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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这是连夜扛着窗户翻墙逃跑的许竹竹糊了满脸泥巴后发出的感叹。
她才不信张不弱这人精会因为她逃了就把陆点景和李氏一起噶了呢,没了李氏看张不弱一个人怎么带两个孩子,没了陆点景……
额,她回头再想办法把人捞出来好了。
这货虽然现在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但显然智商没毛病。
许竹竹一口气撒丫子狂奔到城外,回头一看,逃出的地方灯火通明,现在应当是乱成一团了。
担心后头的追兵把她抓回去,许竹竹转身便继续跑,她一边跑一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于是她得出了一个让她浑身发凉的意外发现——
张不弱奶奶滴骗她!这儿根本不是曹县!
被迫停下脚步,许竹竹看了眼临县,估摸着是张不弱扩大了版图,她甚至连自己现在在哪都不可知。
路边有一个老人家带着一个小孙儿在采野菜,许竹竹心念一动,向前几步,看到老人家瑟缩了下,便将小孙儿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许竹竹,气氛霎时凝固。
许竹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为表诚意,她退了两步,等老人家明白自己的意思后,才开口问道:“老人家,请问这儿是哪啊?”
“长平,”话音未落,老人家就抱起小孙儿健步离去,好像生怕许竹竹会吃了她的小孙儿。
想到自己初入曹县易子而食的景象,许竹竹苦笑,可不就是怕许竹竹会吃了自己的小孙儿嘛?
天光微亮,好在方才已经得到了线索,许竹竹捡了根树枝,借着日出的蒙蒙微光,在泥地上画出脑中的示意图:
之前水患救下的张家遗孤还赠送了她一张纸条,许竹竹早就喊林净帮她拿出来了。
是一本厚实到记满了张家所有生意的账簿,账簿上甚至明细写完了张家是如何一手买断曹县人肉营生的事宜,本以为这事儿与张不弱无关,但看张不弱所展示出的态度,她不可能不知道。
张不弱是利用百姓对皇帝积怨已久的心态,煽动他们和自己一起谋反的。
这是一个关键性证据,只要她向世人展示了,张不弱在百姓间的声誉威望也就都没了。
……碍于和张不弱之间浅薄的情谊,许竹竹想,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前,还是不展示了。
账簿是要取,取的原因却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过账簿她交给林净保管了,林净现在在京城,要拿账簿得回京城。
她在长平,离曹县近,离京城远。
虽然离京城的距离比曹县到京城的距离要近些,可若以她的脚程,去京城的话,就是不吃不喝没有搭车马的情况下起码也得走十天半个月,而若是她返身去曹县找老师,至多不过两天,便能搭上车马,再快马加鞭回京城,快的话三四天就能到了。
去曹县有风险,但架不住时间距离上的优势啊。
反正她一定是要回京城的,拿到的关键性证据在京城,裴礼殊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也在京城,搁谁谁能不回京城啊。
有了主意,许竹竹在地上挖了坨泥巴糊在脸上,原先脸上的泥巴已经结块了,不适合潜行。耳畔响起追兵的脚步声,看样子是许竹竹和老人家说话的声音大了,引起她们的注意力了。
她深吸一口气,支起身子抖抖腿,藏入小树林中,躲开闻声而至的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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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一路问,许竹竹做了两日的乞丐,终是来到曹县了。
她在陆浅欢目瞪口呆中,被拖着去洗了个澡,然后就压着盘问了个干净。
听许竹竹讲完外面发生的事情,陆浅欢忽然笑了起来:“我这死的也不冤,至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死?”许竹竹面色大变:“老师你在说什么?!”
陆浅欢笑道:“这张不弱真是难得的人才,你还未来之前她就找人围了我这座山。”
这不就说明许竹竹进山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张不弱的掌握中?
可是张不弱怎么可能知道这座山?
曹县四面环山,想从这么多山里面找到一间小木屋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泄密。
许竹竹的脸色很难看,“是赵安?”
她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不是她,”陆浅欢晃晃手里的药草,“这孩子还算有些良心的,张不弱从她口中问不出。”
“……那会是谁?”
“不用猜了,是景儿。”
陆点景???
