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月讷讷道：“你怎么回来了？”
周寄容震惊于地上的尸体，但还是回答了巧月的话：“诗儿若是刚走，我回来的路上会与她撞上，可我并未看到她的身影。”
“谢谢你们替我着想，但我希望更希望你们如实告诉我一切，我不喜欢被瞒着的滋味。”周寄容蹲在地上，轻轻帮地上人拂上了眼睛。
付小姐，周寄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
她也没有机会可以亲口问她了。
怀中的银子沉甸甸的，周寄容一瞬失神，那日付小姐将玉京骂的狗血喷头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白衣苍狗一瞬，人如轻尘落草栖。
“怎么回事？”周寄容起身对范司正和巧月道。
范司正没想到周寄容会折回，一时无言，巧月道：“就你走后不久被涝上来的，是……是和世子有关，良人特意嘱咐不让说，你也别传出去，世子我们可得罪不起。”
巧月语焉不详，周寄容的目光转向了范司正，范司正叹了口气，低声对周寄容道：“昨日宴散后世子酒乱在宫中闲转，正好遇到她，便想与她行云雨之事，她一路逃回了楚良人宫中，有良人护着世子只能作罢，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今天一早便在京中捞出了她的尸体。”
“宫正的意思是按规矩来，依情理看世子很有嫌疑，但我们并未查到证据，所以这件事只能按失足落水来处置。”
“闻韶，我知你心肠好，可于公，我们拿不出证据，于私，世子身份尊贵，长宁侯如日中天，这件事闹开了只会对你我不善。”
“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周寄容颔首：“司正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张芾下手肯定不会留下证据，他还没有嚣张到能在宫中随意杀人。
况且能置张芾于死地的罪名，只有一条。
周寄容已有了想法。
周寄容的冷静使范司正出乎意料，面前这个女子的身影又变得模糊不清。范司正鲜少有看不明白的人。
“她会葬在哪？”
“主城外的荒郊，宫里死的人都葬在那。”
周寄容从怀中将银子掏出，递给了范司正：“与她一齐葬了吧。”
剩下的等出宫再还她。
范司正接过银子：“还以为你想让我通融，给她换个好地方。”
“人死过后不过一抔黄土，再多的蜚声显贵又有何用？这是我欠下她的钱，是于她生前所诺，轻诺亦不能寡信，答应别人的事定要做到。”周寄容道。
她抱着花，虽没有什么表情，却看起来蔫蔫的，手中的花也没有刚才那么张扬。
范司正心有不忍，上前摸了摸她的头。
巧月有样学样，也摸了摸。
“我没事。”周寄容摸了摸小花，“到时辰了，我去梅妃娘娘处了，这里只得辛苦你们。”
“好，你快去吧，虽然我是骗你的，但惹恼梅妃娘娘的后果可是真的！”巧月一路送周寄容出去，临走时还捏了捏她的手。
周寄容心中感谢巧月，但她并非软弱之辈，今日付小姐的事并未给她造成多大冲击，反而逼了她一步。
张芾一日不除，便会有更多人无辜断命。
待走到关雎宫时，周寄容也调整好面容，捧着花面带笑意地踏入。
关雎宫的人都认得她，她一走进来皆俯身问好，周寄容一一答过，看不出丝毫破绽。
“娘娘，要不我再去宫正司催催？”周寄容还未走入，便听见诗儿的声音传来。
“不用麻烦姑娘了。”周寄容边走边道，“奴婢被一些事绊住了脚，误了时辰，还请娘娘见谅。”
梅妃的手搭在椅上，一双凤目扫着周寄容，看不出情绪：“把花儿拿近些，本宫看看。”
周寄容上前两步，将花递到了梅妃面前。
诗儿会意，替梅妃接过了花。
诗儿不懂花，也不敢瞎说，只得偷偷瞄梅妃的脸色来猜测周寄容这花养的究竟如何。
反正按她看比之前精神多了。
不过梅妃的脸色若是能被看出，那便也不是梅妃了。她依旧是那副慵懒的表情，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花瓣，转瞬又松开。
“它倒是喜欢你。”梅妃不轻不重道。
“花视万物一埒，最多不过是奴婢之前在家常莳，经验多些而已。”
对于周寄容的回答，梅妃轻笑出声，不过没有顺着周寄容的话继续聊花。
“你从沈荀之那回来？”梅妃道。
诗儿见梅妃看过花，便将花放置一旁，心中感慨着周寄容真会说话，若是让她来做这个典正，说不定已经将全宫的人得罪了。
说到这，她好像还真没听过有人在背后嚼周寄容的舌根，心中更是钦佩不已。
周寄容回话道：“是。沈将军本有贵物遗失想要询问奴婢，奴婢去过后得知是一场误会，也便回来了。”
“误会啊。”梅妃啧了一声，“见到张芾了？”
“世子来寻少将军，奴婢有幸见得一面。”
梅妃得知宫中动向周寄容并不奇怪，但为何此时要向她问张芾？
“张芾如何？”
“嗯？”
周寄容不自觉地嗯了出来，如何是何意。
“与沈荀之比，如何？”见周寄容不理解，梅妃抿了口茶，补充道。
