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玉阶彤庭遍处不假，但在隐僻之处不免藏着些破瓦颓垣，周寄容所处之地便是如此。
那日曹茫等人直接将她押在这里，每日派人送一次饭防着她饿死，其余时候便锁死门只留她一人在这。
屋中四处充斥着尘土的味道，比起周寄容刚进宫与玉京、晓夏同住之处还荒凉了不少，更要命的是深夜寒气凌人，白日又热气腾腾，如此反复折腾之下周寄容的病又有复发。
周寄容猜测自己一直被关在这是因为长公主与周寄言还在交涉，解决事情倒也简单，她去见长公主将事情阐明便好，但周寄容依旧想着借假郡主出现吸引太子等人注意，她寻机与张芾一举将太子拖下。不到万不得已，周寄容并不想现在就暴露自己。
正想着门外远远传来人的交流之声，周寄容静心听着，发现来者非曹茫的人，而且还有些耳熟。
再仔细一听，周寄容心中一喜，竟然是小黄和小白的声音！
小黄和小白不可能单独进宫，跟着他们的必定还有张芾，窗户被锁住，周寄容透过细缝果真隐隐瞧见了几个身影，她主意已定，跑到门前用尽全部力气向上敲。
砰砰的声音震得周寄容耳朵发疼，这道声响自然也穿过木门，传入门外三人的耳中。
*
小黄和小白站在门口打起了哈欠，小白踢着石子小声道：“这都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一点动静都没有，咱们不会要在这站一天吧？”
“侯爷被陛下叫着下棋，一会儿下完找不着世子，咱们又该倒霉了。”
小黄站得腿酸脚麻，自从周寄容只留张芾在屋内后，他的耳朵是一刻也没闲着，一直好奇地想听听水姑娘与世子到底在说什么。
可惜听了半天半个字都没听着。
周寄容自然不可能放大声音让所有人都听见她与张芾所说，张芾一人听见便足矣。
“世子殿下，我说的你觉得如何？”
张芾本翘着二郎腿，听到周寄容坦白身份后惊诧地险些重心不稳跪在地上，心中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后怕。
他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周寄容已经回宫，若是周寄容今日这番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皇帝说的，自己这故作聪明的一棋怕是会满盘皆输。
只是周寄容所言……
“你的意思是你为我提供任家罪证，然后借我之手斗倒太子？”张芾强让自己在混乱的思绪之中缕清周寄容所言，他挑眉道，“当年太子平反定是在皇帝默许之下，况且你有任家罪证，你自己挑明身份向皇帝说就是，何苦借我之手？”
周寄容靠在床边，她与张芾隔着半身的距离，她慢条斯理道：“你当真觉得陛下希望太子登基吗？”
“太子柔懦寡断，又与沈家关系亲密，若你是陛下，百年之后你会不会担心天下易主？”
“至于为什么我不能说，偏偏要你说。”周寄容与张芾四目相对，“我若暴露身份，或许如你所见会得众人爱宠，但我再无重返朝廷之日。”
“倒是我身无官职，手无半点权力，有的不过一碰即碎的荣华，我的话可能传至天下人之前？”
“如今我身陷囹圄，身份即将暴露，好在遇到世子，你我对太子之心相同，何不合作除之？”
“虑无不周，周寄容，十几年未见你还真是老样子。”周寄容说的每一点都在理，只是张芾最瞧不惯她这幅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模样，故意道，“可谁同你说你我之心相同？你与太子有仇，可我没有，我张家满门忠孝，将来势必要辅佐太子登基，倒是便是一番君臣和睦之佳话。”
“你若想君臣佳话，何必寻一个假的我出来，又何必让她与沈荀之成婚？”周寄容步步紧逼，“你是想让她劝沈荀之与你合谋，若是失败也不怕，到时她与沈荀之是夫妻，大可趁其不备将其诛除。”
“张芾，你不妨想想，如若太子不倒，沈家当真会与你冒这份险吗？”
张芾缄口无言，他斜着头盯着周寄容的方向，却不看周寄容，目光时而聚焦时而散开，他的手敲击着桌面，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声响。
终于，他缓缓开口道：“你当真有任家的证据？”
“任家的案子是我查办，我自然会留有一份。”张芾的话昭示着他的妥协，周寄容微微笑道，“邹府应当荒弃，在其府后竹林处有一假石，将假石掘开下挖一尺，便能寻到当年任家罪证。”
“太子啊太子，你以为自己势在必得，殊不知成了皇帝的一把刀，皇帝啊又不只有你一个儿子。”张芾拍手而笑，他慢步走到周寄容面前，居高临下道，“可周寄容，我不是傻子。”
