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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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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过戌时二刻,屋内却是漆黑一片。

“甘生?”

展柔试探着去敲房门,却未有人应。

“甘生!”

她又敲了一回,比方才更重了几分。

仍未有回应。

“嘭”。

屋内传来一声闷响,两人忙将房门撞开,接着便撞进一片晦暗。

柳仁摸索着去点灯,却被展柔拦下:“不用。”

她立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到渐能勾勒出屋内景象时,方才摸着黑向里间走。

此时,屋内一切声音都分外清晰。

风掠过房檐与青瓦相触,满树枝叶窸窣飘摇。

还有近在耳侧,极尽克制却依旧急促的呼吸。

近似于蜷缩的姿势让少年在他身后苍白墙壁的映衬下显得弱小而无助。

展柔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不去看他眼神始终盯着的那个方向。半晌,少年才敢抬头看她,同时极其努力地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吐出一个字。

“腿……”

那眼神近乎绝望。

只是那一眼对视,她便能觉出那有如山崩地裂之势的汹涌如何将眼前的少年压垮。

她侧过脸,向身后的柳仁道:“请徐医官。”

烛光中,少年的脸庞被清晰分作两半。

一侧沉于暗处,另一侧于碎影间显出几分憔悴。

只过了半日,白日里那生龙活虎的少年此刻却孱弱至此。

徐守青将银针就着烛火烧过后扎入数个穴位,每一针都下得十分深,便只是在一旁看,也能感觉得到针入肌肤,分分而下时刺骨锥心的痛,可偏偏那经了这切身之痛的人硬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分。不知究竟是他对痛的感知太过迟钝麻木,还是早已超过了最痛的界限,所以才没了知觉。

榻上之人宛若一尊雕像,形色俱似,唯独紧紧攥着的双拳依旧显示着属于这具身体的生气。

行过针后,徐守青点点头又摇摇头,摇摇头又点点头,欲言却又止。好半天后终才回身欲要请了展柔往屋外走,却听见榻上那人道:“就在这里说,不要瞒我。”

展柔向徐守青点了点头:“听他的吧。”

徐守青已逾花甲,故而他紧蹙眉头时便会将那一张经了这岁月消磨的面庞显得更多了几分沧桑。

“下官该死,还请大人责罚下官!”

如今的情势之下,她是万万不能乱了阵脚的,因此仍和缓着语气问:“医官可是查得了什么?”

“是下官医术不精,当日并未能够探查公子伤口之毒……”

“是何毒术?”

徐守青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

“这是下官行医这些年记录下的疑难杂症,怪病奇毒。”

展柔接过册子,仔细看去,当先映入眼帘的一行字叫她眼熟得紧。

饶州蕲章,化容裘氏,蚀骨之毒。

“如今下官只能以行针之法暂缓毒性,但公子的伤却是万万拖延不得了,否则……”徐守青向榻上看了一眼,接着道,“毒性将自下肢蔓延而上,毁脉凝血,虽不会伤及心脉,却会致人僵若槁木。只是,此毒虽似于‘蚀骨’,却比之更甚。”

《饶州异志》所载,“蚀骨”乃是化容裘氏所制奇毒,裘氏曾以此毒于数十载前的那场祸乱中荼害上千无辜。后来,此毒也随裘氏湮灭于世,不想如今居然重现于世,且比之更甚。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徐守青从袖中将一只手伸出,明晃晃立于眼前。

五日。

***

初晓未破时,山谷密林仍朦胧着一层阴郁的雾,露珠在一阵疾风踏过时于碎叶坠落,蹄声渐远,疾驰而向百里之外。

当耸立的灰青色城墙遥遥而现时,小满这日的第一缕晨光划破垂云。蕲章城北的松阳门缓慢裂出一道缝隙,而后愈来愈宽,渐次将那门后之景显露。

此时本该有那近乡之怯的,可如今甘生命悬一线,展柔便也顾不得那些感怀,只又落下一道马鞭。

城门守卫在望见这队疾驰而至的不速之客时已来不及安设鹿砦,守在门口的寥寥几人慌乱之间交错长枪,试图拦下看起来丝毫未有半分下马之意的闯城者。可这队不速之客早已做了万全准备,只一道冷冽便挑开了横栏于空的脆弱屏障。

