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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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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道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虽则那一抹残缺也是极美,可世人却总爱那无暇圆满。柳玄水便是爱那极圆之月的世人之一,若等不到十五的圆满,便守那十六的团月。

桓白自别月轩推门而出时远远便望见花厅悬坠的琉璃灯下,一人正面向池塘负手而立,此般景象竟于那满堂锦绣生出几分孑然一身的萧瑟之意。他缓步行至花厅,池边之人却仍未回身,只是自顾自地低叹一回:“年年守这一轮满月,年年却都觉得今夜之月不似昨夜圆。”

桓白望着那一轮清辉,缓缓道:“大抵那最圆满的一轮月只在心上,不在天上。”

柳玄水颔首一笑,转身向桓白拜道:“下官见过桓大人。”

桓白扶了柳玄水起身:“大人实在客气,这些日子于柳府多有叨扰,桓某还不知要如何谢过大人。”及见柳玄水又要开口,便忙按了按手,“今夜大人邀桓某来这花厅一叙,想来也不是为那繁琐公事,你我也无需如此客道下去。”

柳玄水便垂首应着请桓白入座,为他二人各斟了一杯。

“听闻大人昨夜已尝了逐春酒和桂花醴,今夜下官便邀大人品一回碧海醇。”说着他便抬手向桓白微微一举。

桓白便也执了杯,笑道:“桓某当真有口福。”及至抬杯饮却,便觉一霎清凉猛烈入喉,直荡人心,后味却是醇厚悠长。他将手中杯轻轻一落,赞不绝口,“果尝得了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寒凉苍薄,不过仍留得几分醇厚余味。好酒,好酒!”

“都说大人不只好酒,更会品酒、吟酒。今日才这一杯便有幸得见几分,柳某幸甚!”

“大人便只听得这些虚言,若说桓某好酒,此言确是不差。若说这品酒、吟酒,我却是不敢当的。大人方才一番话真叫我这捻杯的手都要抖上一抖,如今可是万万不敢再贪那一杯,免得等会儿被大人拉去吟诗作对,那可真是为难桓某了。”

“是下官失言,该自罚一杯,自罚一杯。”柳玄水说着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饮罢,随即又替桓白斟了一杯,“方才那般话大人便只当玩笑,可莫要误了大人的酒,否则下官便真是罪过,罪过了。”

桓白微微一笑却不应声,将那一杯向柳玄水轻轻一抬饮了去。

一壶碧海醇饮至将尽时,已是月满西楼。忽而又闻得一阵浓郁幽香,循着浓香望去,便见墨色苍翠之间浮上了一抹云白,飘飘然而曳尽生姿。二人趁着醉兴,起身踱步至那一抹云白前。

幽昙微颤,渐次绽开零零羽瓣。映着柔月,迎着晚风,如冰冽冽,如云渺渺,一绽便是倾城貌。于这倾城貌前,二人静立,晕上的酒意也便在这惊人绝色中一刹散尽。

半晌过后,桓白方才长长叹了一声:“有幸得尝那青阳佳酿,更有幸得见这夜昙风姿,这一趟燕州之行真是难得之至。”

“下官也是头一次赶上这昙花盛开。想来便是因了如今的风平浪静,方才享得这绝世之姿。”

桓白却已不再去看那面前夜昙,只环顾着满堂花叶。来至柳府已半月有余,虽则这花厅紧邻别月轩,却也未曾特别注意过。及至此刻,在那琉璃花灯的绮丽流彩浮动间,才觉这一堂花叶尽是绝俗之风,超凡之貌。

“柳大人的花厅真是不染尘世的琼林仙境。”

“下官一介清水文官,这陋室一舍哪堪得琼林仙境之称,左不过是平日里爱摆弄些花花草草,好搜罗些珍奇植物罢了。”

桓白回至桌前坐下,将那最后一杯碧海醇慢慢饮着,凝神望着那花影连连,眼底一时起了几分翻涌,及将那一杯饮毕,才若有所思般开了口:“看着这满堂花叶,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柳玄水眉头微微一动,向桓白疑声道:“不知大人想起了谁?”

桓白摩挲着空杯,凝神望着那一丛紫竹:“一位能臣。只是可惜,如今已是身陷囹圄。”

半晌,柳玄水才开了口,试探道:“下官斗胆一问,大人说的可是临江府的仇大人?”

