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书吧

繁体版 简体版
趣书吧 > 乌水落 > 第52章 千秋

第52章 千秋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出了兰若庭,已是冷霜覆街,秋风乍起。

晚风萧瑟呢喃,呢喃中透着几分微凉,展柔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襟,却是一阵暖风袭过,携了她的手向着远处蒸腾的雾气行去。

雾气蒸腾的笼屉揭开后便是一阵鲜香扑鼻,店家笑容满面招呼道:“最后两屉鲜肉小笼,二位客官慢用。”

“方才那席上不是水,便是皮包水,已是眼冒金星了。”桓白一面道,一面取了醋壶倒了一小碟醋,接着又要去取展柔的碟子。

展柔将他的手一拦,又把碟子轻轻向后一抽,道:“我不用。”接着便夹了一只小笼放到碟中吹了吹,咬了一口。冒着腾腾热气的金黄汤汁流出,她被烫得“嘶”了一声。一杯水捧到她面前,她接过杯喝了一口,那滚烫之感立时便被凉意冲淡了许多。

才缓过劲来却又听得身侧那人低声笑道:“姑娘小心,不吃这好醋已是可惜了,可莫要再被这鲜汁烫到了。”

于舌尖散尽的灼烧又飘然浮上耳畔,面前那人满目得意,喜不自禁。她心里默叹,这人应是有些做厨子的天分,而且厨艺与七皇子府上的厨子当不分伯仲。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将那酸鲜一混连带着打趣她。

她放下水杯,又夹了一只,却不看那人,只笑盈盈道:“先生那碟中醋却是倒的多了些,被这鲜汁烫了,喝些水便好了。可若是被那醋酸倒了牙,一时却不好缓的。”

桓先生看着面前伶牙俐齿的展姑娘,满脸笑意地摇摇头,再一次适时展示了自己的大度:“是是是,姑娘说的是。”而后却又一转话头,将那筷间小笼于醋中浸没得更深了几分,“只是,在下为姑娘酸倒牙却也是值得的。”

一旁收摊的店家虽没听清这两人的小笼官司,却见这两人过了好半天,一只小笼都没下肚,便走了来试探着问:“二位客官,可是不合胃口?”

二人连忙摇头:“合,合!”

“那二位可要趁热吃才好,凉了可是要闹肚子的。”

“好!多谢提醒。”

店家便只又转过身去继续收摊。桓先生和展姑娘相顾一笑,各自埋下了头去。一个品那酸倒牙的小笼,一个品那烫鲜汁的小笼。

长街长,凉风凉,深夜深,重露重。

身后遥遥处,腾腾雾气已尽,门前红灯灭。便是这样一个平常之夜,两人踱着步子,一如那日踱步雨中一般,纵是周身风声簌簌,雷霆阵阵,也觉心安。

自踏上返京之途的那日起,无论是谁都更向那渊中沉了一分,今日之宴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二人各自明白,却都不提。日后的事便由得日后想,日后的戏便由得日后唱,只有此刻的安稳才看得见、抓得住。

***

堂间烛火已灭,堂外秋风将一瓢月色泼入,映着倚案之人泛着酒晕的面容,还有那双如葡萄酿般深沉晶莹的眸子。

萧瑨缓缓转过身,倚着那同一张案。在那一泻月影中,两人背向彼此,倚案凝月。半晌,萧瑨方才低声道:“如今却是难行了。”

另一侧的萧玠听得这话却只一笑:“四哥久经沙场,什么样的路没走过,怎得今日竟说了这般丧气话,却不像臣弟认识的四哥了。”

萧瑨凝望那一地泻月,默然良久,又听得萧玠接着道:“今日太子横插一脚却也不出我们意料,他经营御史台数年,结果燕州一场官司,把那几位最勤恳的全数调去了燕州,他若不急才是奇怪。”萧玠顿了顿,又轻叹一声,“只是这位桓大人着实心硬,若太子收服不了御史台,真正难行的便是他了。”

“可这顽石拦的却不仅是萧珩他一人的路,今日席上那番话你也是听见的,这‘患难主臣’之名却也是动不得那顽石一丝一毫。”萧瑨侧过身,看向萧玠冷冷道。

“既动不得这顽石,那便不动。”