守卫统领及要跨马带队追捕时,却听得领头之人的声音传来:“事出紧急,多有得罪!”而后才看清那最后一匹马上的人背后绑束的那道表明来人身份的信幡。守卫统领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于是扬手示意手下不必去追,只是疑惑原本定于酉时才到的巡抚队伍怎得这个时候便出现了。

不过,这也不是他一个微末小吏管得了的事,他只消得将这城门守好便罢。方才这一队不速之客虽有那尊贵身份,却也着实给今日的当值来了个不太美妙的开头,看来如今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顺顺利利度过黄梅将至的头一日。

位于蕲章城南的饶州都指挥使袁继周的府邸依旧沉睡于破晓,可这院中的人却格外迅敏。

廊檐之下,一人独立,凝神听着自远方踏袭而至的疾蹄声。

“老爷,虽已入夏,晨间却还凉,仔细着了风。”一声柔婉间,廊下之人身上已多了件外袍。

袁继周向身侧之人回以淡然一笑,之后便望向檐上青瓦。

“今日休沐,老爷怎不多休息会儿?”

袁继周未应声,只又将那蹄声听的更仔细了些,片刻才道:“夫人可曾闻得什么特别的声音?”

阮氏未解此话之意,但却认真听了片刻,而后摇摇头:“何曾有特别之声?”

袁继周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不多时便见一人快步而来。

“大人,前堂有客。”

袁继周微眯起眼缓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阮氏虽只是内院妇人,却也闻得自家老爷政堂之上三三两两的事,转念一想方才袁继周那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这才将前后联系了起来,便向袁继周急声道:“怎得这般早便到了?又直接奔了这里来?”

袁继周自方才于廊下辨那蹄声时已猜得了九分,故而当欧阳崧来报消息时,也未露半分惊异之色。

他将阮氏的手轻握,道:“风雨本该至,早些晚些又何妨?夫人不必挂怀,安心回房歇息便是。”说罢,他将外袍穿好便随欧阳崧往前堂去了。

穿过内院二门,便隔着竹帘看见前堂那几道隐隐绰绰的影。袁继周停下步向欧阳崧道:“崧儿,去将我替贵客准备的东西拿来。”

欧阳崧闻言便转身往另一侧去了,袁继周整了整衣衫,才又踱步向前堂去。

这几日反反复复的折腾,就连出身以治下严格闻名的奉平司护卫也都显了几分颓色。眼见几人便是垂了眼又挣扎着睁开,却在见到内院有人行来时立时又将背挺得笔直。

至于展柔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自浮梁奔马而来的一路上,有几次险些从那马背上摔落,于是只好狠狠掐自己的虎口,让自己清醒,再清醒些。许是前几日只一心顾着那浮梁,故而并不曾觉得身子有甚异样。昨日了却了那一桩事后,心弦便松了一回,故而百病千痛也就显了模样,开始作祟。

果然,人总还要靠着这浮世千千万的羁绊才能活的顺畅些,若真将一切放手,全然不顾,大抵便得让这没来由的痛和苦折磨了去。这样想着,便又强撑着打起了几分精神。

袁继周的官品虽比展柔高上一阶,但因这文武之别,又兼着展柔这钦定的巡抚身份,因而怎么说来袁继周都还要在礼数上敬展柔几分。及待将这初次见面的一应礼数周全后,袁继周便请展柔落了座。

