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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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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庭外,杏花一簇簇开得正盛,衬得庭间更少了几分生气。

自萧珩被禁足后,东宫一应内侍全数被发派到了恒居,偌大宫室只剩萧珩一人。只不过,纵是庭内萧索,心上却不觉凄凉。

可如今面对萧启慎,萧珩却觉察到一分陡然的寂寥。

“有些日子没喝到你煮的茶了,今日替父皇再煮上一回。”

“心静才能煮得好茶,儿臣今日怕是不能够了。”

“怎么?你的心不静么。”萧启慎说着便将那才取来的茶罐放回,“心不静,是因心不清。心不清,皆因这日子难过。朕的心也不静,看来今日的确不是个煮茶的好时候。”

庭内忽入一帘风,卷落枝头花几瓣。

半晌静默后,萧启慎方才开口道:“朕知道,晏道知的事情,你一直如鲠在喉。朕也知道,你一心要替他报仇。这些年朕一直纵着你,你要怎么查,要怎么办,朕全都默许。”

“还有你动不得的郭柏谦、邓朴,朕也都替你铺了路,晏道知的仇也算是清了。朕不明白,你对朕究竟还有何不满?朕与你父子二人如何竟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萧珩沉默片刻,起身跪拜于萧启慎面前。

“父皇,儿臣不敬,斗胆问您一句,您真的以为这些年纵我替老师报仇便是爱了么?您究竟是爱您眼前的这个儿子,希望为他斩却荆棘,还是放不下权力,却以爱为借口呢。”

“儿臣这些年铲除的人,下至府衙喽啰,微末小吏,上至一部之首,内阁学士,哪一个不是替父皇您铲除了祸患,更不要说他们背后还有曾做下谋逆之举的老四、老五。”

萧启慎不知道这番话究竟是因过分荒唐,还是因过分坦诚,才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你便要以此邪道害你的父皇么?”

“儿臣未做过的事,儿臣不会认,也绝不允许他人嫁祸儿臣手下的人。此事皆因萧珩而起,父皇尽可罢了萧珩的太子之位,萧珩只是不愿看着旁的人因自己受累。”

听了这般话,萧启慎心间更是烧起一团无名之火。

“他是朕留给你的。你既已不想要这太子之位,留他也是徒添祸端。如今你已自身难保,还有心思替别人打算,朕瞧你眼下当真不是一般糊涂。”

萧启慎行至殿外,停步回身,道:“太子乃国本,是废是立,除朕之外,不容第二人置喙,包括你萧珩。东宫若是住不惯了,就搬去修竹堂,在你母后灵前好好思过。”

“是。”

那一年,萧启慎携陆眉思与萧珩自越州返京,临行前一晚,陆眉思于窗前看那月下竹影,说舍不得这好景致。

“到了京都,我替你寻一处同此地一般的竹影。”

萧启慎记得那时他这样对她说。

直至他入主东宫,直至他登上那金銮座。

他都不曾忘了这句话。

如今她已离开许多年,修竹堂前依旧竹影斑驳。

最初那几年,他还常来此地看她。

后来,不知是因朝事愈重,不得清闲,还是因身子愈弱,经不得思别之苦。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那一次端福让他再次见到她,才终又唤起几分往日之情。

权力相争,亲情单薄中,终是将那个于越州临江只望妻儿平安一世的萧启慎杀死于景明殿上,金銮座中。

可他却偏偏自欺欺人。

直至此时此刻,此境此地。

吴承跟了萧启慎许多年,平日里陛下便是往东宫来,路上都会有意绕开修竹堂。谁知今日却鬼使神差走到这里,他小心看了一眼萧启慎,揣度着陛下究竟是何意思,犹疑了片刻才小心道:“陛下,可是要往修竹堂坐坐?”

“哦,今日居然走到这里了。”萧启慎一副恍然模样,向那匾额上的三个字看了一眼,而后慢慢道,“回揽月轩。”

揽月轩廊沿风帘轻坠,殿门前跪着一人。

萧启慎眯起眼睛,指了那人向吴承道:“那是谁?”

