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条街道上，有且只有一个超市，就是商苑的小超市，因为这是一个共识，在经济发展较弱或者说偏僻的地区，多开一家超市的后果就是两家都倒闭，由此可见此处购买力的水平。

一百箱水，一千两百瓶……

商苑嘴硬地嗤笑，呵，区区一百箱。

一天两瓶，一年多就喝完了。

然而，保质期只有八个月。看到这里，眼泪从她倔强的小脸上流下来。

售货机里的水倒腾来倒腾去，又换成知名的苏打水，混着一点利润空间比较大的网红饮料。到睡觉前，商苑足足补货了三趟，不知道是不是视频热度还在持续增长造成的。

商苑对此实在是颇有怨言。

“赚钱还不好吗？”小二子妈看她那发愁样，不太理解，“我们家店里要是有这样的人流量，不买东西也行啊。你瞅你还买了个自动售货机，也不用你没日没夜看店。”

“很虚，你能懂我吗陈阿姨。哎，你不懂。”商苑往摇摇车上一坐，丢下个硬币，很快泡泡满世界地飘着。

“呜呜呜，小鹿宝宝还是你懂我……”

“那你能跟我解释解释吗？”

陈可威一向有些风风火火，想做什么事就做，想知道什么东西火急火燎地就得知道答案，现下她这么说着，原也是她会说的话，可她开口后，正在伤心假哭的商苑不由怔愣，转过头看她。

她这话说得耐心非常，听起来并不是要急切地满足于自己的好奇欲望。

商苑听她这样认真，态度也端正起来。“你说他们这个网红热度吧，起来的时候就很莫名其妙，四六不着的，来得快，去的也快嘛。今天我快乐地下楼补货两次，也许明天就补货一次，我就会去记录和计算，会在它每况愈下的每一天和前一天对比，所以我每天都很担心，什么时候是它的巅峰，什么时候到它衰减期。这种落差呢，本来我是不必经历的，所以我很讨厌这个，真的不如没出现的好。

陈可威点头，这个动作莫名带一点苏感，把商苑戳得暂停呼吸去捕捉这种熟悉。

“你这么说的话我确实能够理解，人患得患失是很正常的。”

“就是呢。”

奇怪，谁说陈阿姨不好聊天，三句不离八卦、他人爆料一个接一个、全程solo抢part不给别人张嘴机会的，这不是也挺善解人意嘛。

“我也觉得这个网红跑道的视频火得很不正常。”

“是吧是吧，真的莫名其妙，什么东西都能火。”

梧桐路只是城市里很普通的一个老街区，甚至连法国梧桐也都是以前种行道树时满市铺开的品种，被市政忘却没有更换行道树的街道绝对不止这一个。非要说有什么特殊，也就超市门口种着一棵国产梧桐，树龄很大，入夏金色的花能开满树冠，遇到下雨天落得地面一片金黄，很是漂亮，但这个季节也都掉得差不多了。

但只这一棵也不算什么的，五分钟车程外环城河边上，有悠长的一截种满了合欢，夏日里青绿的树枝上随风摆着粉色的羽毛，那才是真漂亮呢，要做网红也绝对担得起做得长。

俩人约好饭后去探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谁买的流量。

人一走，商苑趴在门上露出一颗头，默默看着陈可威离开的背影，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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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最好的事情出现了。

院里的课程改革，把商务英语从三年级改到了二年级，对于其他人来说，二年级的任务更重了，室友们感慨生活的惨无人道，周五下午提前离校的福利就这么消失了。但对商苑来说，当下她想不到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更好的事。

她将和鹿悠之一起上这节课。

不是那种政治或是语文的大课哦，四五个班齐聚一堂的阶梯大教室，从后面看去密密麻麻的头颅，点名时缺了二十个人也不会被发现。商务英语这节课属于专业课，即使两个班一块上，也不会在多大的教室里，就算两个人十分不巧分布在对角线的两端，直线距离也不会超过十五米。

快乐的，快乐的九月份，终于迎来了第一周的尾声，商苑拖着秋白的行李急切地跑进教室，在秋白问为什么这么拼的时候拿“人多找个好位子”来搪塞她。

她选中的是——

最中间，世界的中心，老师的基本点。

秋白：“……商苑我看错你了，你居然是这么积极一个人。”

说完还是忍不住，跳起来歇斯底里：“你有病吧你！我们来这么早不去最后边吗？你是觉得我俩以后会出国还是会去做外贸？”

商苑顶起一张无辜的脸：“没准呢。”