早先听闻这一位新任都指挥使的事迹时,展柔便在脑海中将“袁继周”这个名字同那最典型的武将形象联系在了一起,觉得此人定然有着魁梧奇伟之躯与不怒自威之风。不想那座上之人如今看来却不似一位武将,眉宇气度乍一看倒与那群翰林院的儒士有七八分像。

素衣白裳,缓带轻裘,自成风致。

二人落座后便有仆人奉了茶来,只略看去,府上仆人的装束也皆于素朴间透着几分不同于一般仆役的清逸。

袁继周指了那案上茶,道:“西山白露,兼以西山之泉泡之,乃茶中兰君子。”

“古说‘洪州西山白露鹤岭茶,号绝品’,更以天下十大名茶誉之。不想初至蕲章便得大人以如此珍物款待,幸甚。”

袁继周虽口中赞着那西山白露,却不曾看眼前茶盏一分,只将腰间所系玉佩攥在手中不时摩挲把玩:“若说‘珍物’,这盏中之物倒也算得。只不过到底不如浮梁一盏,入得文人雅句。”

话音刚落,便闻得一阵铜铃清脆,循声望去,一人身影渐近。来人走得并不算快,可行经之处却足可卷风而致廊檐席帘所坠铜铃作响。

欧阳崧手捧卷帙入堂,身后廊檐处的铜铃之声便也渐息而止,他径直走到袁继周身前,而后停步躬身,奉上卷帙。

袁继周面上仍旧平淡若白纸:“没看见坐上的巡抚大人么?”

欧阳崧领了袁继周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后便转向展柔,躬身将那卷帙又捧高了几分。

始终一脸寡淡的袁继周此时才略略露出一分笑意,指了那卷帙道:“不过若是以浮梁茶与此物作比,想来却是要落至下风的。”

就在展柔及要将那卷帙接过的一瞬间,却对上了面前那人的眼。她笑容温和向那人道了声谢,便接过卷帙,松了束绳,展开看去。

绢布之上是一副青云岭堪舆图,其间三字尤为显眼。

半鹤堂。

“大人可知这‘半鹤堂’为何?”

“展柔寡闻少见,却是不知。”展柔合了卷帙道。

袁继周捋了捋胡子,笑道:“大人自谦了,袁某也只一问罢了。”说着,又将那西山白露呷了一口又放下。

“半鹤堂乃为当年裘氏家主庶子堂号,所有玄妙皆取自‘半’字。因非家主嫡出,故而不得化容正宗。流放郎州时,这支庶出裘氏习得了郎州诺摩人巫术,制得了比之化容裘氏至毒还要厉害百倍的毒术。如今的半鹤堂堂主便是那裘氏庶子的后人,裘知,想来大人已在浮梁见过了。”

因了袁继周的单刀直入,她便也开门见山道:“袁大人举棋若定,想来已有解决之法。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大人容我先致一谢。”说罢,她便向欧阳崧施礼道,“多谢公子那日出手相救。”

欧阳崧方才便知面前之人已将他认出,如今便只从容一揖。

倒是袁继周“哦”了一声,饶有兴味道:“欧阳,可是你回浮梁那几日发生的事?”

“是,刚巧在灯会上遇见,只是没想到竟是展大人。”

“浮梁不仅茶闻于世,尚武之风也颇有盛名,果然是人杰地灵。”展柔道。

袁继周闻言便向欧阳崧提点道:“还不快多谢大人赏识。”

欧阳崧便向展柔又是一揖,展柔也只这般受下,而后又见袁继周向自己道:“崧儿跟了我许多年,如今得了大人这番话,也不枉袁某这些年的期望了。”

“大人慧眼,调教出的人同大人一般处事有度。”接着,展柔转回话头,将卷帙重新捧给袁继周,“不知大人有何条件?”

