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顾大人被舒王这么一问，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嘴巴不自觉地张了张。
“大长公主与舒王殿下真是亲厚，先前公主还嘱咐下官切不可与旁人提及与我二人关系呢……”
他脸上挂着局促的表情，嘴上却还是有理的样子，“霍娘子明艳照人，下官确实是早已倾心啊！只是这大长公主高贵出尘，又与下官志趣相投，我又怎能不动心呢……”
“况且本官位极人臣，就算是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吧！天下男子，谁人不是如此……”
霍玉戈听着这番话，心里实在是觉得倒胃口，却见一旁的舒王额角青筋隐现，面色如霜，手已经握在剑柄上了。她怕这顾大人与先前那北魏的将领一样血溅当场，只好上前一步，挡在舒王身前。
“顾大人，您这叔父为您暗自谋划，私贩火药，构陷霍家，您真的全然不知情？”霍玉戈冷声问。
闻声，那顾大人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声音里都带着哭腔：“都是我那叔父一人所为啊！下官是真心喜爱霍娘子，又相信霍家，这才求娶作保，怎会自导自演这样一出戏……”
霍玉戈眉头微蹙：“那些北魏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谁知此言一出，他竟当场哭了出来，泪眼朦胧地看了一圈在场的人，颇为辛酸的样子：“下官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啊……”
“自下官从北魏和谈归来，京中主战一党早已视我为心腹之患，动不动就想要下官的命。大梁的人想杀我，北魏军中也有人不肯放过我，觉得我蛊惑了北魏国君，让他们错失了伐梁的好时机……下官不就是劝个和吗？天下太平碍着谁的事了？”
他看着越说越委屈，直接啜泣起来：“我寒窗十几年才考上功名，其实就是个无用书生，好不容易冒死出使，以为能飞黄腾达了……结果大梁北魏一个个都要下官的人头！”
那顾大人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此刻涕泗横流，言辞恳切，看着像是有满腔的悲愤，无奈又凄凉。
李少卿看着有些不忍：“霍娘子，这顾大人莫不是真的被他那叔父拖累的吧……抑或是他那叔父背后另有其人？下官也算阅人无数，眼前此景倒不像是演的……”
霍玉戈看着这顾大人凄凄切切的样子，觉得李少卿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况且当初霍家被诬，背后也是她那个不争气的陆家舅舅害的，眼下看来，说不定此事顾大人也是被人所累……
“殿下怎么看？”她转过头，想问问舒王的想法，正好看见他双眉微蹙，神情显得有些嫌恶。
陈允熙：“此人无用，不堪位居一品，回头让陛下贬一贬。”
霍玉戈愣了愣：“殿下，臣女不是问怎么看顾大人，是问您怎么看这案子。”
陈允熙：“此人无用，问不出什么。”
霍玉戈：……
她看了看舒王淡漠冰冷的神情，又看了看无用的顾大人脸上的泪痕，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既然如此，可否请李大人借一步说话。”霍玉戈虽然也疑心自己冤枉了人，却还是有些戒备，便和李少卿出了刑狱，“不瞒大人，那北魏的将领在审问时自刎而亡，可否请大人派一个有经验的仵作去舒王府？”
既然大理寺这边审出来的结果，是这顾大人的叔父闹出的错案，那怎么样也得找出点证据，印证一下这顾大人的话。况且北魏那个将领死前之言实在是骇人听闻，既然现下刚好在大理寺，舒王也在旁边，不如赶紧找人查下去。
一说起此案还有疑点可查，李少卿瞬间来了精神，立马就退下去找仵作了。
陈允熙随即开口：“顾大人方才说爱慕霍娘子，一边又对大长公主情深几许，霍娘子不生气？怎么还拦着本王动手。”
霍玉戈微微一愣，本以为他会问关于案子的事，此刻有些诧异。她细细观察了一下这舒王的神色，看他神情并无异常，还是和往日一样寡情少性的样子，想是觉得顾大人冒犯了大长公主，才如此介怀。
略想了想，她才开口：“殿下不必忧心，大长公主聪慧过人，定然是不会被这顾大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的。至于臣女，虽然憎恶他二三其德，却也不生气。”
“我见世人多是贪心不足，男子在婚姻之事上更是如此。我既觉得他用情不专，不嫁就是了。”
霍玉戈看父亲和母亲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父亲还是娶了顾姨娘，对顾姨娘也很是用心。霍金戈和户部尚书家的次女定了亲，却还记挂着从小陪着他的侍女，想一起纳了做妾室。
可虽然从小接触到的官宦世家的男子都是这般，她还是不能忍受夫君三妻四妾，她总是这样，违逆一些别人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
陈允熙像是根本没把跟大长公主有关的话听进去，张口只道：“不是天下所有男子都如此这般。”
“本王若认定一人，定只她一人，从一而终。”
霍玉戈莫名呼吸一滞，看着那张虔诚的脸，一时无措。
兴许是舒王觉得她方才的话有些以偏概全，想自证清白？可是这“从一而终”不是专门形容贞洁烈女的吗？舒王师从天下名儒，自小饱读诗书，不可能不知道这词所指……那他一个皇亲贵胄，从哪门子终？
半晌后，她才讪讪道：“如此，那日后殿下的王妃真是好福气啊。”