萧玠嘴角浮上一丝笑意,伸出两根手指。

“我们不是还有这位么?”随即,他将手一合向萧瑨微微做了个揖,“四哥许多年来看的都是那沙场之上的血刃刀兵,虽则回了京都也看了不少冷箭暗刀,却到底还未及深处,我们这些人如今也不过是想替四哥分些忧罢了。”

萧瑨眼中逐渐凝重了几分,战场之上,血肉相搏,倒也真敌不过京都以人心作刃的刀剑。凝重眼神渐染了一丝凉意,半晌方才开了口。

“如七弟所言,眼下确是以静制动方为上策。如今燕州一役,京都的反应着实大了些,若非当时将这半数风声引向桓白,依着父皇那面上放权,实则恨不得控着所有权柄的性子,少不得又要招来许多祸。如今便是要藏锋而非露芒,恐怕才能平一平主君之疑了。”

“臣弟明白,总还是要听四哥您的。”

萧瑨略略展了展眉,取了一颗秋紫一边剥皮,一边道:“今日这秋紫的确味道极好。”

“只是臣弟却无福受享那乌石岭的桂圆,着实有些可惜。不过,能得这最爱的葡萄,臣弟也便知足了。”

萧瑨笑道:“那明日我便派人再往你府上多送些。”

“臣弟谢过四哥。”

***

秋去冬至,零零落落又是一年将尽时。

熙和二十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都早,又恰逢千秋节将至的时节,庙堂草野便都道是皇恩深重,才得了这瑞雪丰年的好兆头。更因着逢了圣人的天命之年,故而,这一年的千秋宴比之往年更盛了些。

展柔自宣安坊沿御华大街踱步向承武门而去。虽说京都的冬总还是好过的,却到底不比那暖春炎夏,再加上已至傍晚,夕阳渐落,墨兰深紫的天便更重了几分冷意,飘若游丝的白气浮荡摇曳,裂开冰霜之天,细细碎碎撒落薄雪。

如今已是灯火渐明,这一条南北长街却并不冷清,除了街边店铺的红笼招摇,雾气蒙蒙的喷香扑鼻,便是如展柔一般向那承武门行去的大盛官员。

今日的千秋宴实则不过寿宴而已,只因着那主角身份地位不与常人一般,便要隆重百倍千倍万倍。而于那至尊之身来说,在这千秋宴上,虽也可享得那寻常人家一般的喜乐,却享不得那寻常人家一般的平常。

萧启慎自小便是那不受待见的皇子,因而先皇的千秋宴他也很少有机会参加。后来去了越州,就更远了那富贵繁华。及至后来登临大宝,千般尊崇,万般荣耀加诸一身,千般纠葛,万般束缚也便禁锢一身。

萧启慎犹记得自越州返京的第一年,看惯了素朴清净的越王府,再看这满目金玉锦绣,一时却不知如何放那目光,如何落那双足。

可那也便只是一时的无措恍惚,骨子里那属于天潢贵胄的尊崇在被压抑许多年后,先似那溪涧一般汩汩而溢,而后便如那万顷浩瀚,翻覆江海。

连缀灯火自御华大街之南绵延向北,之后便盘旋而上至那承武门外、泰和桥前为贺圣人千秋而建的万圣楼。待到戌初之时,万圣楼上由足金打制而成的花丝镶嵌黄金圣莲将渐次绽放莲瓣,京都百姓则可于那万圣楼前遥拜圣人。

展柔缓步而行,望着那万圣楼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便是这逐渐拉近的距离,让那本就金碧辉煌的万圣楼更加夺目耀眼,让向其而行的人更加觉得己身于那金波浮光相比恰若蜉蝣。

深红金黄的光芒中,她渐渐黯淡了目光,轻笑一声——高台楼阁,金屋碧瓦,皇权尊荣,锦官玉马,皆融于那茫茫粼影。

过泰和桥,入承武门,景明殿矗立高台,两侧阙楼巍峨更甚从前。殿外长廊整列数百席,阶下已站了许多身着礼服的官员。

“展大人。”

