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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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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展柔一行人出蕲章南下,原本计划第一站先至扶余,结果才出蕲章府界,展柔便让谭元修领了队伍直下虔都。

第二日才过午,队伍便入了虔都府界。

“大人,前方就是雩县。”谭元修停了队伍,下马行至车前向展柔道。

她打起车帘先环顾了一番,而后向谭元修道:“进了县城先寻个驿站停下让大伙歇会吧。”

方才在车内展柔便觉此处山峦雾霭间夹杂了几分不同于别处的潮湿闷热,算着时日如今已至仲夏,最是瘴疠严重的时候,饶州南部府县以及闽州、惠州向来便是瘴疠肆虐之地,再往前走这般瘴疠之气便要更厉害了,可是眼下也只有先到雩县才能再做打算。

队伍行至雩县城门处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城门外鹿砦层层,铁盾重重。城门内人头攒动,一片吵嚷。

雩县县令蔡福桐听闻巡抚队伍到了城外的消息后慌忙从乌压压的人头间挤了出来,一路小跑了来。

“下官蔡福桐参见大人。”

“蔡大人,这是什么情况?”

“大人您有所不知,虔都府城数日前爆发时疫,城内将近一半都成了疫区。雩县离府城不过几十里路,县里百姓怕那瘟疫传来,昨日夜里已逃了不少。雩县人口本就不多,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下官也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如蔡福桐所言,雩县并非大县,但它作为连接虔都与宜安两府的枢纽,举足轻重。

“府城可有消息传来?”

“最初几日还能见着陆陆续续的流民,不过没几日那边就封了城,所以下官也不清楚……。”

展柔思索片刻后向谭元修道:“南安营可是距离此处不远?”

“是,快马一个时辰可至。”

“蔡大人,如今府城情况未明,强阻百姓出城恐要生事。不若将在军籍之人留下,其余想出城的百姓登记了名姓之后便放他们走。”接着她从车内取了一张信笺将自己的印信盖过章后交予蔡福桐,“还请大人派人往南安营走一趟,请调营兵至雩县防卫。”

蔡福桐自昨日夜半时分被那百姓逃亡的消息揪了起来直至方才都未得片刻消停,眼下既得了巡抚的交代,忙不迭接了那信笺连连向展柔拜道:“是,是!下官这就着人去办。”

展柔又向谭元修道:“谭统领,带一队人随我往府城。”

蔡福桐忙向展柔拦道:“下官派人前去查探便是,眼下未知虔都实情,大人如何去得!”

“如何去不得?”展柔只向蔡福桐一笑,“府城的消息到时我会派人送来,雩县百姓还请蔡大人安顿妥当。”

蔡福桐欲要再拦时,展柔已跃上一匹马和谭元修领了队伍挥鞭向虔都府城而去。

及至虔都府城,便见那城门紧闭,城垛之上空无一人,城外也只有几个守兵。展柔跃下马上前向守卫表明身份后,便有一个守卫进城去通报,不多时便有一个年轻男子迎了出来。

“虔都府同知曾吕拜见大人。”

“如今城内情况如何?”

“回禀大人,情况已较此前有所好转,虽仍有新增染疫者,但症状皆较轻,而且眼下也已有了药方,城内几家医馆都在全力救治病人。”

展柔点点头,而后又道:“可否请曾大人带我们入城?”

犹疑片刻后曾吕向其中一个守卫吩咐了一句,不多时那守卫便拿来了几条面纱。

曾吕指了那面纱向展柔几人道:“如今虽已好转,却还是小心为好,辛苦各位大人了。”

经了十多日时疫,如今城内虽也逐渐恢复了几分生气,却仍是冷冷清清。穿过几条街巷后,曾吕停步向前一指,道:“前面就是疫区了,几位大人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展柔回身向谭元修道:“谭统领,派两个人回雩县送信,你领其他人在此处等候。”接着又向曾吕道,“大人请带路吧。”

“下官同您一起去。”谭元修道。

展柔只摆摆手:“无妨。”接着指了指方才他们来的方向,道,“刚才来的路上有家医馆,还请统领去问问药方,让回雩县的兄弟带去。”

谭元修见如此便只好应了去。

曾吕在前面小心带着路,展柔缓步跟在后面,不过才行了一段便已见着三副蒙了白布的担架被抬了出来。

战争、瘟疫。

是人间炼狱最惨烈的注脚。

“唉,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若不是这鬼神作祟,哪里添得了这许多亡魂!”曾吕放慢步子,沉声道。

“是啊……”展柔同样低语,“人力终究微薄。”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便见一人匆匆赶了来。

那人先向展柔一拜后便转过头责备曾吕:“怎可带大人来此处!”

展柔见此便知这一位是虔都知府杨轶了,于是只向杨轶道:“是展柔请曾大人带我进来的,还请杨大人莫要责怪曾大人,不然展柔心里可要过意不去。”

杨轶便只唯唯应了声“是”,接着又向曾吕吩咐:“里头又抬来了几个,你快去搭把手。”

曾吕向二人一揖后便进了一旁的医馆。

展柔向里面看去,只见曾吕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手下动作也十分利落,便向杨轶道:“曾大人可是通晓医术?”

