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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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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中秋,柳府格外热闹,一面因着府上来了许多客人,一面因着展柔身子渐愈,柳府上上下下提前半月便开始操办各种事宜。结彩缎、挂花灯,及至八月十五满月时,柳府内锦绣灯火连缀绵绵,火树银花璀璨辉煌,却是比那除夕还要热闹许多。

白日里柳玄水便请了桓白、唐风棣和苗士清于柳府正堂聚过,后来又亲往别月轩探望了一回展柔。如此这般,无外乎表一表佳节之喜,再讲讲公事套话云云,彼此和气,气氛融洽。

及至月上梢头,柳府前院的中秋佳节便也将尽,柳府内院却是锦绣盛筵才启时。桓白、展柔、唐风棣并贺若图主仆还有柳家姐弟七人年纪大致相仿,再加上这数日来的相识相知,虽则仍以敬语相称,却早丢开了各自的身份,相处甚欢。

今日中秋夜,几人便在柳府内院清水池边的连廊处设下节筵,不过虽说是节筵,却也不外一席家常。

“乌楚到底不比大盛,才过了端阳,眼下便又是中秋,从前在草原哪里见过这么多新鲜花样。”贺若图看着那一席酒食笑道。

柳仁将方才提来的食盒放到桌上,一面取里面的东西,一面应道:“如今两国停了战,结了盟,从此便是太平岁月,这些新鲜花样,桑兄日后不愁见不着,我们中原人也能享得乌楚的好物什了。”

贺若图却未应声,只盯着柳仁取出的月饼,觉得那月饼当真是小巧玲珑,精致可爱。正欣赏时却发现一只鬼鬼祟祟摸索到月饼旁边的手,他一把将那偷偷摸摸的手狠狠一拍。

手的主人却也没什么反应,只将桌下的脑袋探了出来,可怜巴巴望着他的世子殿下。谁知人家却没空理他,转身抬脚迎向从别月轩走来的两人。

在桓大人的悉心照料下,展姑娘的精神头愈来愈好,身子也恢复得愈来愈好。向来不娇气的展姑娘在受享得心满意足后很自觉的便要自力更生。

桓大人虽心里百般不情愿,却也在展姑娘面前服了软。只是每日几时出门,几时回房,都需得由他说了算,且需得由他亲自陪同才行。

展姑娘也十分大方,退一步海阔天空,彼此称心。只不过,今日考虑到向来喜赏月色的展姑娘定不愿错过今晚的玉白流光,故而桓大人发话了,若展姑娘今日乖乖待在房内好好休息,今晚几时回房便由她说了算。

及至五个人围在席前坐好后,便听得一人朗声道:“螃蟹来喽!”

回头一看,便见唐风棣正端着两层竹屉快步赶来,及至桌边将那竹屉放下后便迅速用两只手捏住耳朵,嘴里“嘶嘶”抽着气。

紧跟在后面的柳宛笑道:“唐大人说一定要趁热吃,才开锅便忙着端了来,你们别愣在那儿,快尝尝看。”

唐风棣此时已缓过了劲儿,便去揭竹屉。雾气笼着一时虽也看不真切,却已闻得了蟹香。直到那白雾散尽,便见数只油亮泛光的螃蟹齐齐躺在竹屉内。待到将那螃蟹一只一只分了下去,众人看着面前那肥美流油的螃蟹,都纷纷叹了叹,还未尝便知是绝味无疑了。

“此乃霸县胜芳蟹,大盛三大名蟹之一,最是肉质细嫩,清甜非常。若非在这燕州却是吃不上如此珍品,今日可要好好尝过一回,等离了燕州便无这般好滋味了。”唐风棣一边拿着针去顶蟹腿里的肉,一边向众人道。话音刚落,便见得一截嫩白细肉,唐风棣捏着那肉沾了醋,闭着眼睛品了去。

“极品!极品!”