展柔循声望去,便见况甫宁从那一群赤色间走来。

自濯清楼结案后,他们便是各归其位,各谋其事,再加上后来展柔出使乌楚,今日便是他二人自那年返京后第一次见面。

展柔迎上前去向况甫宁施礼道:“见过况副指挥使。”

况甫宁摸了摸腰间的鎏银青鱼刀,笑道:“算起来,况某与大人已是半年未见了。自临江回京后,便一直想寻个机会再去拜会您和桓大人,却一直不得机会。听闻展大人在燕州受了伤,如今可无恙了?”

“已无碍了,多谢况大人挂怀。”

“虽是如此,大人还要珍重身子才是,日后还有不少需得大人操劳忧心之处。”

便是这一番寒暄过后,阶下又多了许多人,一个内侍走来向二人一拜后便带着他们步上阶向殿内行去。

及待行至殿前便听得一声传报,二人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便见一座步辇缓缓落下,两个侍女上前将珠帘打起,宫灯跳跃的烛光映在那碧玉珠上,莹莹如星。

碧色星海中,纤纤玉指轻轻落在侍女的手背上。玉腕之上,石榴玉镯和玲珑银镯在碰撞间碎出清脆之声。循着那玉腕而上便是一片鹅黄披纱柔柔绕于臂弯,披纱之下是蜜合色宫裙。

辇中女子莲步轻踏,步出碧色星海,似那洛城牡丹,雍容华贵。

便在那女子步出辇前,四周之人已纷纷俯首拜倒,极个别反应迟缓的也在那女子刚落下一步时便轰然拜倒。

女子并不停步,只将一双丹凤轻轻一挑,扫过那一地俯首之人,嘴角微扬,眼神却没有半分笑意。只那一扫而过的一霎间,俯首而拜的众人未曾抬眼去看,也觉脊背一阵簌簌的寒。

华贵如牡丹的女子在那一霎之后便将目光收回,不再去看那伏倒在她脚下的芸芸之生,只目光凝定看向那景明殿内高悬的匾额,雍容端正步入殿内。

直至那钗环清脆之声渐灭,伏倒一片的众人才纷纷抬了头,起了身。展柔与况甫宁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各自退了几步,抬头看天,殿内那一位是万万惹不得的。

半刻钟后,一座玉龙盘旋的金銮步辇遥遥现于一纵明光辉煌之中,步辇缓缓而近,阶上阶下又是纷纷俯首而拜。金辇落下,一声沉沉回响于景明殿外,长廊之上。

萧启慎方才于那万圣楼时他已有了些倦意,却不想在这一众臣子面前显出半分疲态,因此便只在由吴承搀扶着步下金辇后便挥了挥手,示意吴承退后,自己正了正身,步进殿内。

***

今年的千秋宴虽则比往年更盛些,但细究了去也还是同往年一般的形式流程,歌舞、祝酒、献礼等等不在话下。而这宴席的主角除了萧启慎,便是各位要表孝心皇子皇女。

所以,对于臣子们来说,他们虽也于这席间,却不十分重要,只在需要举杯躬身敬贺之时跟着众人一起便好。这种场合下,臣子们心知肚明,风平浪静才是平安,于是便守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顾着眼前的美酒佳肴。

于此满堂烛影间,展柔便也如其他臣子一般行着今日的本分,只是美酒实美,佳肴实佳,坐席却实在是为难人了。

周身一众一品、二品大员,她一个四品官坐在这里确有些鸡立鹤群的意味。内侍引她入席时说这是奉陛下旨意安排的坐席,圣意难违,只好满面恭敬入了席,心上却是一片哀鸿。

迎来送往的客套话她便已是烂熟于心,对簿公堂的大场面她也不是没经历过。可自回了京都后,连日的送去迎来已是有些让人吃不消。而今日的坐席更是明摆着要给她升官封赏的前兆。这便是多少人艳羡而求之不得的圣恩荣宠,可她却觉这宴堂烛火熬人。