杨轶摇摇头:“不会,只是他少时曾经过一场时疫,有了经验,所以也能帮衬一些,说起那场时疫,倒是比虔都这回要严重得多。”

“大人知道?”

“下官与曾吕是同乡,只不过那场时疫爆发时,杨某已离了乡,所以未曾亲历。可便只是听说,也能想象得到那般情形是什么样子了。”

“展柔记得您是闽州人?”

“是,闽州温陵。那场时疫正值泗海海战,原本疫区只在温陵府城,谁知最后竟连军营也遭了祸,说它严重,关节也便是在此。大人若想知晓当年的情况,不若等曾吕忙完再问他。”

“好。”

***

夜色染尽的蕲章府城扫过几道墨色的风,而后没入长街灯火浮光,渐远渐淡。

“公子。”

城北扶波阁,掀起一阵墨色,搅得银烛爆裂,噼啪作响。

“跟了楚娘这么久,办事还是这么粗糙。”

桓司轻轻落下茶盏,看着半跪于案前那一道只默不作声低着头的墨色,却又和缓了语气道:“别这么紧张,起来吧。”

那墨色起身后向桓司一揖道:“公子方才为何不让属下将那人处理干净。”

“伤不倒根本的人和事,何必做绝。”

“可掇月居……”

“只当送邱大人一份礼物好了。”桓司轻笑,而后向面前那人道,“明日你便回京吧。”

“那公子你……”

桓司走到那人身前,轻轻一拍他的胳膊:“楚娘从不多言。”

“是,公子。”

桓司垂眸低笑,而后迈步出了扶波阁入夜而去。

五百里外,虔都府衙。

“当年瘴疟最严重的时候,偏偏又生了瘟疫,温陵府城还有周边几县感染了大半。那会儿正是泗海海战打的最焦灼时,海上物资全靠陆上支持。瘟疫刚刚爆发时府城便往军中送了许多药材,为的就是保住将士,保住军资。那种时候,打仗之人的命比老百姓的命重要……”

曾吕说到这里,声音渐沉了下去。

那一年的温陵,军与民,战与疫,一线相隔,皆是生与死的博弈。

“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军中也爆发了瘟疫,驻防温陵的闽州军几乎全军覆没,水师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苦撑三日终等来了援军。后来听说,军中爆发瘟疫后,温陵城内出现了供给闽州军的药材,其中一些药材只有军中才有。可在那种时日下,百姓的日子已是天翻地覆,何况知情不报、购买军资也是掉脑袋的罪,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可怕的是瘟疫,是战争。

但更可怕的是让注脚加重之人。

当年管控军资之人正是如今的闽州军主帅林西鸿。

展柔才进驿站,便见谭元修递来一封简报。

——五月十五,上不豫,命太子监国。

只这寥寥数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虔都至蕲章,五百里路,一夜一日。

从京都传信至闽州,最快三日便达,算上起兵再多一日,便是四日。

而今于她来说,三日之内,回到京都便有转机,便可让那般人间炼狱不再重现。

***

五月十八,子夜时分,江浮一点,白帆凛凛。

“没想到三日前才同姑娘在蕲章道别,今日便又与姑娘同船而归。”桓司走到展柔身侧,望向两岸青山绵连,“顺风舟,不到两日便至,姑娘莫急。”

展柔一心挂着京都,便只一笑,并未应声。

这一道澜之江,是南北天堑,是东西通衢,是古往今来兵家必争之地。

却也有着最是秀美清丽的景致,有着最是惹人怜醉的韵致。

入夜无月,风却更急了些,船尾推开层层浪,于江面卷开翻涌潮痕。

谭元修从船舱出来,便见甲板之上一缕轻烟直入层云迭起间,一簇通红火光跃入眼瞳,而后便看见火光之后一双幽深眼眸正专注于面前的那条鱼。

方才他掀帘出舱时,便是一阵疾风卷过,眼前一霎昏暗后甲板上的奉平司护卫皆已随那疾风倏忽不见。

谭元修走上前去,未及开口便见桓司衣袖一挥,缓缓道:“统领不用寻了,桓司已请奉平司的弟兄回去休息了。此时此地,只你我二人,统领大可畅所欲言。”

“二公子终于肯坦诚相待了。”

“彼此彼此。”桓司向谭元修一揖,而后笑道,“只是略胜一筹罢了。您和邱大人可是毁了我的掇月居,足足两千两白银付之东流,桓司真是痛心啊!”桓司一面说,一面露出拊心泣血的模样。

“二公子未雨绸缪,如何让我们抓住纰漏,如何为自己洗脱嫌疑,皆做得滴水不漏,谭某确是不及二公子万分之一。”

“统领这话便是同桓司疏远了,浔清那三日逍遥,桓司此生难忘。”

谭元修却不理会这番说辞,只沉声向那面前人道:“谭某可否请教公子是如何在我的眼皮底下将消息送去了掇月居?”