秋白拖起箱子就要往后去，被商苑拽着拉杆。“你不能走，我们是课搭子。”

最后秋白只得臊眉耷眼地给另两个室友在最后一排占座。

临近上课，越来越多的人占据了一个一个的位置，大家互不靠近，打散割裂了每一个四排座位，同寝的人不得不化整为零散落各地，俄罗斯方块一样填补进一个个空缺。

然后，鹿悠之来了。

她选了最左边靠窗的位置，九月下午的阳光下，窗外的老槐树叶片被风吹乱，翕动间波光粼粼。

她的头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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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左右，商苑和陈可威请小二子在超市里写作业，然后便不负责任地出门了。

两人聊起孩子的学业，平时即使不问陈可威也要讲很多的，要讲小孩子聪明但是多动，要讲考试成绩不好但是名列前茅。

如果在她悲伤于小二子数学只考了九十分之时商苑安慰她再多练练就行了，她就会接着说可是别的小孩还没有她考得多。如果这时候商苑还要大发善心地进转如风，说那肯定是试卷的问题小二子还是很棒的，她就会回之以：但是英语和语文就可以考九十八九十九呢。

陈可威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就像她想知道的东西她都会知道，她想让你知道的你也必须知道。

可是但是今天商苑闲来无话主动提，陈可威却说。

“还行。”

于是这个话题戛然而止，商苑虽然奇怪，但也不会自己找虐，乐得不再继续。

陈可威问：“你妈妈不过来了，会觉得孤单害怕吗？”

“不会啊，就算害怕也没有办法哦，她肯定要有自己的生活嘛。”

“有没有想过谈恋爱或者……”

“这个更让人害怕好吧！”

陈可威浅浅笑了，这一笑可了不得，商苑看她越发觉得熟悉，发自内心的开始喜欢她。她以前从没有发现陈阿姨这么有人格魅力的，而且按着这个印象再去看人的话，热爱八卦和热爱分享八卦似乎也变得可爱了。

“因为孤单和害怕去谈恋爱的话，我总觉得，是一种……”

亵渎。

不是对感情的亵渎，是对她完美暗恋的亵渎。不过呢，她也没有觉得孤单就是了。

他们往跑步者来时的方向走，十分钟后，在宽阔的道路上遇到了一片小吃摊车，和校门口的类似，全部是方便移动的餐车。怎么看都是临时组成的，排布在道路的一边，但是来往的人却并不少，并且很多都穿着跑步套装，手里提着袋子抑或端着纸杯。

“人类，没救了。”商苑叹气。

然后，去炸串摊打包了三串鸡肉三串猪肉三串蘑菇并三串青菜。

商苑吃串吃得眼睛眯起，不忘递给陈可威。知道今天晚上会过来这边，她连饭都没吃，甚至认真考虑以后不去葛叔叔家的饭店打饭了，就直接来这边解决晚饭，反正上学的时候多数时候也是这么吃的。

把未来安排好后，她想起这些餐车也将只是昙花一现，又顿时悲从中来。

“给小二子带点鸡翅。”怀揣伤感她向鸡翅的摊点走去。这个可乐鸡翅她昨天看大哥摆在柜台上的时候就馋到了，只是出于矜持与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她才拒绝的。

红褐色的晶莹酱汁稳稳地挂在鸡翅上，在车载灯光下发出油亮的光。

“你们平时在哪里摆摊啊。”

“我是在十二中，有时候也去工厂园区。本来我们这些人看前面那边大空地人多，是一块往那边去的，但是人家做烧烤的不让我们摆，我们就跑到这下面来，也有不少人。其实呢我是做可乐鸡翅盖饭的。”

“哎？”

“你看我这车，还写着呢。”

商苑抬头瞧，车棚上果然写着招牌可乐鸡翅盖饭几个大字，下面还有一群小字把常见盖饭列了个遍，密密麻麻写了三排。

“但是到这边来的人好像都不吃饭，我就跟人家炸串的借俩竹签子，把鸡翅串着卖。”

商苑一听眼都亮了：“我要饭！我要饭！”

最后发展成了两人站在路边，商苑抱着饭盒狂吃。她吃的时候还不忘关心陈可威只吃了一半的鸡肉串。“你不喜欢吗？”

“挺好吃的，只是我吃过了，陪你尝一尝。”

等商苑心满意足地结束正餐，陈可威又递来一杯西米露。两人继续往上走的时候，商苑顿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可威的背影，盯着路灯的光在她卷发的缝隙里散碎闪烁，以及盯着她转身是略带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

商苑甩甩头，心想，又撞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