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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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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堂阶之下的一番微风也便将那堂阶之上的曼妙歌舞轻轻吹了去。萧启慎高高坐于金銮御座,在这殿中的歌舞升平里恰若一尊慈眉善目的佛。

只是这一尊佛能普度众生,却也能倾覆众生。生死不过他一念之间,或起或灭,只是一瞬。于他脚下匍匐的芸芸之生,只能虔诚脆弱地信仰膜拜着那遥遥一尊。

可世人眼中的那一尊佛于满目金光间凝神注视着满堂盛景,神情却似恍惚,恍惚间,萧启慎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他登临帝位后的第一个千秋节。

那一年,那一日,那一刻,初及而立之年的帝王雄心勃勃,宏图伟业于他心间渐次勾勒轮廓,描画山河盛世。二十年间,翻云覆雨便如那过眼烟云,大盛于他手中比之以往更昌盛繁荣。

南境拓域,北境伏敌,天下之大也便似股掌之间。眼前的辉煌满目却让他渐觉厌烦疲倦,整整二十年的呕心沥血,整整二十年的算计筹谋,便只做了这霸业宏图,便只做了这荣耀尊崇么?

看着堂阶之上一众皇子皇女,一时又是暖流翻涌。数年前,还在越州时,他便只是个穷途末路的皇子,谁都不知他厉兵秣马,蛰伏数年,只待那重回京都的一日。

于蛛丝满梁的府邸熬着日日夜夜的那段时光,每每看着于烛前为他缝补衣裳的妻,看着已酣甜入梦的儿,便觉纵是苦也甘愿。

须臾间,数年已过,颓败府邸已换作金殿玉堂,往日里的那般柔情已换作君臣之礼,人世温情也不过在这屈指可数的日子里才能偶然再尝一回。

便在那一霎间,暖流径自翻涌而至目中,萧启慎不由得哂然一笑。

他自幼便长于深宫,便是那十多年的孩童岁月也将这宫海沉沉看遍,将那人情冷暖尝遍。后来迁越州,返京都,及至登临天下,指点江山,他早已将这苍茫一生看透,怎得如今竟又生出这许多年不曾有过的泪。

皇家无情,帝王冷血,便是这一脉皇家血,便是这一身帝王骨,于这五十载光阴也早已教他敛去那真情切意,教他于那一晌模糊之后便又换上那独属于帝王目空一切,睥睨天下的尊荣之态。

阶下,萧珩已领了众皇子皇女拜下,他将手轻轻一抬,缓缓道:“都起来吧。”

皇子皇女闻声便起了身,依着往年惯例分列两侧,按着长幼之序依次奉礼。

作为嫡长子且贵为东宫之主的萧珩排在首位,不过,众人对于他奉什么礼却不大在意。毕竟各自都清楚了然,这位最受熙和帝宠爱的皇子,无论奉什么样的礼,总归都能讨得熙和帝欢心。

可要回过头说这文不如十皇子,武不如四皇子,敏捷机变不若七皇子,母家势力不若八皇子,向来四平八稳的萧珩怎独独得了主君偏宠,到底还要牵系出那帝王家事。

当年,萧启慎于临江独得倪守清护持眷顾,后来便娶了倪守清的甥女陆眉思为妻。二人便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及至后来便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萧珩。

也便是那一团不沾尘世的柔软让他再一次体味到亲情纯澈,也便是那一双妻儿于临江予了他一个真正的家。及至后来回到京都,虽则又有了其他妾室与子嗣,却总比不得那陪他自越州风雨北归的妻儿。

熙和元年,萧启慎登临帝位,陆氏母仪天下,夫妻二人自越州一路走来,共历风雨星霜,终换得携手遥望山河万里。

可天不遂人愿,便在帝王清朗朝堂,铲除积弊,终将那曙光剥开一线的一年后,陆眉思香消玉殒。

一篇《悼亡妻》将帝王柔情尽诉天下,却也终熬尽了那帝王柔肠。也只有看着萧珩那双极似他母亲的眼眸时,那帝王冷眸才多了一分柔。

萧珩立于阶下,将一方玉印呈上,吴承步下阶接过玉印呈予萧启慎。

玉印面上看去便只是普普通通,可若要仔细看过,便见得那玉印周身是以翠竹嵌玉,竹上刻有踏云追月纹样。

萧启慎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是一笑,而后于眼波泛起一丝不令人察觉的涟漪。

踏云,追月。

陆眉思擅琵琶,工书画,曾制《踏云》之曲,又依此曲作了《追月》之画,得萧启慎御笔亲题。

一时间,帝后佳话于京都盛传,各乐坊争相传习《踏云》曲,文人墨客也多以“追月”为题,赋诗作词。

时有一语:“凤凰和鸣,琴瑟相谐。踏云追月,山河万世。”

