹杂着苦涩的药草之味于营帐弥漫。

躺着的那个虽仍昏沉着,气色却已渐渐好转。坐着的那个双眼微合,一言不发,脑海中却是血火不休。

片刻后,帐帘掀起,进来的是一个兵士。那兵士将一碗白粥和一碟青菜放下后,又掀了帐帘离开。

坐着的那人在听见声响时,就微微睁开了眼,及待那兵士出帐后,便起身将那粥菜端来,细嚼慢咽了起来。

片刻后,帐帘被再次掀起。陈枫屏退了跟在身后的两个护卫,又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停下,看着面前那个正认真喝粥、吃菜的女子。

两日前,自得了消息后,他便马不停蹄带兵去拦那几个扮作陈家商行伙计的人,不想仍是晚了一步。眼见那几道黑影就要越出城门,他便也顾不得许多,只将那弩箭对准其中一人后肩处。

箭驰而去,却被另一人挡下,直中后心。

原以为就要被那人逃了去,谁知那人却在听得坠马声后竟又奔回了那万剑林立中。

他坐在马上看着那火光白刃映着的身影,不禁泛起一分冷意。

此刻,他立于帐中,将暗影打在那女子脸上。

两日来,她悠哉悠哉于这一顶帐中,提的要求没有百条,也有几十条,他却也不以此为怒。要军医治病便治,要煎煮汤药便派人煎好送来,要清淡吃食便将营中只供给他与主帅的白粥青菜送来。

他凝神看着在这生死未知间依旧淡然自若的女子,又想起她在这不到两年时间里的所作所为,也便无半分惊诧。

嘴角忽然慢慢浮上一丝笑意,半晌,缓缓开口道:“大人可还满意这粥菜?”

展柔将手中碗筷轻轻放下,取出袖中的手帕擦了擦嘴,起身向陈枫道:“陈将军慷慨,分得这细粥青菜给我,我已然十分知足,岂有不满之理。只是我一介清寒之官,上无至尊皇权,显贵高官所护,下无肝脑涂地,忠心追随之人。您这两日的优待,着实让展柔惶恐。”

“大人此言差矣,您的作用可大了去了。”陈枫微微侧了侧身,看向西南方,“桓大人的军队已至上谷。”随即又看向展柔,笑道,“只是这一战如何打,结果又如何,皆系于大人您一身。”

“将军未免太看得起展柔了。”

陈枫却笑得更深。

“大人自然当得起这高看。当初,若非桓大人在揽月轩替大人您求情,恐怕您就算不丢命,也早就不在那京都城了。我倒是奇怪,传闻中的桓大人向来秉公严明,若是替谁说了什么话,求了什么情,也多半与那公事有关。那日却偏偏为了一个毫不相关且早被罢官流放的罪臣之子求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罪人之女求情。”

“后来才明白,原来桓大人竟是情根深种。人一旦有了情,便有了软肋。听说桓大人为了做这个主帅,将那御史大夫的位子都交了出去。展大人,如今看来,您还觉得是本将说笑了么?”

“那展柔也便在此奉劝将军一句,无论是我展氏之血,还是燕州百姓之血,都必将尽数由得作恶之人一一还来。”

“那本将便在这雁北关等着。”

帐帘落后带起的风摇乱了烛影,展柔慢慢坐下身去,背向烛火,将自己投入黑暗。

在那黑暗中的不休血火里,她看见了横尸遍野的燕州焦土,看见了暮色中阿爹的背影,看见了蛛丝结满横梁的展府。她清楚,这是她与陈普在这许多年来最近的距离。她也清楚,在如今这般境地之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轻举妄动。

她走到柳仁身侧,用手背去探他额间的温度。弩箭入肉虽深,所幸未及心脉。又服了这两日的汤药,也便好转许多。只是不想今晨却又高烧不退,军医看过后说这是见好的症状,只待烧退,再等数个时辰便可醒了。如今,她觉得手间温度比之傍晚时分又凉了许多,这才又松下一口气,将手缩回。

虽则未踏出营帐一步,展柔却凭着那日自雁北关至蓟城府时记下的地形和这两日里听得的外间声响大致确认了她与柳仁被关押的位置——营帐后应是一道急坡,可下得却上不得。纵是那燕原之下仍有燕州军驻兵,只要能至那道坡上,便有办法入雁北关。