正当唐风棣十分优雅,十分细致地用那匙叉针钳一应工具剥螃蟹,品蟹肉时。坐在他身侧的普那已粗暴地将螃蟹一分两半,三下五除二地将盘中两只打扫干净。他一边嗦着蟹腿,一边低声喃喃道:“剥了半天只吃得这点肉,不划算不划算。”及将那蟹腿嗦了一遍后,便扔到一旁继续埋头去吃他的风干栗子鸡了。

这一连串动作直教唐风棣看得目瞪口呆。普那生在草原,长在草原,自幼便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锅熟肉装了盘,上桌便能吃,哪里需得这些功夫。不过,他的世子殿下却是个例外。唐风棣将目光越过普那投向贺若图,便见贺若世子已甚为熟练地拿着那一套小工具为自己剥蟹肉。

这边的三人,两个优雅吃蟹,一个粗暴吞蟹,那边的四人却是和乐融融,谈笑风生,吃得津津有味。

及至一席酒食毕,众人意兴仍盛,正在各自或倚栏遥望流光,或池旁近观游鱼时,一阵桂香幽幽弥漫。可那香却并非来自枝头桂花,而是混融着几分直入心脾的清冽醇香,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这定是贺若世子的杰作。

桓白一边晃着手中的丹桂,一边赞道:“桑兄果然名不虚传,可为现世酒中仙,这青阳佳酿桂花醴也被你给寻来了。”

正捧杯沉醉的贺若世子及饮了一口之后,便将手中杯向桓白轻轻一抬:“桓大人也不遑多让,这就闻出来了。”

桓白起身行至桌前,也取过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只是这般便已然闻得那醉人清香,他向贺若世子轻轻一抬手,二人对饮而尽。

“唉……”

正回味着醇香的两人听得这声轻叹猛然一惊,回头看时,却见坐在一旁的展柔正轻轻抚着那枝被有了酒便丢了花的桓大人抛弃的丹桂,面色十分沉重地叹道:“两位酒仙尽兴否?若尽了兴,可否劳烦两位酒仙送送这位见周公?”

两人顺着展柔的眼神看去,立时各自丢开了酒杯,一人一只胳膊将横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普那拖了起来,却不是送他见周公,而是将他送到池边吹冷风。舒爽清神,包解百醉。

展柔揉了揉那只被横在地上的普那死死用腿压得已麻了的脚后,起身走到桌前,及要取那桂花醴时,却是一阵疾风卷去了手中杯和眼前酒。她却不看那夺酒的人,只一副幽怨神色向贺若世子求救。

贺若世子立刻心领神会,回给展柔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接着向一侧的桓白笑吟吟道:“这是我找店家专门订的,虽闻着与平常无异,却并不十分烈。可以喝得,可以喝得。”

秉公严明的桓大人看向满面笑意的贺若世子,回味了一下方才的味道,觉得确是不十分浓烈。又看向满面幽怨的展姑娘,想起方才席间展姑娘确是滴酒未沾。思索片刻后,便将杯和酒还给了展姑娘。展姑娘盈盈一笑,觉得眼前这一杯桂花醴便是玉露琼浆,难换。

正当这三人打着桂花醴的官司时,柳家姐弟和唐风棣也循着那酒香自池边回到廊下。

柳仁指了指树下正酣睡梦沉的普那道:“普那兄弟怕是要在那树下待上一夜了,方才席上的酒可是挑了府中最烈的。”

贺若图也不转头去看,只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跟了我许多年,偏生没学得我的一身好本事。”

唐风棣却已眼疾手快地取过那桂花醴,痛快地饮了一杯:“你们在这儿饮佳酿,怎得也不叫我们,小气小气!”

“唐大人哪里用我们叫?这不自己闻着酒香便跑来了。”桓白从唐风棣手中将酒壶夺过,直将那壶底尽灌入喉中。

一旁的柳宛只又纷纷招呼众人又坐下:“如今却也不能白费了这好酒。今日中秋,不若我们也玩些花样。”见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成,她看了一眼那廊上花灯,提议,“中秋都是要猜灯谜的,不若我们便玩这个,猜着了得一杯桂花醴,猜不着……”

“猜不着得两杯!”说话的是唐风棣,众人各自一笑,却都不应他。

“猜不着便猜不着了,总是我们自己玩笑一番,也不拘这些规矩。”随即,她抬手将杯向众人轻轻一举,“那便自我开始。”她将那手中杯放下,缓缓道,“十五始展眉,打一月亮雅称。”

