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眼神一慌。
她结巴道：“外、外面有监控，门卫可以看见。”
她的声音轻，有点含糊不清。
蔚清陟探头向外看了一圈，眉头微皱，“那个……你松手。”
小女孩摇头。
蔚清陟放缓了语气，哄道：“我不出去了，你先放开。”
见对方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真的。”
小女孩犹豫片刻，缓缓松开手，后退了两步，站定看着他。
蔚清陟松开手，一跃而下。
他拍掉身上的灰尘，一边打量这个小女孩。她虽然身形瘦小，但四肢健全，唯独一只大号口罩遮住了小半张脸。小女孩慌乱地躲避他的目光，两手不自在地搅来搅去，目光生怵。
她越发不自在，慌张转身想要离开。
“哎！”蔚清陟忙叫住她，“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砂土。
见她不愿说，蔚清陟也不勉强：“我是想说，谢谢你。”
小女孩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蔚清陟心下思量，他太心急了，还没完全摸清状况，万一被发现抓回来，以后再跑肯定难上加难。
蔚清陟轻轻笑了下：“你是怎么知道外面有监控的？”
小女孩目光很挣扎，片刻后，她拽着他的袖子，朝一侧矮树丛更深处走了几步。蔚清陟这才发现，这处墙壁原先应该是有一个狭小的洞，而现在，红砖和水泥把这个洞塞得严丝合缝。
蔚清陟意外地看向她。
小女孩声音怯怯：“我刚从这里钻出去，院长姨姨就抓到我了，她打人很疼。然后我就听到，他们说外面有监控，门卫在看。”
“你不要出去，会被打的。”
蔚清陟感激道：“原来是这样，谢谢你救了我。”
他对这个内向的小女孩有些刮目相看，不由好奇道：“你几岁了？”
“十岁。”
蔚清陟温柔笑笑：“你跟我弟弟一样大。我叫蔚清陟，今年十二岁。”
小女孩看着他，很认真地点点头。
逃跑计划不得不中断，他也不懊恼，虽然心中很是挂念清介，但这半年来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蔚清陟收好布条和草杆，寻了个隐蔽的矮树丛将东西藏好。
小女孩一直在他身后站着，始终保持两步的距离，蔚清陟没有说什么，怕她不自在。
她似乎鼓足勇气，终于开口道：“你，你生病了吗？我是说，像这里的其他人一样。”
她问得很委婉，蔚清陟却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这里的孩子多数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唯一的理由就是嫌弃他们身患残疾。
少年摇头，坦诚道：“没有生病，我是被亲戚送来的。”
小女孩的目光瞬间变得惊恐，突然上前，小声道：“你要找机会逃走！”
蔚清陟一顿：“啊？”
小女孩慌张地四下张望：“我来这里好些天了，有两个弟弟也是在半夜被送进来，像你一样，没有生病，他们待不到两个星期就会消失。”
“弟弟消失那天，曼奶奶和张奶奶中午聊天，我睡不着，听到他们说‘又卖了四十几万’。你快走！他们也会把你卖掉的！”曼奶奶和张奶奶是这里喂饭洗衣服的两个老人。
蔚清陟心里一惊，不可思议道：“你……你说什么？”
一道惊雷劈下来。
一瞬间，置身于残婴院内，竟觉阴恻。
难怪一个逼仄又破败的残婴院建得固若金汤。
收养残婴是假，儿童买卖才是真。
虽然那个瘦男人的言辞让他早有怀疑，但却没想到竟是真的。按姚力所说，院长夫妻的说法是领养，显然姚力也被钱冲昏了脑子。自他来到这里，的确很少见到那对夫妻，他们对他的态度也极为冷淡，不像是想做养父养母的样子。
任他自生自灭的做派，倒真的像是转手的中间商，只等一个接手的“下家”。
蔚清陟顿时觉得四肢发凉。
他脑子飞快地思考逃跑的法子。
什么私人慈善机构，其实就是掩饰犯罪的幌子。
不知道晚上逃跑的可能性大不大。他余光中瞥到小女孩，一顿，还有这么多孩子该怎么办？
残婴本就可怜，再加上他们大多数是被主动遗弃，他们的父母偷偷摸摸扔孩子，一定不会光明正大地去正规的官方机构，更不会在意这些孩子此后的死活。
蔚清陟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冷漠无情的黑暗。
其实有些孩子一定还有救。做手术也好吃药也罢，父母花些心思照料，哪怕一生无法成为健康人，也好过在这乱七八糟又肮脏的环境里磋磨。
他问小女孩：“你什么时候被送到这里来的？”
小女孩掰着手指算：“应该是三个月前。”
蔚清陟的声音有些颤抖：“是谁把你送来的？”
小女孩闷闷不乐道：“是爸爸。爸爸妈妈离婚了，爸爸不让找妈妈。爸爸又和阿姨结婚了，还生了个小弟弟。阿姨说家里没有钱给我看病，爸爸就不要我了。”
