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书吧

繁体版 简体版
趣书吧 > 乌水落 > 第81章 东风

第81章 东风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这一年的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后便是一场严冬至,徒留萧萧瑟瑟满京都,而这萧瑟也将那揽月轩衬得竟比殿外残枝更显凄凉。

堂内烛影浮动,将垂帘后的身影映得又添几分枯瘦。

宣武卫指挥使康逸已在帘外跪了半个时辰。

两日前,康肃北被捕下狱。康肃北是康逸独子,也是京都城内臭名昭著的公子哥之一。衙门的狱他没少下过,便是这一年已进了三四回,只是这一次却不似往日那般关个七八日便能出来。

吏部尚书孔良悌的宝贝孙子被他指使手下人装进麻袋,丢到水缸里活活泡成了半生不死的木僵,孔良悌死活要康肃北给他孙子偿命。且不说吏部乃六部之首,尚书的位子有多重,只说那孔良悌的儿媳便是出身大盛第一盐商安家。

如今安家势头日盛,以安家为首的淮州一派几将盐业垄断,朝廷虽拿着控盐之权,可终归是同这些商人交易。近年来盐业不兴,官商两道又出了许多龃龉,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若处理得不当,便是雪上加霜。

不过真要论起来,这件事倒还在其次,真正触怒龙颜的是半月前传入京都的一个流言,据说这流言源起于郎州一个叫做褚婴的山野道士,那道士向来行踪无定,只是行之所至必是此番流言盛传处。

而那流言,究其内容总不过是“弑先帝,诛骨肉,残手足”九字。

字字皆利刃,刀刀皆致命。

原本便已染恙的萧启慎愈发增了几分衰意。

如今,康逸跪在堂间,便是希望以缉拿褚婴戴罪立功,替康肃北求情。

萧启慎隔帘望那阶下人,沉默片刻后将手中一本折子扔到康逸面前。

“抓了逆贼,再同朕谈条件。”

“谢陛下。”

半月后,褚婴身入大狱,康逸本以为如此便能有一线救子的希望,却不想最后竟连自己也搭了进去。

褚婴于狱中上书揭发康肃北与内宫佟美人私通。

此一罪连着前一罪,便是罪无可恕,终致祸及三族。

***

淮川侯府。

“下官参见公主。”

新任宣武卫指挥使赵陵拜道。

“赵大人进京许多日,好容易才见到大人,萧璃要先向大人道声恭喜才是。”说着,萧璃身后的两个侍女便将一把剑和一柄如意呈上,“道贺和谢礼虽来的迟,大人却一定要收下。”

赵陵不敢抬眼,只俯首道:“下官怎敢受公主如此厚待。”

“赵大人是舅父的得意门生,又调教了褚婴那般伶俐人,只是这两份礼萧璃还觉得轻了。况且大人如今入了京,便比不得往日在郎州那般自在。京中人多事杂,时时处处都要周全,小到这府上陈设,身上佩剑,也需得思量一二才是。”

赵陵闻言便叩了谢。

“大人看看,这把剑可还称手?”

赵陵起身上前去看,只略瞧了一眼便惊叹道:“湛影?!”

此剑乃是前朝铸剑大师欧九道的遗世之作,名为“湛影”便是取其“如墨湛湛,落影澈澈”之质。

于剑士而言,得见如此名剑已是难得幸事,更遑论将其拥为己物又是怎样一般不可奢想。

而这般幸事与奢想如今却是咫尺之距。

赵陵觉得有些恍惚,恍惚后却又向后退了半步。

“此剑太过珍重,下官实不敢受。”

“正因它极珍极重,大人才更要收下,这样才好叫外面那起子人知道,如今这京都城里的风向谁吹。”

“下官明白。”

赵陵说着便将腰间佩剑取下,换上了“湛影”。

萧璃见此只点头一笑,随即又向赵陵道:“郎州带来的人可都安排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那这东风我便向父皇借上一借。”

郎州风波虽已平息近半月,却是余浪犹存,其间尤以郎州之案实乃巫觋作乱,需得“以巫治巫”方得真正化解为盛。

大盛立国以来并未禁绝巫术,且西南三州民间自古尚巫,更有日朝月奉大巫之俗,但前朝因行巫祸乱朝政之例屡见不鲜,故而萧启慎自掌权以来便欲抑巫,却因违逆民意终未成行。

眼见这“以巫治巫”的传言日盛,不说那西南三州如何因了这传言叫诸多巫觋蠢蠢欲动,只是京都城内也将这巫风吹得人心惶惶。萧启慎便也顾不得许多,直将传此言者通通下了狱,或有煽惑策动者更是格杀勿论。不过三日,便有百十人获罪,数十者人头落地。