许竹竹感觉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就是想到了自己日常言语是不是泄露出了地名,也万万想不到居然会是陆点景。
“这孩子心不稳,”陆浅欢道,“毕竟是我养大的嘛。”
许竹竹握紧了拳头,“他知不知道这是在要你的命啊!”
“别怪他,”陆浅欢走进里屋,换下外衣,披上白衣,“反正我这辈子要是有遗憾就不会蜗在山上了。马在马厩,一会儿你骑着它下山,记住,一定要快。”
许竹竹泪眼婆娑,“老师,我带你一起走吧!一匹马可以骑两个人,我在京城有很多房子,多养你一个不成问题!”
“你的父母去后,老师便不想活了,”陆浅欢只是坚定的摇头,“老师早就累了,这片天地是我们这一代人留给你们的,老师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老师……”
看着许竹竹脸上的狼藉,陆浅欢竟是“扑哧”笑出声,“别哭了啊,女儿家流血不流泪。你要是真过意不去,老师有个不情之请。”
“……老师您说。”许竹竹憋回眼泪,哑着嗓子道。
陆浅欢道:“我知景儿对不住你,可以的话,替我略微照顾他。别的不求,让他活下来便好。”
许竹竹哽咽着答应了。
空气忽然燥热了起来,陆浅欢瞥了一眼窗外,屋外火光冲天,她道:“你该走了。”
许竹竹不吭声:“……”
“张不弱放火烧山了。”陆浅欢道,“再不走的话……”
说着她将抱着竹床不肯走的许竹竹强行拉起,放到了马厩里唯一一匹马上。
放火烧山?
“张不弱脑子被驴踢了吧!”许竹竹惊愕地看着四周被火舌包围,张不弱竟是想用火烧山,逼她出山。
陆浅欢不语,用力拍了下马屁股,“黑风识路,这座山有个地方藏着能连临山的隧道,抓紧缰绳!”
“老师!”
黑风跑的飞快,等许竹竹好不容易抓住乱飞的缰绳时,扭头已经看不到陆浅欢的人影了。
火舌与折断的树木一根接一根地挡住她的视线。
许竹竹抹了把眼泪,稳住下盘,向着临山而去。
她要回京城,还有人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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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蔓延迅速,张不弱冷冷地看着这座化身火把的无名山,静静等待着什么。
可等了许久,也未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主公……”
有小兵小声道,“主公要找的人可能……”
“呵呵,不会的。”张不弱道,“她可没有那么傻。”
待火停了,张不弱派人上山找寻尸体,她下了死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座山很大,她带来的一千人马搜寻了三天四夜,最后,有人从山上抬下一具焦黑的女性的尸体。
“……”尽管张不弱心中确信许竹竹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死了,但还是不由地震了震。
不会的,她的命那么硬,这绝不会是许竹竹的。
张不弱拨开在尸体两侧的小兵,无力地向着那具焦黑的尸体走去。
就算心里再如何绝望,她还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保持住自己温润如玉的表象,不能不管不顾地跪下。这一刻,张不弱的心中甚至有一个阴暗的想法,她要让所有人给许竹竹陪葬,包括她自己的。
看啊,看啊,这就是她亲自下达的指令,而她最爱的人宁死不屈,甘愿被火舌吞噬,也不愿在死前见她一面。
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到了尸体的面前。
张不弱的肩膀颤抖着,摇摇晃晃地蹲下,开始检查这具尸体……
“呼……”她松了口气。
不是许竹竹。
还好,她就知道,许竹竹这人命硬的很。
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男子,踉跄着扑在了尸体旁,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周围有小兵蠢蠢欲动想要去安慰他,被张不弱制止。她让所有人都先回去,只留两个护卫,等陆点景停下哭泣。
“你……你不是说会提前通知我母亲,让我母亲下山吗?”
“你不是说——这只是一个不会伤到任何人的计谋吗?!”
“为什么我的母亲……我的母亲……”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着,实在是没有任何威胁力。
“我通知了,”张不弱道,她早就通知了,但谁会料到陆浅欢不愿意走呢?害的她差点以为自己误伤了许竹竹。
“你要记住,这个计划还是你自己提供的,”张不弱起身坐回马车,“我只是采用了而已。”
陆点景猛地跪在地上,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怔怔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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