萧珩自是知晓自己这许多年来独得萧启慎宠爱,也自是知晓萧启慎与他母后之间那患难夫妻的深情厚谊。

纵是帝王冷血,纵是熬尽了柔肠,也总归还残存着一分温情,也便只有他才能,才有资格抓住那一分温情。

那一回,萧启慎偶然提及曾与他母后许下一约,要于这天命光华之年再制一曲,再作一画,却不想伊人早逝。于是,他便寻人刻了这一方玉印,铭文便是那“踏云追月”四字。

萧启慎目光凝然于那方玉印,又唤吴承取来一张纸笺,落下一印。

踏云追月。

纸笺薄花覆着朱红深深。

萧启慎抬眼望向阶下那双同她一般的眼眸,半晌缓缓道:“珩儿有心了。”

“太子殿下果然玲珑心思,体贴心肠,怪不得这一众子女,独太子殿下得陛下您欢心最甚。”坐在一旁将这前前后后看得清楚的靳贵妃笑道。

“朕却觉得贵妃才是最玲珑体贴的那个,将朕的心思摸得明明白白。”

萧启慎虽则面上依然若和缓春风,语气却已有一分冷意。靳贵妃闻得这声忙起身请罪,却见萧启慎摆了摆手,只得又讪讪坐下,不敢再多言半句。

阶下人将这阶上事看的也十分明白,各自面上却不露一分颜色。便在这一瞬寂静后,萧瑨向前一拜,随即呈上一只百寿瓶。这回,众人的心思皆不再游移无定,而是紧紧以耳捕捉着阶下人的声音,以眼捕捉着阶上人的神情。

作为眼下最炙手可热的皇子,萧瑨自然明白今日于这景明殿上,有多少双眼睛会盯着自己,也自然明白今日的礼奉的不仅仅是他作为儿子的孝心,更是他作为臣子的忠心。

相比于往年他送过的那些寿礼,今年的百寿瓶平淡素净,却是暗藏玄机。一则,是要表他虽居军功却赤诚如一的心肠,二则,是要以那玄机搏贵为主君的父亲一喜。

“承蒙父皇恩信,允儿臣领我大盛将士守疆土。今日,儿臣将这百地百‘寿’献于父皇,愿父皇圣寿无疆,愿我大盛盛世万年。”

百地百寿。

萧瑨是要用这守过的土地表其忠心,消君之疑。

“瑨儿这许多年来为父皇分忧,朕都看在眼里,若无瑨儿,朕的江山却也做不了这么稳。”

“儿臣只是受君命,尽臣职。父皇雄才伟略,若无父皇坐守天下,只这拼杀怎换得山河太平。”

“是朕失言了,瑨儿勿要多虑。”

萧瑨面上依旧惶恐颜色,唯唯称是。

“虽则你回京也有许多日子,却因这军中事宜总要奔忙。日后还是要多向翰林学士们请教,也要多与你这些手足相处。”

“是,儿臣明白。”

萧瑨见萧启慎略点了点头,才将一口气松下,便告退回至一侧,余下的七皇子萧玠、八皇子萧瑧、十皇子萧瑄也依序各自呈礼敬贺。剩下的十二皇子萧琮和十四皇子萧琛因年纪尚小,故而便只向他们的父皇道了吉祥话便作了结。

及至诸皇子拜贺之后,又是一阵环钗清脆之声起,那雍容牡丹缓缓步向阶下,举手投足尽显高贵之态,这便是与八皇子萧瑧为双生姐弟的云平公主萧璃。

萧璃、萧瑧这对姐弟,虽是同胞双生,却是一个像了父亲,一个像了母亲。说起他二人的母亲,便是贵妃靳氏。

靳氏为郎州世族,自大盛立朝以来已出过三位将军,如今的家主靳蒙是靳贵妃胞兄,任郎州都指挥使,受封靖西侯。

萧璃贵为大盛长公主,又兼着母族显赫,免不得更生出几分娇纵傲慢。

萧启慎看着那阶下风致婷婷的女儿,一时又添过几分欢喜。自萧璃出生后,萧启慎便以其作为帝王能尽的所有为父之能予了这个女儿千宠万爱。

“璃儿今年又准备了什么新花样,快让父皇瞧瞧。”

萧璃这回方才敛却几分骄慢,丹凤微沉,身侧内侍又上前半步,将捧着的木盘呈的更高了些。萧璃捻着覆在木盘之上的绸布一角,轻轻揭下。

绸布落时,先闻得一阵空灵,随后便见一株暗红晶莹的玉珊瑚,系在珊瑚旁枝上的掐丝银铃正随了方才的一线微风轻颤。

“歌阑赏尽珊瑚树,儿臣愿父皇千岁万年,福寿安康。”

“前段时日就听说你三天两头便往织工局跑,朕倒还稀奇,没想到堂堂大盛长公主有一天竟也能忍得了织工局嬷嬷的严苛。”萧启慎说着又一指那珊瑚,“那上面的银铃可是你的手艺?”