袁继周将卷帙置于案上,沉声落下三个字:“商山营。”

商山位于澜之江南岸,饶州、镇州、越州交界之地,素有三州通衢之称,为澜之江一线军事重镇之一。向西可深入韶州、荆州、郎州,向东则可沿江顺流而下至京都。过往多年,只有镇州军和越州军精锐才能驻扎于此,若是饶州军能借此机会获驻扎之权,其间含义不言而喻。

“好。”展柔也同样干脆落下一字,而后接着道,“商山营一事,还请大人放心。不过,饶州都指挥使司和左军都督府此前有不少误会,往后两家需要共事的时间还长,这个结总还是要解开的,展柔有一法,不知大人可有兴趣一听?”

“请。”

“当年裘氏便是以家族之技勾结奸佞为祸人间,而今裘氏后人故技重施,是以为饶州之害。不过论其身份,还属饶州军所辖之职。大人不若待擒拿半鹤堂余下人后,连同裘知一齐送往左军都督府。”

“左军都督府虽拿了这裁决之权,可毕竟饶州军立的功是实打实的。何况这份礼是自饶州军手中送出,左军都督府想来也得念一分饶州军的情。两家各让一步,各得一分利,或可两全其美。大人若觉得此法可行,我有信心说服姚大人化干戈为玉帛。”

袁继周听罢,将案上茶盏托起向展柔笑道:“那袁某便以茶代酒,谢过大人这一番美意了。”

二人才将这一盏茶放下,便见一人由府上仆人引至此处,那人进了堂,向座上二人一拜道:“下官邱逢萍拜见二位大人。”

“今日袁某府上可真是热闹。”袁继周说着便起身迎了上去,“知府大人这么早就往袁某府上来,恐不是为了讨这一碗西山白露吧?”

“指挥使说笑了,下官这不是听说展大人一早进了城便直奔了您这里……”

“哦……”袁继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竟是袁某糊涂了,把知府大人吹来的风自然是追着巡抚大人来的。”

邱逢萍脸上一时涨红了几分,只得赔着笑。

“邱大人。”展柔起身向邱逢萍道,“展柔还要向大人道声抱歉,因有些事情临时变了行程,未能及时告知大人,大清早的还把您惊动了来。”

“不不不。”邱逢萍摆了摆手,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下官不碍事,只怕怠慢了大人。”

“罢了罢了,看来袁某还是继续独享自家这杯白露茶吧。今日休沐,两位大人也该好生歇息才是。”说着袁继周又向展柔比划道,“三日后,袁某亲自登门,再与大人叙话。”

“那便有劳大人了。”

***

自袁府登上马车行了约莫半刻才停在一处院落前,展柔将那院落大门匾额看过,便见得“沁园”二字。她打帘下了车,一时又闻得一阵浓郁的香。

邱逢萍扶着马背小心翼翼下了马后,迎上来笑道:“这段时日便委屈大人在这里住下,院舍简陋,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早先便闻沁园的金边瑞香最是一绝,如今才至门口就闻得花香,何来简陋一说。”

邱逢萍忙唤了随从启了院门,请展柔进院。

“下官也早有耳闻,大人曾在蕲章多年,想来此次也定要多留些时日。”

“邱大人有趣的紧,留或走也非展柔可定之事。此番回蕲章也实属意外,只盼能安生在这儿一尽幼时乡情。”

说话间,便已行至一座名唤“晚香堂”的庭院前。隔着院前水塘看过,对岸处几个仆从模样的人正捧着几盆花进了一处月洞门。

邱逢萍也瞧见了对岸那几人,便向展柔道:“说来也巧,此处倒还住了大人的一位故人。”

“故人?”

“是。便在对岸栖子阁住着,到时大人您便知晓了。”

展柔觉得奇怪,若说蕲章府的故人也并非没有,可他们大多是幼时玩伴,断然不会出现于此。可邱逢萍方才这番话显然是不打算此刻告诉她故人是谁,于是便只点头应道。

“大人一路劳顿,下官就不多打搅了。谭统领那边大人放心,待统领一行到了,下官也会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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