“陛下您忘了,是您叫展大人来的。”

“哦,想起来了。”

今日,上官闻上奏翻供,指罪展柔曾于去岁春闱前的礼部小宴收了不少举子的条子。当初之所以未将此罪查明,皆因御史大夫桓白替她脱了罪。而自己之所以如今才递上这道折子,是因他终逃了桓白以子作挟的威迫。

萧启慎行过时只略略垂首看了一眼那跪着的人,却不曾将步子慢下半分。

“怎么这会儿就跪上了。”

“罪臣面圣,自然要跪的。”

“进来再跪。”

展柔只觉面前拂过一阵阴云,俯首拜道:“是。”

萧启慎摒退左右,如今殿内便只剩下他和展柔两人。

如那年一般,萧启慎坐于案前取过一罐茶,向跪在堂中的展柔道:“跪在那儿碍眼,过来坐。”

“罪臣不敢。”

“当年你祖父戴罪时,也是如你一般跪在堂中。”萧启慎转眼看去,指了指展柔所跪之处,“朕记得,大略便是你跪的那处。”

展柔垂眸去看膝下之地,轻轻抚了一抚。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触到了一分柔软,那柔软恰如阿爹抱她于怀中离京时那般柔软,恰如阿爹牵她于身侧,告诉她“柔儿,这便是京都”时那般柔软。

她缓缓起身行至案前坐下。

若说两年前,她与萧启慎这般对面而坐时心中仍存着几分对主君天威的畏惧。那么今时今日,一般情境之下,心中那般畏惧早已烟消云散,对于面前这位陛下还应有怎样的心情,她觉得已无关紧要了。

“朕在太子那里没喝上,眼下就要自己动手了。”萧启慎一面说,一面从罐中取了茶饼放入碾槽,“今日的茶苦,朕不强人所难。”

“谢陛下体恤。”

“你入朝也快有三年了吧,这么些日子朕在你口中还从未听过如今日一般多的好话。”

“是罪臣放肆了。”

“不是你放肆,是朕太放纵。放纵皇子,放纵臣子,以至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萧启慎也不挑拣,只将那碾碎的茶叶尽数倒入茶釜。

“不过这般地步也并非覆水难收,就像这茶汤也并非清澈才是好。”萧启慎放下茶勺,看向对面的人,“你可有何要为自己辩白之处?”

“罪臣不想替自己辩白,罪臣只愿莫要牵连无辜。”

“无辜?你说的‘无辜’可是指桓白?”萧启慎冷笑一声,透过茶釜升起的滚烫白烟看向对面那人,“如今你已是自身难保,还要为他辩驳?”

“他懂我,尊重我,我也必将以所有,相待于他。”

萧启慎看着那女子,忽然心中一凉。

柔。

上善若水,至柔则刚。

又想起那一年她也是于此处道出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萧启慎取过茶勺舀了一杯,却听展柔道:“陛下既说并非清澈才是好,罪臣斗胆今日也求一杯。”

萧启慎便又舀了一杯递予她。

展柔接过微呷了一口:“竟比罪臣以为的甘甜些。”说罢便将那余下的一饮而尽。

“还要一杯么?”

展柔将杯落下,摇摇头:“一杯足矣知其性,再多便要失味了。”而后,她起身行至萧启慎面前,俯首而拜。

“陛下能辨得茶汤清浊之分,也能辨得世间清浊之别。罪臣惟愿能以陛下之明,拨云破雾。”

“听说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替你栽了几棵桃树,这段时日你便在府上好生待着。”

“罪臣谢陛下。”

***

门扉轻启时,展柔似觉推开了片片绯云。

那一年武陵漫山遍野的桃花林如今已在眼前,连同心间那片,肆意盛放。

枝头绯云连绵,摇曳枝上缀着他留下的木笺。

“阿柔,今日终于将这几株桃树给你送来了,等来年春时便能见得那满枝桃云了。虽不若武陵那般可得霞浪之胜,却是朱笔一点,也可算一般风流——八月初七。”

“阿柔,今夜的月很美,你定然欢喜。大哥和阿萱姐,还有小栀央央用了晚膳后便回漪澜苑了,如今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当是寂寞,想来今夜定是无眠了,所以我便来这桃树下对月独酌。若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八月十五。”

“阿柔,今日重九,尝了菊花酒,饮来确是清香无比,我给你留了些,等你回来,我们在这桃枝下共饮菊花酒,当是极美——九月初九。”

“阿柔,也不知道小栀那丫头从哪里听说你会酿酒,许是从她三叔那里吧,非要我带她找你拜师学艺。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请缨上阵,但转念想想还是莫要误人子弟好了。不过我实在是被这丫头缠怕了,所以只能逃来你这里躲几日,想来等那丫头的新鲜劲过了便好了——十月十七。”