桓白看向柳玄水,叹道:“果然这高台之人跌落尘土的残败之事总是似火燎原。”

“仇大人当年于京都的声名却非寻常之人可比,虽则将近而立才入仕,却到底是有番能耐的。柳某陋质,当年与仇大人共事时常常自愧不如,却不想后来竟是如此,当真是可惜,可悲,可叹啊。”

桓白眼神忽的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向柳玄水道:“大人如此一说,却是提醒了桓某。六年前,您自广陵调往京都任府丞,那时的京都府主事正是仇万秉。”

“是也。”

柳玄水端起方才下人奉上的用以解酒的葛花茶,用杯盖拨去浮于杯口的茶叶,才饮了一口便觉一阵清明。

“当年,仇大人刚断英特,明理清正,甫一入仕便是快刀利刃,将那乌烟瘴气的京都府衙收拾的干干净净。更兼那运筹帷幄的精明手段,上上下下百十人都被整顿的服服帖帖,莫敢不听不从不服仇大人之令的。”

随即他顿了顿,叹了一声。

“想我当年已近不惑,却仍是一身平庸,当真是自惭形秽。及至后来调任京都,在仇大人手下的那一年,更是真切见得了那凌厉手段。只是可惜,后来仇大人便调离京都去了越州。”

“更不想四年后,却是人心游移,不复当年一轮明月。”桓白捧了茶盏呷了一口,随即接着道,“不过,柳大人从京都至宁州再到如今的燕州,却是一片碧血丹心,从未有变。”

“下官不过是以这平庸一身事主罢了。”

“柳大人这话却是过谦了,若非大人您这两年一力护持着上任青阳知府的心血,恐怕这一府也早落入陈氏之手了。”桓白将茶盏向柳玄水轻轻一抬,“如今桓某便以茶代酒,敬大人这一份忠心赤胆。”

柳玄水便也举起那身前一盏清茶,扫却满面愁色:“下官谢过大人。”

茶香淡薄弥漫于夜半清风,花厅池边,两人静立望月。

身后一抹云白皎皎摇摇,凝着于墨色苍翠,极尽此生绚烂。

***

十五过后,秋色一日一日更重了些,秋意便也一日一日更浓了些,不过这自然是老天爷的事。之于这人间事,自燕州一乱平定至今已有两月。燕州十府自庙堂至江湖,自高门贵胄至草野平民都各自和乐安宁,此番景象在这肃杀秋日的风刀霜剑里确是添了几分融融暖意。

燕州巡抚队伍并大盛使团的返程日定在了八月二十七,虽则这青阳终非故土,也终非久留之地,却于这两月间予了那一众人自诡谲云海、血色翻涌间行过后的人世温馨。于是眼见着返程之日愈来愈近,万般离愁别绪便也尽上心头。虽未有人明说,却是各自了然。

展柔立于别月轩廊下,望着晚枫残枝和那残枝梢头坠着的薄云,满目寂寥。正望的出神时,却听得一阵步声,偏头去看,便见柳宛自那长廊悠悠行来。一时那寂寥之色便由自眼底飘然而上的欢悦一拂而散,她转身迎了上去,盈盈笑道:“柳姐姐。”

“妹妹。”柳宛挽过展柔的手便步进屋内坐下。

“听闻今日司农监的石大人为他母亲做寿,午后又邀了女眷去畅春园陪石老夫人听戏,柳姐姐怎的便回来了?”

柳宛撑着头,面露苦色:“那些咿咿呀呀的曲儿,听的人头晕眼花。原本早晨那寿宴我也不想去的,闹哄哄的一片,却耐不住人家盛情,只得去了,吃过席后我就找了个由头回来了。”

“我原以为姐姐是个爱热闹红火的性子,不想竟错了。”

“热闹红火我还是爱的,不过要分场合,要分人,那般迎来送往的圆滑笑闹我是受不住的。”

“赶明儿春时,姐姐的喜宴既要免那迎来送往,又要免那圆滑笑闹,却是只用请两桌,一桌柳家人,一桌戚家人。不对不对,还得一桌,再请些熟人好友,倒是省心省力。”

一席话说的连跟在柳宛身后的婢女碧缕都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宛登时脸上一红,随即便在展柔脸上轻轻拧了一下,微嗔道:“从前竟不知你这妮子还有这调笑功夫。”随即又挥了挥手,将身后的碧缕唤来,“罢了罢了,今日原不是来说这些的。”

柳宛取过碧缕奉来的紫檀木盒,又向她嗔道:“今儿你便留在这别月轩,莫要同我回去了。”

碧缕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也不怕,也不惧,忙笑道:“小姐莫生气,碧缕知错了,今晚碧缕给小姐做您最爱的鲫鱼豆腐羹。”

“回去吧回去吧。”柳宛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朝碧缕摆了摆手。

“谢小姐。”碧缕欢心一笑,踏着碎步出了门去给她家小姐做羹汤了。

柳宛将那紫檀木盒打开后,便见里面躺着一枝梨花簪。簪子的做工极为精巧,簪柄由檀木雕成,云纹花样自簪尾盘旋而上至那白玉镂成的剔透梨瓣,素朴中更兼几分华美,便如那乌墨夜幕下的淡白梨瓣,柔柔迎风。