“父皇慧眼如炬,这便猜得了。”

萧启慎捋了捋胡子,一副慈爱模样:“你那玉肤膏的味道,朕早就闻见了。”

萧璃低头看了看泛着微红的手指,随即又抬了头笑盈盈道:“若父皇喜欢,儿臣还从嬷嬷那里学了些别的,日后慢慢做给父皇。”

“璃儿孝顺,只怕朕却无那甚多时日受享,眼瞧着就要给我们的长公主择个良婿了。”

萧璃闻言,眉睫微动却仍和颜应道:“璃儿总还想多在父皇膝前多侍奉几年……”

“是怕朕替你择的人选不合心意吧?”萧启慎转眼看向靳贵妃,“贵妃这回可有要说的?”

靳氏虽为贵妃,却是不专御下,不擅奉上。将才被萧启慎那般言语轻轻一拨,才后知后觉失了言,故而便不敢再多说半句。

眼下说的虽是萧璃的婚事,可她向来对自己这个女儿言听计从。因此,萧启慎突然将这婚嫁之事抛出,她却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唯唯应着:“总归还是要陛下作主,臣妾都听陛下的。”

萧启慎未及靳氏说完便已转过眼去:“朕这个女儿可是宝贝得很,贵妃该好好问问璃儿的心思才是,朕的意见倒是无关紧要。”接着又向萧璃道,“今日人多,改日朕再同璃儿细说。”

便是这一番父慈女孝过后,萧璃半退到一侧,站在最后的萧琼缓缓步至阶前。二人错身而过时,萧璃低语一句:“皇妹仔细路滑。”

于方才那般绚烂之后,此时的萧琼便似暮春之花,黯淡许多。她将身后侍女端着的木盘接过,向阶上施礼,道:“儿臣愿父皇圣体永安。”

木盘中是一方绢帕。

大盛风俗,女儿家二七之年要在父亲寿辰这天送上自己亲绣的锦帕,待出嫁时再由父亲将这方锦帕还予女儿,便是皇家也不例外。

萧琼所呈锦帕为一色绀蓝,细看去,其上纹样并非以丝线绘就,而是以洁白光润,粒粒若月的海珠连缀而成。此刻瞧去,若以那海上明月为喻,也可当得。

一方锦帕引得堂上众人目不转睛,面露惊叹之色,可饶是若此,众人也便只在那一霎惊叹后纷纷又敛了神色,只因金座之上的那一位自始至终都未露半分喜色。

萧启慎并不言语,只抬了手让吴承去取。正当吴承接过那锦帕向阶上行时,忽的脚下一滑,手中木盘却是未掉,只是那锦缎材质的帕子便在那一滑之间落下。也便是在那一落间,帕上的海珠如浪珠般滚落,粒粒落地有声,声声如那银瓶乍破,激烈奔涌。

刚刚从地上半起了身的吴承及听得这声响又轰的拜了下去,连连磕头请罪。堂上众人也都被这声响惊了一惊,只有萧琼依然似那暮春之花一般,疾风摇颤却不曾轻坠。

在那一霎惊变后,这位尚未及笄的公主没有哭泣,没有请罪,没有惊慌失措,脸色更是一分一毫都未曾有变,她唯一做的只是上前将吴承扶起,随后才向阶上拜道:“儿臣手艺不精,还请父皇恕罪。”

“罢了罢了。”萧启慎摆了摆手,“朕有些乏了,今日便到这儿。”

一席盛宴便于这烛光碎玉间结束。

从揽月轩出来已是夜近二更,残月当空,晚时落雪已覆了长街一袭薄白。

承武门外,万圣楼灯火已熄,此时看过,那一幢庞然巨物于夜色隐隐绰绰,叫人看不真切。

彼时歌舞盛时,莺莺燕燕,流银飞霞。

此时筵席散尽,清清冷冷,孤月轻尘。

零零落落的人影于那庞然影下行过,又行至淡薄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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