眼下便只有等柳仁醒来。

她坐回几案前,依旧背对着烛火,合眼的一霎间却看见了千军万马,看见了飘扬纛旗,看见了那个人。

天色将明时,柳仁从昏睡中惊醒,睁开眼的那一瞬,恍惚又见得殷红血色飞溅而起,马蹄自他身侧疾驰踏过。意识渐要模糊时,却见一人向他奔来。

他昏昏沉沉靠在那人肩头,只看得见朦胧黑暗,只听得见模糊风声,之后便陷入了长长梦境。在那梦里,有药香弥漫,有冰凉湿润,有一个身影。

他慢慢扶着榻沿起身,偏头便看见梦里的那个身影正俯在几案之上。案上烛火渐渐熄灭,熹微天光散落,将那人的轮廓在他眼中分明勾勒。他走到那人身前,缓缓蹲下身去。

在那殷红溅落前的一瞬,他近乎本能地将身子侧过,挡在那人身后,挡下那一箭。只因他知道那个人的命比自己更重要,那个人活着要比自己活着更有意义。

他本该是笑着看那身影越出城门的,不想那身影却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本有机会逃走的,可她却选择留下,向他伸出手。

他看着那幽暗中的容颜,心神一颤。

忽然,面前那人微微一动,他忙将眼神转开,而后便要起身,却因心急,一时未能忍住,开始剧烈地咳喘。

“柳公子,你没事吧。”

展柔睁开眼便见一道黑影笼于面前的几案,一时惊起,偏头去看却见是柳仁,正欢喜时又见他这幅模样,便立时起身扶了他坐到榻上。

“无妨……我已好了许多,大人不必忧心。”

展柔见他面色虽已是平常模样,却还不放心,只是此时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柳仁已醒,便只盼着这一日快些过去。

柳仁见她神色凝重,只开口问道:“大人可是已有打算?”

展柔点点头,将自己的计划说予柳仁,而后微微一揖:“眼下便先委屈柳公子了。”

“大人言重,柳仁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

又是一个无月之夜,燕原正中之位的营帐中烛火通明,陈普正立于燕州舆图前,默然凝视。

青阳、大名、蓟城、保宁、盐山、邯都、乐亭、蔚川、平沧、南宫。

燕州十府,他曾于每一寸土地留下痕迹。

保宁、大名、蓟城。

燕州绵延数百里的北境线上有燕州数十万将士流淌的鲜血。

戎马一生,镇守北境。

无论是他陈普,还是燕州军,亦或是陈氏一族,自当该于这燕州享至尊荣耀,享万民拥戴。

当年,他以燕州军为萧启慎之盾,助他登上帝位。可如今,萧启慎却再也容不得他这位燕国公了。

“父亲。”陈枫在阶下一拜后起身,“大清谷伏兵来报,已将今早发现的两路敌军追击至漳南岭。另外,斥候来报,桓白的军队已从上谷离开,往青阳方向撤退。”

陈枫呈报后,见陈普并未有何反应,只又冷笑一声:“看来这位桓大人也不过如此。”

陈普转过身,看着阶下洋洋得意的陈枫,眉头一凝,沉声道:“万不可掉以轻心,你虽在这副将之位,却未经大战。可这位桓大人却是十九岁便领兵出征柯提,向来用兵奇险。”

陈枫这才略略敛了方才那般神色,又向陈普拜道:“父亲说的是。”说罢,陈枫又唤了身后的一个兵士呈上一碗粥,“父亲这几日都未曾好好歇息,眼下终能得些清闲,枫儿便叫人给您煮了莲子粥。”

陈普看着那粥,道:“枫儿有心了。”

陈枫得了这句,一时眉上又翻了几分喜色,眼见陈普只坐着不动,便上前又将那粥碗向陈普推近了些:“莲子粥最是养胃,父亲快趁热喝。”

陈普却只摆了摆手道:“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枫儿这便不打扰父亲清静了。”

如今帐中只剩下陈普一人,静得非常。

他将粥碗端起,舀了一勺,又吹了一吹,却始终不喝。忽而,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笑意,将手中粥碗放到桌上,抬眼向帐帘处缓缓道:“贺若世子,别来无恙。”

一阵“簌簌”声后,身着兵士装束的男子掀了帐帘自暗影里走来。

烛火中,嵌在那张如玉面容上的双眸闪烁着鬼魅狡黠,其间又藏了几分笑意,而后向阶上之人施礼道:“多年未见,本世子甚是想念陈将军,今日特奉上这一碗莲子粥,将军可还吃得惯?”