谁知此话一出，陈允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不答话，只垂着眸子，眼睫微颤，耳尖竟莫名有些发红。
好在此时李少卿带着仵作走了出来，缓解了二人相对无言的尴尬。
“霍娘子，人已经给你们带到了，咱们即刻就去王府查查吧。”他神采奕奕，好像看到了结案的希望。
霍玉戈觉得他来得正是时候，此刻看这李大人满心满眼的办案热情，她一口应下，几人便一同去了舒王府。
……
一行人随着陈允熙的步子走到了那处禅房。
夏英听霍玉戈讲了今早禅房里发生的事情，说什么也要跟着她一起进去，自从一进顾府大门，便在她耳边不停低声赞叹，说这舒王府细节规格，简直堪比皇宫。李大人和他带来的那仵作倒是沉着本分，心里好像只有案子，视眼前繁华奢靡如同浮云。
陈允熙推开门，随即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下意识地挡在了霍玉戈前面。
李少卿和那仵作破案心切，门一开就率先走了进去。霍玉戈不知舒王为什么突然在她身前停了下来，便绕开他，自顾走到了那尸体旁边了。
那北魏的将领躺在血泊中，身下的血已经有些干在地上了，夏季暑热，禅房旁又多花木，此刻蚊虫颇多。从他脖子上的刀口来看，今天早上撞剑自刎的时候，是相当用力决绝的，想来对他口中的主上很是忠心。
那仵作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当着众人的面就要开始验尸，夏英却一时有些胆寒，忍不住开口：“娘，娘子……他要把这个人剖，剖开吗？我害怕……”
霍玉戈刚想开口让她先出去候着，就听见舒王淡淡道：“验尸场面腥秽，留仵作在此操作即可，霍娘子随本王出去吧。”
仔细想想，他这话确实也有些道理，他们一行人站在旁边，想来也会扰了人家干正事。况且李大人找来的人，她也是信得过的。
刚一出门，陈允熙就从袖中掏出一枚香囊递给她：“今日在此冒犯了霍娘子，此物最防蚊虫，赠与霍娘子，聊表本王歉意。”
霍玉戈一愣：“多谢殿下，今日之事不必介怀。”
她接过那香囊，见此物做工极为精细，用的是上好的彩锦，绣法精湛，上面的兰花正好是她喜欢的，配了一个很温润的玉坠，东西虽小，却精美非常。不知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她接过以后确实没有蚊虫近身了。
几人在屋外候了近半个时辰，那仵作才缓缓开门，从里面出来，累极了的样子。
“禀殿下，禀大人，此人脖上的刀口足有一寸深，他便是因此丧命。”那仵作认真道，随即又有些犹豫地补充，“只是他这胃里干净得很，若不是又那刀口，小人许是会以为他是被饿死的。”
闻言，霍玉戈不由地看了一眼舒王，却见他神色自若，似乎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可有别的发现？”陈允熙像是不想他继续往下说，难得开口问道。
闻言，那仵作一手拿出一枚玉坠，一手拿出一张图纸：“图上画的是此人背部纹的图样，小人临摹了下来。这玉佩是此人藏在腰间的，没有正常佩戴，小人觉得有异。”
霍玉戈接过那枚玉佩，陈允熙拿过那张图纸。
“这玉佩是岫玉所制，质地独特，与大梁的软玉不同，看来是北魏独有的。”她从袖中拿出之前从顾府顺走的石子，“这是顾大人府上一处盆景中的石子，与这玉佩的材质是一样的，顾府内的花窗、雕塑，几乎都是用的这种玉。”
李少卿闻言，先是诧异，随即又有些迟疑：“此玉确实产自北魏，但胜在玉质细腻，玉价较低，被用做建造也属正常。这顾大人既然从北魏出使回来，认识北魏的玉石，大概也说得通……”
这李大人在大理寺办案多年，一直秉承着“宁放过，不杀错”的原则，生怕自己手底下错判了一个人，自然考虑得周到细致些。
霍玉戈想这李少卿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自觉地看向舒王，想看看他那里可否有什么线索。
陈允熙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沉声开口：“图样是北魏景怀王的族徽。”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安静了片刻。半晌后，李大人有些不安道：“顾大人说自己一直被北魏的人行刺，看来所言非虚，想来和北魏也没什么勾结。霍娘子……我们是不是真的多疑了？”
是啊……顾大人被北魏皇族行刺至此，何必伙同北魏一起污蔑霍家呢？或许真是他那叔父一时行差踏错，闹到如今这个局面。况且看顾大人那个样子，倒也不像是能以天下为棋的人……又或者是他那叔父背后另有其人？
婚事和查案毕竟是两码事，先前是她和大长公主再访顾府，看着李少卿把人拿去大理寺的，如今却发现人是冤枉的。可这顾大人毕竟为天下免了一场战火，虽然三心二意，大抵也算个可怜的好人……
“许是我们真的错怪了顾大人……”霍玉戈想到他今日在牢里涕泗横流的样子，莫名有些歉疚，“殿下，能否劳您帮我问问大长公主，明日可否与我同去顾府，给顾大人道个不是……”
陈允熙立刻冷声道：“皇姐不去。”
霍玉戈愣了愣，这舒王殿下问都没问，怎知公主不会去？许是他熟知公主的性情，直接猜测到的？
她向来不喜强求别人，只道：“那臣女便自行登门好了。”
陈允熙无奈地挑了挑眉：“霍娘子放心，皇姐会去的。”
霍玉戈：？
她一时竟不知是大长公主性情善变，还是眼前的舒王性情善变……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过节好多事情呀，作者总算是能按时滚回来更新了~
希望小天使们天天开心愉快，永远保持着新年的期待和热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