“阿柔,今日又去吃了我们常去的那家鲜肉小笼。这回我可没有蘸醋,原汁原味倒也不错,只是若添了那一分酸,便能多一层滋味。等下次我们再去时,你可定要尝尝,我保证你会喜欢——冬月二十三。”

“阿柔,昨日抱央央来看你院中的竹子,她喜欢的不得了。我果然没看错,这丫头和小栀一样,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如今央央已能扶着人自己走路了,等下次见你时,或许就能唤你,先唤你姐姐好了——腊月十二。”

“阿柔,今夜的烟火很美,你也看到了吧——正月初一。”

“阿柔,总觉得今岁花灯不若去岁好看,许是没有佳人在侧的缘故吧。我又在桥下看了一场皮影戏,不知姑娘可否再替我绣一只香囊——正月十五。”

“阿柔,再过几日花就要开了,那时能见到你吗。——二月十二。”

展柔将木笺挨个看过,仿佛又将那半岁时光经了一遍。

这半岁来她与他难得的几回见面是在宫内,算起来却也不过四五回,每每见到也皆是匆匆一眼。

朱笔落下的醉人芬芳一时迷了心。

“花开了,我回来了,你却已不在。”

***

距离巫蛊之祸爆发已近一月,因了那由春闱翻供牵出的另一桩案使得萧启慎如今明面上虽将东宫的案子交由刑部主理,可实际上真正把持着审理之权的是萧瑧。

这自然是萧璃运作的结果,却也是萧启慎眼下唯一的选择。

萧珩势力牵系甚广,求诸朝内已非良道,故而便只能将目光放回宫中。萧启慎看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皇子,只得指了眼下唯一能担当此人的萧瑧。

刑部之中,汪旻曾与桓白共事,且作为春闱一案的主审之一,自然也脱不得嫌。侍郎祁高煦是桓白至交,也万万不能担了这审理之责。因此,刑部之中,如今能为萧瑧与萧璃所用之人便只剩下了陶童艾。

在此三人一手遮天之下,萧珩势下许多官员业已陷狱,便是有如高居丞相之位的涂怀岳也因是东宫最重辅臣而受了不小牵连,以致如今无计可施。至于萧玠,新岁伊始,萧启慎便遣了他往皇陵督办修葺工程,东宫事发之时,工程才将完期,及待回京又因与东宫的关系受了许多冷落。

展柔自那封奏折被禁足后,萧璃断了这枚孤棋的目的也达成了一半,如今若要再生什么事端恐会弄巧成拙,故而便再未对她有多余举动。这段时日,她唯一一次再见淮川侯府的人是在她离开侯府的十日后。

那日,苏嬷嬷带了容礼来看她,虽隔着门槛,却也是眼下最近的距离了。

展柔在府上的这几日还担心她这般突然离开,容礼那孩子会不会有事,如今见他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

“大人离府后,小少爷的心情虽然没往常一般好,却是极懂事的。不过大概是这两日太想大人了,昨日便央老奴带他来见大人。”

展柔蹲下身,隔着门槛摸了摸容礼的脑袋。

“容礼乖,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等先生能出门了就去看你。”

“……容礼……知道,一定……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先生,放心。”

容礼一字一顿道。

展柔忽觉眼睛一酸,转过脸去将那几分酸涩逼回,而后起身向苏嬷嬷道:“此前多谢嬷嬷照拂。”说着便又施了一礼。

苏嬷嬷赶紧拦了去:“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老奴虽与小少爷相处时间不长,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见他这般样子心里疼的不行。大人与小少爷有缘,又待小少爷这般好,老奴感激大人还来不及,又怎敢受大人的礼。何况……”

她本是受公主之命监视展柔,这半年多来虽也对展柔有些照顾,可这监视之命却也不敢有半分怠慢,如此想去,剩下的话竟再也说不出来。

展柔心上明白,便只向苏嬷嬷道:“身不由己的滋味展柔明白,嬷嬷不必多言。日后还要嬷嬷费心照顾容礼,这孩子身边也只剩侯爷和嬷嬷您了。”

“老奴定会护好小少爷,不让他受半分伤害。”

门槛外,两道身影渐远。

门槛内,她伫立门前望着那两道身影,久久不肯转身。

“容礼,你一定要平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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