如此一番雷霆之势后,这股巫风才算消褪了去,不过却是一波平时,一波又起。眼见便至年关,萧启慎忽染了风寒,连日用了许多药都未见好。

萧启慎虽才过天命,可这两年却是大病小灾接连不断,这一回比之以往又更甚几分,因而朝堂上下皆惊惶,正在此时却又传出萧启慎欲往寒山寺祈福的消息。大小朝臣纷纷上本求陛下三思,萧启慎却在那堆如小山的奏本面前,看一本折子,挥一道朱笔,驳一月俸禄,及至最终,朝臣惧噤声。

腊月十五,寒山寺外。

前几日落的雪已融去大半,余下的半场纯白与那寺外寒梅相映,尽得日月光华,天地灵韵。

今日之行,萧启慎只带了吴承,并涂怀岳陪同在侧。萧启慎见了眼前景象,只觉心旷神怡,便向涂怀岳道:“此地风景甚好,那群人还阻着朕,朕倒觉得这美景比那苦药管用得多。”

“若得美景做良药让陛下龙体安康,老臣今日随陛下往这寒山寺走一遭也不惧明日被其他人群起而攻之了。”

“那群人上的折子朕瞧着就烦,一月的俸禄还是罚得少了,也只有爱卿懂朕的心思。难得今日你我君臣能一道来这寒山寺,便不提旁人了。”

“是。”

才至山门,便瞧见了许多僧人。

涂怀岳向萧启慎笑道:“今日晴好,寺中师父都出来赏日头了。”

“也不知他们在瞧什么,咱们也快些,别错过了。”

话音未落,萧启慎便已由吴承扶着快行了几步,至了门内却只瞧见乌泱泱的十几个脑袋。

往寒山寺祈福虽是萧启慎计划之行,可到底哪一日来却未曾与寺中主持提过,故而如今虽是圣驾至此,那围在门口的僧人也并未察觉半分。

吴承便咳了一声,尖声道:“陛下驾到!”

闻得这声,围作一团的僧人纷纷慌忙转身拜下。

萧启慎向吴承微嗔:“本是朕扰了寺中清静,汝何敢又此般放肆。”说着便向面前那群僧人抬手免了礼数,“不知各位师父方才在看些什么,可否也让朕瞧瞧?”

那群僧人便散了开,让出了一条路,萧启慎正眼看去,只见一树玉兰琼琼。

如何这春时之花竟于严冬怒放,正是惊诧之时,便见一人行来,却是主持空净。

“阿弥陀佛,除此玉兰复春外,寺中莲花、曼陀罗皆已回春,老衲还请陛下移步而观。”

一行人随了主持转入内院,却见院内之景果褪了这残冬萧索。

萧启慎向空净道:“此等异象,主持或作何解?”

空净将佛珠微捻,应道:“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或为人畜,或为草木,皆得自然之法,皆循自然之道。又以此彼相生,因果相承,今日之象,或是天地相环之因果。”

“那这‘因果’是吉是凶?”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或吉或凶,皆是自然,陛下毋需自扰。”

待祈福毕后,萧启慎和涂怀岳及要由空净送至山门,便见一个小和尚火急火燎跑了来。

“主持!主持!”

一个方丈上前将那小和尚拦下道:“入寺已有数月,还是这般毛躁,日后如何修行!”

那小和尚便只低下头来,一声不吭。

萧启慎向那方丈道:“素闻惠远法师严格,今日瞧着果然是了。日后方丈再多教导便是,可别吓坏了这孩子。”说着便又问那小和尚,“这般急匆匆的,可是为何?”

小和尚眼见那面前之人衣衫所绣是五爪龙纹,便躬身拜道:“小僧参见陛下。”

“你倒是机灵。”

那小和尚又接着道:“方才山门外有一行巫,说寺中之花是他以巫术降神之法复春……”

还未及小和尚说完,惠远又打断了去:“身为出家人如何竟将这般狂悖之言说来,还不快去将昨日讲的经文抄十遍!”