陈普将那粥碗又推得离自己更远了些。

“本将曾有幸品过一回月尘酒,不想这月尘入粥却也别有风味。说起来,本将倒真是要多谢世子了。”

贺若图摇摇头,朗然笑道:“将军却是谢错了人,您该谢我的三王弟才对。若不是他费尽心思,这凤尘露我却也是没本事得来。”随即,却又将眉头微微一蹙,敛了笑意,惋惜叹道,“只可惜,陈将军的谢意他却是听不到了。”

说罢,贺若图踱步走到那副燕州舆图前停下:“不过这么好的东西,我那位王弟当然要先给他最亲爱的父王和王兄,少不得要让您等些时候。”他凝神看着眼前的舆图,回身向陈普缓缓道,“如今他虽不能亲自送来,我这个做王兄的却能替他送上一送,也算是周全将军您与贺若朗这四年来的相交之情。”

陈普听得这话,眉间微微一动,却见贺若图已又回身对着那舆图缓缓道:“四年前,将军攻至乌楚赤崖山下,您本有机会一举夺下乌楚的柔玄、库莫两城,最终却停滞不前,两日后遭逢贺若朗突袭,匆匆退兵。”

接着又见贺若图指了舆图上的两点。

一个是乌楚东南的洛侯山,一个是大盛东北的辽阳路。

“一切皆不过是贺若朗许了将军洛侯山的萤石矿,许了将军乌楚南侵辽阳。这样一来,将军就可借出兵辽阳之际,将自己的势力延伸至此。如此,将军便掌控了大盛东北边境,燕国公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

贺若图转过身,看向陈普,接着道:“而您则以这赤崖山的一份军功回报贺若朗,助他在乌楚东南扎下根,助他登上乌楚王位。不曾想,后来柯提东侵乌楚,所以贺若朗予您的那一诺至今未得实现。”

“莫非贺若世子今日前来,竟是要与我来算这旧账么?”

贺若图笑而不语,转身坐到一侧的几案旁,取了水壶倒了一杯水。

“非也,非也。”

他用手指沾了杯中水,在几案上慢慢画着。

“陈将军怎知本世子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我自己呢?”

陈普默然看着那几案上渐渐成形的图案。

一半黑,一半白。

贺若图停了手,看着那桌上的图案,笑道:“既然陈将军能与贺若朗做一时的朋友,结一时的情谊,那与我贺若图自然也可做这一时的朋友,结这一时的情谊。陈将军,你说呢?”

贺若图看向陈普,深褐色的眸子泛着熠熠光亮,似是盈盈带着笑,但那笑却看得让人不由得颤了一颤,生出几分凉意。

陈普镇守北境数十年,与乌楚交战不下百次,多年来也将乌楚王庭内各色王族权贵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唯独眼前的这位贺若世子却似是风,你能听见它行过耳畔,你能感受到它带来的燥热、湿润或是寒冽,却总在想要看清楚时迷了方向,总在想要伸手抓住时落了空。

老乌楚王在世时,贺若图是一个成日家游戏人间的浪荡客。老乌楚王不在了,贺若义雄登上乌楚王位,贺若图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却依旧不改纨绔之性,依旧独得贺若义雄宠爱,享受着乌楚世子的尊荣。

可就是这样一个浪荡子弟,败了心计深重的贺若朗。

可就是这样一个从未提过刀、上过战场的人败了数万大军。

因此,就连他这个久经沙场,久居政堂的燕国公,如今在面对这位乌楚世子时,都不得不千般小心,万般谨慎。

半晌,陈普方才缓缓开口道:“敢问世子,想要如何与本将做这一时的朋友,结这一时的情谊?”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如今乌楚与大盛虽结了邦交之谊,但陈将军,您也知道这背后的矛头究竟指向的是谁,否则您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既然大盛皇帝对您不义,邦交之谊也保不了永久太平,那何不你我也做这千金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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