蔚清陟深吸一口气：“你妈妈知道吗？”
小女孩摇摇头，似乎想哭，带着哭腔道：“我好想妈妈，我也好想哥哥。”
他飞快地说：“我会想办法逃出去，然后报警救你，我会帮你找到妈妈。”
小女孩眼睛一亮：“真的吗？”
蔚清陟问：“你还记得妈妈的电话号码吗？”
小女孩抽噎点头，磕磕巴巴地背出来一串数字。
蔚清陟重复三遍，记住了。
他附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道：“妹妹，你不要害怕，按我说的做，我会马上回来救你。”
小女孩重重点头：“嗯！”
二人偷偷摸摸回屋，蔚清陟从小背包里找到唯一的玩具——一只红色的悠悠球。他把悠悠球塞进她手里，再次将计划重复一遍：“记住了吗？只要拖三分钟左右就行。”
*
应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泥路上坑洼不平，黄泥脏水糨糊似的黏着在路面上。
傅宜秾走了两步，嫌弃地踮脚跳，蹦得裤子上都是泥点。
傅文邈头疼地连声“哎哟”，训她：“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傅宜秾哼哼道：“我就是在好好走路耶！”
很快，小丫头就嫌地面脏，站着不动，伸手：“爸爸背。”
傅文邈很果断：“不背。”
傅宜秾撅嘴，满脸写着不情愿，耍赖不走。
傅文邈青筋直跳，耐心道：“你都是大孩子了，还让爸爸背，一会儿让清陟哥哥看到了羞羞脸啊。”
傅宜秾摇摆不决。
蔚清介笑了笑，走到她前面蹲下：“上来。”
傅宜秾眼睛一亮。傅文邈阻拦不及，“你”字还没出声，眼睁睁看着自家闺女欢天喜地地窜上少年的后背，两只胳膊环着蔚清介的脖子。
傅文邈忙道：“你快下来！别把元宝压坏了！”
小姑娘耍赖不动，不满地嘟嘴：“我很轻的！”
蔚清介个子正抽条，年轻人吃进嘴里的三餐都变成了身高和力气。
他托着傅宜秾的两髀，稳稳当当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傅文邈的身侧：“叔，柚子挺轻的。”
傅宜秾非常满意，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本公主封你第一骑士团团长。”
蔚清介笑问：“你的团长不是白熊骑士吗？”
傅宜秾：“对哦。”她苦恼地想了想，“那元宝哥哥就是王子！”
她还担心蔚清介不满意，解释道：“王子比骑士厉害哦！”
蔚清介笑。
傅文邈深觉自己年纪大了，俩孩子都不搭理他。索性也不管了，跟在蔚清介身后，随时扶一把。
傅宜秾乐陶陶地攀住蔚清介的脖子：“元宝哥哥，哥哥是什么样的？”
蔚清介：“除了比我高点没什么特别，没我好看，没我聪明。”
傅宜秾脑回路神奇，只听到了第一句，连忙安慰道：“没关系哦，元宝哥哥在我心里很高的。”
“哈？”蔚清介无语，“你就是再长十年也超不过我，小屁孩。”
蔚清介缓缓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哥是个挺好的哥哥。”他抬脚跨过一片泥浆水洼，话音一转，“再说，有我呢，他要欺负你，我揍他。”
巷道越往深处越僻静，几乎没什么人家。
这时，一个红色的柱状东西咕噜咕噜地滚了过来。
蔚清介脚步一顿。
傅宜秾定睛一看，惊喜道：“悠悠球哇！”
小姑娘敏锐地察觉到少年脊背突然的僵硬，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元宝哥哥？”
蔚清介回神：“这个悠悠球看着有点眼熟。”
傅宜秾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蔚清介反应过来蹲下。小姑娘跑了两步捡起悠悠球，抬头，眼前是一排极高的白墙，庄严肃穆的黑漆铁门紧紧地关着，严丝合缝。唯有右侧有一道三米左右的栅栏墙，里面挂了一层黑亮鱼鳞似的遮阳网，看不清内里，只隐隐看见丝丝绿意。
大门另一侧挂着一块破旧的烫金色招牌，毫不起眼，表面的漆早已脱落干净。
仔细看，尚能辨认出来几个大字——正德残婴院。
傅宜秾蓦地察觉到身后冰冰冷冷的低气压，回头。
蔚清介的视线凝在她手心里，傅宜秾连忙递给他看。
蔚清介左右端详，呼吸有些激动地微颤：“这个悠悠球，确实是我哥的。”他沉声道。
傅宜秾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门里陡然传来对话声。
“叔叔……我妈妈给我的玩具掉出去了，你能不能……让我出去捡。”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的声音。
另一道粗犷冷漠的声音随之响起：“什么玩具？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