贺若图举杯:“望舒。”接着抬手饮毕,凝眉思索片刻后,眼神一转,开口道:“山旁隐现横空日,雨下埋香寂寞人,打一佳节。”

展柔捧杯道:“中秋。”她缓缓饮了那杯中酒,而后念道,“举头望明月,打一药名。”

桓白偏头向着身侧那人一笑:“当归。”他却不着急喝,只看着对面的唐风棣,似有深意般吟了一句,“两别相思又十载。”接着又指了指唐风棣面前的月饼,“打一食物。”一道谜说罢,才将那一杯酒饮下。

唐风棣看着对面那个十分得意的人,叹了口气,搜肠刮肚片刻,又抬眼环顾这一席人,却无一人有所表示,便只好摆了摆手,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便让你们一让。”不过,虽则这灯谜他答不出来,可替人做难题却是顶个好的,他拍了拍脑袋,悠悠闲闲念道:“残花片片如飞雪,打一字。”

“皆。”唐风棣话音刚落,坐在他右侧的柳仁便脱口而出,唐风棣登时眉头跳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柳仁,却见柳仁已朝自己举了杯,“唐大人,承让承让。”及将那一杯喝罢,柳仁顿了一顿,才道,“客里觅得意中人,双双行,打一字。”

柳宛笑意深深,举杯道:“复。”

及至一巡酒尽,只唐风棣一人没得上桂花醴,唐风棣却也不十分急,只拿起面前那块月饼,一边吃,一边招呼众人:“再来再来!今日定要得一杯给你们瞧瞧!”

桓白笑道:“唐大人许是方才吃多了酒,一时未缓过神,不若这一回便由我起头,唐大人最后一个。”

唐风棣眉开眼笑:“使得使得。”

桓白取了酒壶替展柔斟了一杯,念道:“小桥流水几相逢,打一字。”

展柔捻着酒杯答了一个“沉”字,而后饮罢,接着道:“一江清水残花影,打一字。”

贺若图却不答,只倒了一杯饮下。

桓白笑嗔道:“不猜谜,只顾着吃酒,该罚该罚!”

贺若图一面瞟着桓白,一面委屈巴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而后轻置酒杯,悠哉悠哉答了去,“展大人一江清水残花影,却是闻得落珠声。”他将那酒杯敲得清脆,“琵琶之琵。”而后,又捻过将才飘落的一瓣桂香,“花前心无忘,衷心寻暗香,打一节气。”

柳宛端起杯向贺若图一抬:“一候螳螂生,二候鵙始鸣,三候反舌无声,芒种。”随即饮毕,将那一只空杯在指间慢慢转着,转而一笑,“客到钱塘杜鹃鸣,打一词牌名。”

柳仁偏头向柳宛道:“长姐这可是为难弟弟了。”

唐风棣拍了拍柳仁的肩,哈哈一笑:“虽则我也猜不得,不过若得柳兄弟作陪,我却也是愿意的。”正笑时,却见柳仁已端起了杯,唐风棣立时脸色变了变,随即听得柳仁低声道,“抱歉抱歉。”

柳仁端杯吟道:“携手看花深径,扶肩待月斜廊。临分少伫已伥伥。此段不堪回想。欲寄书如天远,难销夜似年长。小窗风雨碎人肠。更在孤舟枕上。”随即举杯饮罢,“一阕《西江月》。”

及见柳仁那举杯之手落下,唐风棣再次用手撑着已是不堪重负的脑袋,长吁短叹。他向来只做得谜,却猜不得谜。方才柳宛提议要猜灯谜时,他原是想为自己挽回一番的,但见其余几人都纷纷表示赞同,便由得大家尽兴,自己只顾着领罚喝酒便是了。谁曾想,如今竟是一滴酒都没沾到。

柳仁也学着方才唐风棣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大人莫愁,保管让你也得一杯。”随即略略一顿,试探着道,“日落西山,打一字。”