空净这才上前来向惠远道:“方才陛下才道师弟严格,如今便急着罚弟子,且听他说完,再论不迟。”接着又向那小和尚道,“你接着说。”

小和尚只唯唯点头继续说了去。

“小僧这几日常在寺中见到那位施主。”说着他转眼看了一眼日晷,“对!就是这个时辰,那个施主每日便是这个时辰来寺里上香。”

“那你可见他有何异常之举?”空净问道。

小和尚认真思索了片刻,方才摇摇头:“并未有何异常。”

涂怀岳向萧启慎一揖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或有隐情,不如将那人带来,由臣细问一番。”

萧启慎看了一眼那池中莲花,向空净道:“佛家净地,怎得容旁道亵渎,朕便不扰寺中清静了。”

“老衲恭送陛下。”

山门外,一人已拜跪于阶下。

“小民端福见过陛下。”

“端福?”萧启慎将那名字重复了一遍,却不正眼去看那人,只淡淡道了句,“便是你让那寺中之花复春?”

“正是。”

“荒谬。”

“陛下若不信,小民可将这一株红樱复春。”

萧启慎挥袖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朕面前摆弄。”

“此等拙技自然入不了陛下圣眼,可巧小民还有一法,能让陛下见到您所思之人。”

萧启慎原欲将这故弄玄虚之人直截了当地下狱处死便罢,可如今听了这话,心间一动,犹疑了片刻。

“陛下给小民一个机会,也算是让小民为自己积几分德。小民这条命总归是在陛下您手中的,待小民为陛下办了事,要杀要剐也不过是陛下您一句话的事。”

“那朕倒要瞧瞧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涂怀岳和吴承见势便要拦,却只听萧启慎道:“朕贵为天子,如何怕得这般旁门左道,便只看看他有何能耐。”

揽月轩中,暗影昏沉。

恍惚中,萧启慎似觉身之所在已是那年越州临江。

灯下,细线舞于素手间,针针落在那件他已穿了许久的外袍之上。

他正欲上前,却只觉周身景象变幻,一时又至揽月轩,垂帐之后,一人半抱琵琶盈盈笑向自己而来。

“……眉思,眉思……当真是你么……”

“半世才过,陛下如何便不认得臣妾了?”

“眉思,你当真回来了,回到朕身边了。”萧启慎一时喜不自禁,只是手足无措,将案上一副字拿起,“我们的琮儿已长大了,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太傅说琮儿很聪敏,是个可造之材。对了,还有珩儿,你不在的这些年,多亏有他,朕才略得几分宽慰,仿佛还在临江一般……”

“臣妾知道,臣妾都知道。”

陆眉思说着便是玉珠轻落,萧启慎用衣袖替她拭了去。

“都是臣妾不好,让琮儿自出生便没了娘,让珩儿受了许多苦,让陛下忧心伤神……”

“是朕的错,若朕当年只守着你们母子,不做这皇帝,如今我们一家便是其乐融融。”

“陛下英才,如何能被那一方之地困住。况且这许多年,陛下对我们母子这般情谊,眉思此生便是无憾了。”

接着,陆眉思后退半步,向萧启慎一揖道:“陛下这些年定然念那《踏云》,臣妾这便替陛下奏来。”

琵琶声起,声声坠。

便是银泉而泄,泄落满堂流光入云。

一曲未终,弦已断。

萧启慎一惊,睁眼看时,却是浮云散。

“小民之技,陛下可还满意。”

萧启慎这才唤回几分真实,他绕过垂帘,默然看向阶下那人,脑海中却始终挥不去那许多年间未曾梦见的身影。

“小民尽由陛下处置。”

萧启慎虽仍觉有几分昏沉,却也知道那端福是看中了自己这一处弱点,以为拿了此处便能换回一条命。

“既然差事办好了,那朕便赐你……”萧启慎抬手顿了一顿,而后落下,“不死。”

“谢陛下。”

涂怀岳瞧着方才萧启慎从帘后绕出时的那般神色,便知那巫师之技已起了作用,心上便觉不好,如今听了萧启慎这般决断,知道此刻再阻已是无益,便只是不言。

萧启慎将涂怀岳这般反应看在眼里,便只道:“涂相放心,朕也不过予他一条生路而已,其余之事,朕自有度。”

“陛下圣明。”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