“我虽同妹妹相识不久,却极是投缘,总想着若能早些遇见妹妹便好了,说到底正是应了那句‘相逢恨晚’。”柳宛说话时眼神便转向了那枝梨花簪。

方才见那簪子的第一眼展柔便认出了它。

那日天气晴好,桓白陪她于廊下散步,行至柳仁房前忽得一阵风过,将那窗前的一卷素笺吹落,素笺之上,一朵梨白曳曳。后来又有一次,她偶然撞见柳仁正在给手指上药。及至将才见着那梨花簪的一刹,她便明了了。

自她醒后,与柳仁未曾见过几回面,可纵是如此,却也能从那屈指可数间的闪躲眼神中读出那本就不擅掩饰的纯澈情意。

那日中秋宴上,一语“意中人”,一阕《西江月》,大抵便是那纯澈之人最大胆的剖白了。想来这枝簪已制成许久,那制簪人却迟迟未送出,大抵也便是因了那一分纯澈。

“后日妹妹便要回京了,青阳京都遥遥千里,有些事总归是要求个明白。”柳宛执过展柔的手轻抚,“我今日将这梨花簪带来便只是尽一回长姐之心,毕竟我只是个局外人。”

展柔正欲开口却又见柳宛接着道:“妹妹莫要觉得为难,有些事本就强求不得……”

正说着又听得一阵步声匆匆而来,柳宛便不再继续,只同展柔向门外一望,却见是桓白。

“阿……”一语未了,刚欲踏进门槛的桓白及见着柳宛便立时住了口,险些没被自己噎住。

屋内的两人各自怔了怔,一个心头跳了跳,一个眼神转了转,接着齐齐起身,向桓白施礼。

“瞧着桓大人这急匆匆的模样,莫非也是从那寿宴逃回来的?”柳宛看着那满面通红的人笑道。

平日里最是生得一副如簧之舌的桓大人此刻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前些日子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展柔,旁的人也都看得清楚,便由着他一人尽心侍候。虽则私下里他也常调笑打趣展姑娘,可当着旁人的面却总是一本正经。而那独属于他对她的称呼也从未在人前唤过,因此方才及见了这屋中还有一个人,便将那后一个字生生吞回了肚。

如今看着柳宛满面笑意,竟也一时语塞,不自觉揉着脑袋应道:“……是,石霂麟说近日得了些好酒,只拉着人去喝。我这几日已喝了不少,眼下实在遭不住,便寻了个借口逃了。”

这回轮到展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看着面前那两人,竖起两根手指,摇了摇头,无奈道:“一个逃曲儿,一个逃酒,若那宴上之人都是你们二位的心思,不知石大人是要为那零落之席呜呼哀哉呢?还是要为那省力省钱又省心的宴欢天喜地呢?”

“自然是要欢天喜地的。”接话的是桓白。

桓大人此时显然已回过了神,于是便将这不假思索的一句答话先送给了展姑娘,又向柳宛道:“方才自前院过来,碰见柳仁正在找柳姑娘,看那神色却是火急火燎的,想来是有什么要事。”

“原也是来给妹妹送东西的,如今东西既送完了,我就先告辞了。”说罢,柳宛向二人微微一施礼便出了门去。

有了经验的桓大人先转过身走到门口,四处望了望,确认没了人才又转回了身。

展柔今日着一身云水蓝衣裙,衣袖上绣着淡青竹叶,衬着她不施粉黛却清丽出尘的容颜,似是云雾飘摇般朦胧柔软。一时便看的出了神,那女子却并未抬眼,只倒了一杯水推到他的方向,他这才神色一清,挪到桌边坐下。

“桓大人急匆匆逃了酒来是有什么事么?”

及至此刻,他才总算从那一波三折的惊愕惊慌惊心中平复了心神:“后日便要回京了,来青阳许久,却从未好好赏过这里的风景。”

展柔点了点头:“从来便在南边,确也未曾好好看过这北地风景,如此说来却是不该错过。”

桓白起身将她牵过,及要走到门口,展柔忽的停了步,回身取了两把伞来:“今日这天恐要下雨。”说着便将其中一把递给桓白。

桓白低头看了看那把递过来的伞,伸手接过却又放了回去,向展柔微微一笑:“一把便够了。”

展柔叹了口气,将自己手中的伞塞到面前那人手中:“那便你拿。”而后抬步迈出了门。

被塞了伞的桓大人心里美滋滋,脸上乐呵呵,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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