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地下实验室,一扇高强度的钢化玻璃墙将空旷的房间从中截断,白色灯光直射而下,照亮单向玻璃旁的观察室。
光屏上,紊乱的数据和直线上升的异能指标正催化这刺眼的红灯,发出刺耳的警告声。
海雕挂断通讯仪,觉得喉咙有些干痒。
在玻璃的另一面,何清清蜷缩在监控室的角落里,尾巴不耐烦的来回摆动,低沉的哈气声焦躁而不安,还时不时地抬起头,朝着玻璃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
粗重的铁链随着想要昂起的动作哗啦作响,她拼命地抬起后腿一阵抓挠,把脖子上的鬃毛生生拽下,链条却仍旧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
陆乘风急匆匆赶过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医疗科的副主任。情况无需转述,便已经尽收眼底,原本被抑制剂控制住的何清清已然苏醒,而她的分化指标也随着这次苏醒稳步上升的——虽然没有之前在地下黑市那么迅猛,但速度依旧十分可观。
海雕摇摇头,“大概十分钟之前醒了,前五分钟指标正常,然后就又开始上升,我已经联系齐老师了。”
“是之前抑制剂的问题吗。”陆乘风问。
“悬浮器搭在的抑制剂型号是β3,”应揽舟旁若无人的坐到了监控器前面,滑动数据,副主任看了一眼陆乘风,后者摆了摆手。
“β3抑制剂是五年前根据科尔研究院的基本数据,优化产出的具有普适性的药物,除了针对分化异能的催化,更多是应用在了其他领域。”
应揽舟顿了顿,察觉到背后的寂静,解释道:“我是β3的试药员,或者说,β3是采集了我的催化数据研制的对策性产品。”
他将那段算不上愉快的经历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像是个冷漠的旁观者,陆乘风轻轻“嗯”了一声,将手搭在了他的椅背上,用力收紧。
“不过在科尔以及抚育院内部,后来使用的是一种橙皮包装的抑制剂,功效优于β3,但副作用也远远高于它——”
他回想了一下:“一般会出现眩晕和幻想,有点类似吃了毒蘑菇,但是抑制效果确实很好,”应揽舟抬头看向已经弓起身子的何清清,“那个东西注射到一定剂量,可以彻底终止催化。”
“控制不好剂量,也能让她退化。”
齐宣风尘仆仆地推开门,越过众人直接将应揽舟从椅子上提溜了起来,她横了一眼蓝闪蝶,将椅子上的坐垫掀起来塞进了他的怀里:
应揽舟抱着坐垫打了个哈欠:“你联系上安荷了?”
橙皮试剂之所以被发现退化功效,是因为在一次实验中注射员没控制好剂量,差点让应揽舟直接失温到翘辫子,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大蓝闪蝶昏迷的整整一周,应远之差点就在研究院发讣告了,才被诺斯溜进去扎了一针稀释了的催化针。
后来他听安荷说,诺斯就是在赌——所有人都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没人愿意当这个杀人犯。
而他不在乎。
齐宣也懒得隐瞒了:“跟你们一块回来的那个扫地机器你们也没做检查吗,里边就有安荷的备用副本。”
陆乘风朝海雕指了指楼上,示意机器人就在待维修储藏间里。
“那我们现在联系抚育院,借调一批药剂过来,宣姐——”
“这交给我,何主任,去调一台抽血的机子,先测一下现存抑制剂的浓度,”她透过玻璃的反光看着身后几人的脸庞,紧绷的神情松缓下来,好像在安慰:
“会没事的。”
陆乘风沉默半晌,苦笑:“谢谢了,宣姐。”
事情按着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HIB递交了最高级别申请从抚育院借调名为α1的橙皮抑制剂,随之出示的还有铂银第三军军长林渡的权限卡。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
抑制剂被送达的时候陆乘风已经动身前往第六区,他那辆骚红色的飞行器在空中航道上一路猪突狗进,开得毫无章法可言。
应揽舟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儿,默默靠在副驾驶椅背上,用触角敲玻璃玩。
敲了一会儿,敲烦了,无声无息地吐出口气,转过头来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陆乘风一笑,“看什么,伤心过往?”
应揽舟继续敲,比外边的喇叭声还有节奏,直到飞行器穿过第六区中心大厦,他才抻了下脖子,目光在中心大厦外墙停留一瞬,还没开口,便觉得有视线也落在他身上。
“这也算伤心过往吗?”