桓司一面将那烤好的鱼以匕首分块,一面不紧不慢应道:“自然要托我的宝贝鱼祖宗们的福了。这段日子,沁园里上至朝廷要臣,下至打扫小厮,都将我那鱼祖宗吃了不少……”

“那些分下去的鱼我都检查过,并无任何问题。”

“是啊。”桓司夹起一块鱼肉,晃了一晃,“完完整整的鱼叫统领大卸八块,便是想要使些伎俩也不能够啊。”待将那块鱼肉送下肚,才又接着道,“只不过,统领在乎的只是那美味,却偏偏忘记作了废料的焦鱼,仅凭那一条宝贝也够我送出些许消息了。”

谭元修这才恍然,此前他只将那或会经人手的鱼作了目标,却独独忘了那被丢弃的鱼,可偏却是那被丢弃之物作了成事利器。

桓司将剩下的几块夹入食盒,提了食盒起身走到谭元修面前,继续去揭那谜底。

“统领每日派人从河道捞树叶,捞了这几日却不知那只是障眼法罢了,真正的放信暗号不过是那烤鱼的炊烟。若那烟升得久,信便晚些送。若那烟升得短,信便早些送。”

至此,谜底已现,桓司将食盒递予谭元修,道:“不知桓司的回答统领可还满意?”

谭元修并不接食盒,只向桓司道:“二公子既已达成目的,又为何在掇月居留下痕迹?”

桓司将食盒丢到一边,拍了拍手:“自然是给统领看的喽。桓司想看看,统领在掇月居见到了那千护万护的饶州布防图会是什么表情。”

“二公子真是说笑,已然泄露的布防图便是废纸一张。”

“布防可是大事,袁指挥使又怎会在此临阵之时贸然变阵?况且,凭着袁指挥使多年来的行军风格,我想那布防图也不会是废纸一张。”

说话间,疾风又起,将谭元修团团围于风眼。

“二公子机变若此,如何在这最后关头不为自己考虑一二,公子背后所倚之人当真能直上青云么?”

“统领错了,桓司从未将任何人当作自己的倚仗。因此,那人或是登临青云,或是跌入泥潭,又与桓司何干?桓司是个商人,即为商人,看重的不过利、信二字,人家既然给了我利,桓司自当以信奉之。”

说罢,桓司退却一步,疾风乍时汹涌。

谭元修抽出腰间佩刀,直向其劈去。

风推浪急,颠簸而前。

面前那一簇火光跃涌得更烈了几分,连同银光飞舞一齐映在那双幽深眸中。

及至那银光被火光吞噬直至湮灭时,桓司才淡淡抛下一句:“好了。带谭统领下去好好休息。”

***

展柔醒来时,天已微亮,起身的一瞬只觉脑中昏沉,却也未曾多想,只向甲板行去。

借着初晓前的稀薄天光,她隐约辨出前方渡口经幡上的三个字。

姑孰渡。

蕲章至京都的水路有两条。

一条自蕲章取道澜之江,一路顺流而下,不到两日便可至京都。

另一条自蕲章取道澜之江,但在中途折向沛水,而后入淮水至京都,这一条比之前一条需多行大半日。

而姑孰渡便位于沛水沿岸的枞阳县。

展柔正欲寻谭元修时,转身却看见了桓司。

那般模样恰如于蕲章初见时让她猛然一觉的阴柔风流。

那一分狡黠和鬼魅被那双眸子隐藏得极好。

好到这段时日,他真的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逍遥公子。

“姑娘既然不舒服,怎不在船内好生待着,又出来受这疾风。若是吹坏了身子,回到京都,桓司可不好向三弟交代。”

“谭统领呢?”

“姑娘放心,谭统领无事,桓司只是请统领暂去休息些时间罢了。”桓司一面笑,一面招手唤来两个黑衣人,“送大人回去好生歇息。”接着又向展柔一揖,“京都自然要回,只是路上会慢些,姑娘稍安勿躁。”

行至此刻,她这步棋已陷入重围,留给她的只剩破局,唯有破局才有继续被利用的价值,否则便会沦为弃子。

收复饶州军是熙和帝落她这一子于饶州的意义,如今饶州军已然可为他同闽州军殊死一搏。

可她现在要做的不止是只身入重围的孤棋,她更要做攻彼制胜的孤棋,要做那挽狂澜于既倒的孤棋。

闽州军向来水陆兼备,陆上一线,破过饶州便可抵临镇州,剑指京都。海上一线,则可从闽州一路北上至澜之江江口,将战火延烧至京都以东的越州府县。

闽州军的动乱和战火的延烧可作萧瑨于朝中加重砝码的关键,是萧瑨独以羽贲卫攻入皇城的支点和后手。

她要做的便是阻止闽州军,便是揭穿林西鸿。

主帅失德,军心涣散。

萧瑨将失去这一最重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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