正在这时,丞相戚峯已捧了杯向她道:“展大人此番出使乌楚,一时竟让老夫想起先帝朝中的裴鸿之。当年,他随军助黎真国平乱,才让黎真王室得以保全。后来又曾两度出使黎真,维系两国盟约。老夫当年曾有幸得见裴公一面,如今看过,大人确有裴公几度风韵。”

“丞相谬赞,下官区区之身怎可与裴公相提并论。”

戚峯微微扬首,抚须一笑:“放眼这朝野上下,许多儿郎却都不如大人巾帼之姿,大人这话可是太过自谦了。”

“此间之事皆为下官之职,下官便只尽责而已。况且,下官与诸位大人同朝为官,各守其位,各谋其政,何当以应尽之责享如此之誉,丞相此言确是折煞下官了。”

方才这一席话,句句恭敬,未有半分矫饰,句句谦谨,却未有半分菲薄。戚峯看着面前的少女,一袭官袍却难掩娉婷之姿,而那娉婷之间却又流露着几分似于少年的英朗之气和与她这般年纪不十分相称的淡然之态。

忽又想起自家那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儿,便露出几分动容之色,随即举了杯,笑道:“老夫与大人同朝为官,实为幸事,这一杯老夫敬展大人。”

展柔便也端了杯向戚峯一抬手:“下官敬丞相。”

一杯酒尽,展柔回过身及要将酒杯放下,忽听得一声笑,接着又是一声清脆。抬眼去看,面前已是清波莹莹,酒香阵阵。举杯行来的况甫宁仿若踩了云般摇摇欲坠,却被那一声清脆惊的醒过神来,忙不迭地便将一方帕子递给展柔,连连赔着不是。

戚峯看着那面上已满是红晕的况甫宁,道:“况大人今日好兴致,饮了这许多酒,脚下却要当心些。”

“丞相说的是……”况甫宁仍是一副醉意甚重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清晰得很,“下官与展大人许久未见,便想来邀大人喝一杯,却不想莽撞了,还请大人勿怪。”

展柔拿着帕子一面仔细擦着,一面摇摇头说“无妨无妨”。

“只是这一席美味却被况某一壶酒泼尽了……”

“不知展大人可否赏脸,与本官同坐一席?正好本官这几日对这制酒之术颇感兴趣,听闻展大人制酒功夫了得,不若便趁今日向大人讨教一二。”

正在况甫宁面露难色之时,桓白踱步而来,笑盈盈道,又向戚峯一躬。

“桓大人既开了口,下官怎敢推辞,那便多谢大人了。”

于那席间坐定后,桓白不急不缓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展柔,徐徐道:“想来这一杯,展大人定会喝的舒心畅快些。”

“那还要多谢两位大人替下官解围了。”展柔缓缓将那空杯放至案上。

桓白眼波泛着一分笑,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将杯托起细细闻去却不喝,半晌又将杯放下,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借着那宽袖侧过脸向展柔低语。

“前些日子去你府上的人中有两个是礼部的员外,想来你也听得了一些风声,今日宴后,陛下大概便要下旨调你去礼部了。”

展柔默然听着,之前那两个礼部员外往她府上时,她确是有些疑惑,可后来渐闻那调任的风声便也消了疑惑。

“陛下大概要先问问你的意思,但这板上钉钉的事,也不过是做个体恤臣子的样子。礼部的情况想必你也知晓了一些,今日要和你说的便是那位礼部主事。”

“崔仪如?”

桓白点了点头:“这位崔大人当年因得了戚丞相青眼,被保举翰林,如今掌礼部已一年有余。我同礼部少有来往,因而并不十分清楚他为人如何。再加上他出身青阳崔家,虞部一事叫崔家吃了个哑巴亏,虽则此事与你无直接关系,小心一些总无大错。”

她点头应着,取过酒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这段时日你也见了,陛下孤臣、盛宠优渥,足可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此番调任更是陛下彰明了心思要加重于你,此后行事更要万分小心。”

“我明白。”她低声应着,随即将那杯捧起,向桓白道,“大人今日不是要讨教这制酒之术么,那便从这一杯说起可好?”

桓白直起了身子,抬手应道:“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