这两个人在周寄容心中都没有好印象，一个是不熟，一个是厌恶。不过在梅妃面前，自然不可如此说。
周寄容斟酌着用词道：“少将军英特迈往，身任高职却无临人之盛气，闲静少言，识时达务。世子殿下生长尊贵，腕揎臂攘，威风八面。”
“若张芾在这，怕还觉得你夸他。”梅妃笑看诗儿，诗儿连忙拿起扇子在梅妃身侧微微摇着。
周寄容道：“奴婢具不知何为夸赞何为贬损，不过心中所想，口中所言罢了。”
“与你说话就是累，你把话说这么圆滑，本宫还怎么挑你过错？”
梅妃玩笑之言，周寄容也并未当真，只是微微一笑。
不过梅妃接下来的话却令周寄容呼吸一滞。
“楚良人宫中死的那个小丫头你应当也看着了。”梅妃不看周寄容，只是低头摆着自己的护指，“听说你给范宫正塞了银子给她，想必关系应当不错。”
梅妃说完便不再开口，静静地等着周寄容回话。
周寄容不知梅妃在宫中眼目竟多到如此，连宫正司都安插了她的人手。
而且得知消息的速度简直快到令人发指。
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属实不是什么好滋味，这也意味着梅妃若是想针对她，她在开头就已落了败势。
周寄容如实道：“点头之交，不过到底是一批进来的，心中的确满是怅然。”
得到了周寄容的回复，梅妃慢慢开口：“你帮本宫照看花，本宫也没给过你什么，不如就趁此，本宫给你个机会，就当酬答。”
“不知娘娘所言机会，乃何？”
“你若想为你姐妹报复，便寻了那张芾来，斥骂一顿，扑打一顿，只要不出人命，本宫给你担着。”
梅妃的手顺着自己的袖上的纹路轻轻划过，她轻幽的嗓音传来，诗儿听得浑身一颤。
周寄容也愣住了，她的脑中想到了千百种阴谋诡计，却没想到梅妃说的是这个。
梅妃的脸上没有半分戏谑与捉弄。
但周寄容摇了摇头，拒绝了梅妃的酬答。
何为报复？
受之于秽言，还其恶语。
受之于揎挞，还其扑责。
以命还命，以血偿血。
打他一顿固然出气，可这算不得报复。
周寄容出手，只求报复，不为出气。
“多谢娘娘好意，那般虽解气，可到底污了娘娘名声，奴婢不愿亡猿祸木，望娘娘理解。”
“本宫的一片心意你竟不要。”梅妃哼笑道，“算了，本宫也不强求，退下吧。”
周寄容松了口气，上去接过花，行礼告退。
走出关雎宫，周寄容察觉到自己额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这才反应过来原已忙碌一早上。
不过接下来还有好多事要做，怕是真的一刻也歇不着了。
周寄容不急去寒贵人处，她悄悄绕回了沈荀之所暂居之处，刚到殿门口便见着张芾的侍卫守在门外，屋内门窗紧闭，也不知二人在商议什么。
“姑娘，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这侍卫二人正是昨日跟着张芾的，见周寄容来了很是客气。
“经过昨日与今日，咱们也算是相熟，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周寄容道，“我叫水闻韶。”
“我姓黄，他姓白，叫我小黄，叫他小白就行。”小黄笑道。
“我应当比你们年长，那我便这么叫着。”周寄容道，“小白小黄，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可愿相助？”
小白忙道：“昨日姑娘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无论是什么事，我们都愿意帮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周寄容轻轻侧过了脸，颔首道，“只是听闻世子殿下偶写手稿，歌咏诗赋，但一直未传至闾巷，我深觉遗憾，二位与世子乃最亲近之人，不知……”
周寄容说到一半便不言，只是看着小白与小黄。
“难怪闻韶姑娘不喜少将军，原来是……”小黄恍然大悟道，“没关系，交给我们就是，世子的手稿写后便随手扔了，等殿下下次再作，我们偷偷给您捎来就行。”
周寄容知世家子弟再纨绔亦有写诗作画之能，况且张芾并非纨绔子弟，这么多年虽未听过他之作，但不可能从未写过。
“辛苦写的，说仍就仍，岂不是可惜？”周寄容问道。
小白乐道：“姑娘有所不知，世子殿下虽打仗厉害，但这些却不通，每次写完和军师一比，便要郁郁许久，眼前着也烦，可不就扔了。”
“只是不知这次要在京待多久，要是忙着走，怕是帮不到姑娘了。”
“不过……世子怕非良配，姑娘留个念想就好，若是再深一步，怕会伤及自己。”小黄道。
周寄容点头：“我也明白，如今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正如你所言留个念想，若是有就麻烦二位了，若是没有，二位也不必放在心上，当我没有来过就好。”
“莫要与世子说。”
“姑娘放心，我们明白。”小白一副了然的表情。
周寄容没再三叮嘱，哪怕侍卫告诉了张芾，她也有法子应对，她做事向来会给自己留一步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