一席人纷纷将眼转过,正正看向唐风棣。

廊间一时鸦雀无声,唯有蝉鸣。当真是寒蝉凄切,凄切无比。

“唉……”唐风棣长长叹了口气,又拿起一块月饼。

桓白取了一侧的水壶,倒了两杯水:“还好还好,方才没有听唐大人的提议,不然今晚这桂花醴都要被他一人得了去。”他将一杯水递过,自己又举了另一杯,“也罢,我便陪唐大人饮这一杯清水酿。”

唐风棣接过杯,向桓白微微一举:“那便多谢桓大人舍了桂花醴,陪我以这清酿解腻了。”二人相视一笑,抬手饮罢。

***

明洁满月,金橘丹桂,及至佳酿见了底,几人也便同那仍于树下酣梦的普那一般有了些醉意,各自倚在连廊之上,享着此刻难得的宁静。

一霎风起,推着几缕薄云浅浅蒙蒙隐了半边月,一时那月影便也多了几分茕茕寂寥。微暗月色下,彼此的身影重叠交错,融归一处。

没有自战场而来的腥风血雨,没有自官场而来的暗流汹涌。没有王权纷争,没有宦海沉浮。没有一片火海埋葬的血与泪,没有阴霾七月宣判的生或死。

此刻此时此地,只有一杯酒中的醇烈,只有一捧月里的恬淡。

许久之后,一声低喃自寂夜飘起。

“如今夜一般的安宁不知几时才会再有……”展柔叹道。

又过了片刻,另一个清而软的声音响起,柳宛扶着栏杆缓缓坐起,语声带了几分娇羞。

“明年春时,便能在京都再见了……”

听得这话,醉意仍沉的几人却都立时来了精神,纷纷坐起看向柳宛,却见那向来温婉大方却不失爽朗明媚的女子微微低了低头,粉颊于这如水月色晕开一点薄红。

“我知道了!”

开口的是唐风棣。

这一声惊得众人纷纷一颤,就连柳宛也惊得抬了眼,却见唐风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笑眯眯道:“柳姑娘明年要去京都嫁人!”

一语乍破,惊起檐上雀。

柳宛此时已恢复了神色,只无奈看着那位猜灯谜猜不着,一语出而石破天惊的功夫却是极为了得的唐风棣。半晌,正声道:“唐大人说的对,所以明年春天我们便能再见了。”

被唐大人一语震得还未缓过神来的桓白、展柔、贺若图三人,瞧见柳宛这一副淡然神色,还有那不紧不慢宣布自己婚讯的语气,又是一震。

不过,还是贺若世子反应得快,他掰了掰手指,算了算时间,摇了摇头,惋惜道:“相隔千里,我可能无缘参加柳姑娘的喜宴,不过……”贺若世子特意将“不过”两个字加重了语气,“人不到,礼定是会送到的。”

柳宛笑道:“那便先谢过桑兄了。”

随即,贺若图眸中又浮上一分熟悉的狡黠之色。

“敢问是哪家公子?到时也好递名帖送礼。”

未及柳宛开口,唐风棣便凑了上来,非常尽心尽责地完成了自己的八卦使命:“戚家公子,戚照冰。”

“就是那位戚丞相家的公子?”

“是是是!”

“就是那位武艺卓绝,年纪轻轻便领了一卫指挥使之职的戚公子?”

“对对对!”

“就是那位可与桓大人一争京都少女梦中郎的戚公子?”

“世子英明!英明啊!”

“……”

唐大人与贺若世子两位惊天地泣鬼神的对话让其余几人不忍卒听,于是又纷纷转过身,认真赏月。

正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赏那一轮皎月的桓大人猛地被贺若世子在肩头落下一抚,随即又听得一声低沉浅笑:“桓大人,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任重道远的桓大人将贺若世子的手轻轻拂落肩头,继续赏月,却又在不经意间微微偏了偏头用余光去瞄身侧的展姑娘。

谁知展姑娘只是一心赏月,无暇他顾。桓大人便是心下一沉,觉得方才不该那么快就将世子殿下的手拂去,说不定就能将那风吹到展姑娘耳边。

另一侧的柳姑娘望着那同一轮月,颊上再次覆上微微淡淡的红。

赏月,思情,怀人。

茕茕月影散去寂寥,于穹苍瀚海间,浮动一世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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