他回头把陆乘风的脑袋推回去,让他老老实实看前边,搜查官思索了片刻:“见面就挨打谁不伤心啊,可伤心了。”
应揽舟:“你也打我了。”
陆乘风一挑眉,手下把方向盘向左打死,飞行器丝滑地倒进第六区警署捉襟见肘的停车库,满意地拍了拍驾驶舱的门,存心逗他:
“那怎么办,你要不再打回来。”
话音未落,应揽舟的触角便挥了过来,凉丝丝的烟圈在额间散开,像是捋平所有躁动的不安一般,静静在陆乘风的精神往中散开。
但他却没感觉到应揽舟在读取自己的记忆,蓝闪蝶矮身钻出副驾驶,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改天再说。”
改天就是以后,以后就是未来,陆乘风满意的在两者之间画上等号,正想下车,却突然看到后视镜里李慕白那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出的神色,他正蹑手蹑脚轻轻拉开车门,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陆乘风:“小白啊——”
李慕白的耳朵一激灵,“腾”竖了起来。
“陆队!我什么也没听见,我耳朵不太好使,啊,那个我下去了!”
兔子一蹦三跳蹦下车,陆乘风正递给他身份卡的手僵持在半空,楞了一会儿,才把那张象征着转正的身份识别卡揣回了兜里。
“这孩子一天天想什么哪。”
陆乘风揉了揉头发,也跟着下了车。
经过了大大小小的事件冲击,第六区警署内外像是上了发条的旋转陀螺,从上到下紧着皮子一圈一圈连轴转,生怕再出现点什么差池,直接全员回家歇业。
陆乘风在大厅扫了身份识别卡,直上三楼,一开电梯门,孙国富那张愁云惨淡的脸变从缝里探了出来。
这些日子他也不好过,连头发都白了几根儿,如今见了陆乘风就像见了救命稻草,可心劲儿也没法让他一蹦三尺高,只是沉沉的探出一口长气,领着陆乘风往停尸间走。
就在前几天,第六区清扫修补废弃大厦,从被锁死的铁柜里找到了一具奇怪的尸体,因为无法判断身份,有怕引起舆论,于是一直在停尸间里放着,知道他听说陆乘风回来了,才给他发信息,让他过来看一眼。
尸体很眼熟,陆乘风拉开冰柜的门,和其他两人互看了一眼,问:
“铁柜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顶楼,有玻璃缸的那件屋子里,我们去的时候警员发现了一处被炸弹炸开的密道,最里面就放着这个柜子,用扫描仪一扫,就出来这么个东西。”
他俩说话的功夫,应揽舟仔仔细细将尸体看了一遍,点点头:“嵌合体,最开始安荷研究的那一批,皮肤组织还有弹性,应该做了防腐处理。”
孙国富那颗假眼深深凹进眼眶里,一句三叹:“对,我们检查了一下,里面内脏都被掏空了,是被做成了标本,但是我想不明白啊陆队,咱们都是敞亮人,我也不跟你玩虚套子了,我孙国富这辈子为联邦尽心尽力,任劳任怨,我没说过联邦一句不是,可我这回就是想不明白,他们研究这个到底干什么。”
陆乘风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这个已将近乎中年的人解释,这并不是联邦研究的那一批嵌合体,这甚至更早,早到这段记忆已将被埋藏抹杀,再无出现在大众视线里的可能。
他只能拍了拍孙国富有些佝偻的肩膀,语言苍白无力:
“做我们能做的吧。”
孙国富摇了摇头,暗淡下去的无力被茫然所取代,他将手搭在冰柜上,慢慢将那具嵌合体的尸体推了回去。
年久的冰柜滑轨吱扭作响,像是最后的挽歌。
看完尸体,他们顺势在停尸间找了几把椅子坐下,这里温度调的很低,应揽舟有些失温,摩挲着手臂坐在陆乘风旁边,安静的保存体力,
看尸体只不过是这次来的目的之一,最重要的,还是关于那个神秘兮兮的小灰盒子。
孙国富说,当时他把盒子交给陆乘风,也是希望他能打开那个东西,至于里面装得是什么,他确实也不是很清楚。
“因为那个东西不是我带回来的,是我儿子带回来的。”
孙国富的儿子是个二阶分化的狮子变异种,陆乘风倒是没见过他,只是原来在饭桌上听孙国富提起过那个在军区当兵的儿子,据说在铂银三军,林渡的手下。
“他说是抚育院发的东西,只有最优秀的学员才能得到的东西,一开始我当然相信,只不过后来越来越不对劲起来。”
孙国富苦笑:“功勋咱不是没得过,宝贝是宝贝,但也没到那种地步。”
应揽舟问:“他很害怕这个东西吗?害怕,又渴望。”
孙国富楞了一下,表情顿时变得恐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