“你借我之手除掉太子，到时亮明身份反将我一军，告我个欺君之罪，我又该如何？”他的手抚摸着挂在腰间的剑，凤眼之中满是危险的意味，“总归我也知晓证据在何处，我何不将你一并除掉？”
“你算无遗策，怎么将我算漏了？当年你与谁都那般交好，唯独对我不理不睬，可有想过如今我会成你的送终人？”
张芾拔剑而出，他并不着急下手，他等着欣赏周寄容慌乱的表情。
可周寄容非但没有慌张，反而言笑自若。
“张芾，我虽未亮明身份，可这不代表宫中无人知晓。”周寄容伸出手，将他的剑慢慢推回，“我今日暴毙你手，莫说除掉太子，你怕是自身难保了。”
“不过你放心，我与你无仇无怨，怎会反将你一军？到时我替你遮掩便是，保你与那女子无恙。”咣当一声，剑彻底回鞘，“我若有心害你，便不会与你说这些了。”
如张芾所说趁机除掉张芾确实可以，不过除掉张芾，却不见得能拉下长宁侯，以及如若这样，那个女子必将遭殃。
倘若她真是被张芾所骗，周寄容愿意为她留一条活路。
至于张芾，太子倒后便轮到他了。
周寄容突然想到了晓夏，这几日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晓夏与太子情况如何。
但愿晓夏还未被赐给太子，周寄容在心中祈祷。
“张芾，我问你一事。”周寄容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张芾泰然道。
张芾被周寄容撅了回来，满心郁愤，偏偏他还不能做什么，带着闷气地坐回了原处：“说。”
“东宫这两日可纳了新人？”说完要紧事后，周寄容也不再压着声音，放开声音正常道。
“我又不是他宫内太监，我怎么知道他纳没纳新人？”张芾觉得莫名其妙，“你算计人家就罢了，还连人家纳不纳新人都要管。”
周寄容用着最和气的语气道：“我还当世子殿下无所不能，如今一看不过如此。”
“小黄！”
听到张芾的声音，小黄破门而入：“属下在！”
张芾道：“让你盯着东宫，东宫最近可进了新人？”
小黄听到周寄容的疑问时便蠢蠢欲动，如今被张芾光明正大的问，便昂首挺胸道：“回世子，前日进了一个，是婉妃娘娘赐下的，似乎是婉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娘娘特意向陛下讨的。”
周寄容面上的笑意减了大半，而小黄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不过那人昨日便去了，自缢。”
听到自缢两个字，周寄容浑身一颤，她惊愕地望着小黄，呆呆道：“……自缢？”
小黄不知为何周寄容反应如此大，老实道：“传出来是这样的，事实谁知道呢，属下斗胆推测，怕是和太子脱不了系……”
死了个人对张芾不算什么，不过看到周寄容反应如此大，他饶有兴趣道：“何出此言？”
“死的那女子是钦天监主薄费长盛之女，就在那女子被赐给太子那晚，费长盛所题追忆恩师之闲作流出。”
周寄容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凝固在了身上，从心底迸发出的寒意遍布了全身，她喃喃道：“费长盛之师乃李常……”
“没错，那费长盛与同僚相交甚差，第二日便被告发，不过陛下没有波及他全家，只将费长盛革官处死，至于那女子是自己想不开，还是……便不得而知了。”小黄看周寄容面如死水，说话声音不禁越来越小，倒最后甚至直接咽进了嘴里。
张芾听后啧啧了两声：“费长盛死了，他一家老小尚在，那女子留在东宫还能接济亲眷，只怕是太子恐惹祸上身，便替人了断了。”
“真是可惜，若跟了我……”
“闭嘴。”周寄容轻声道，连小黄这种对她并不熟悉之人也能察觉到她声音的颤抖。
周寄容一阵晕眩，她脑海中全是第一次见晓夏时她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指点上还有着她残存的温度。
那个女子……
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在她最兴奋、最雀跃的时候，死在了满心托付之人手中。
她在想什么呢？
那封信究竟有没有送到父亲手中，亦或是父亲不值一顾。
还是家中的娘亲、满心疼爱她的阿姊？
或者是周寄容。
周寄容发了一会儿呆，她没有哭，而是无比镇定地对张芾道：“我要说的事都说完了，世子殿下请回吧，记得把门锁好。”
“还有，请殿下为我斩开一扇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一定要多多锻炼，像我一样躺了一个假期的后果就是军训晕倒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