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小女孩不住地央求，越来越心急，哭腔愈发明显。
蔚清介握着悠悠球思索片刻，低声对傅文邈道：“叔，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傅文邈面色严肃地点头：“进去看看。”
傅文邈上前敲门，门里的声音立时停住。
一个只穿了件背心的中年男子撩开遮阳网，警惕地看过来：“你们是？”
傅文邈道：“你好，我之前了解到，这里收养了不少孩子，经济上多多少少有些困难，我挺喜欢孩子的，想尽些绵薄之力。”
门卫一怔，讶然道：“您是来献爱心的？”
傅文邈笑容蔼然：“是。”
门卫有些犹豫，上下打量他们，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小孩来，什么献爱心，别又是把这儿当幼儿园的。
“不好意思啊老兄，我们院长不在，今天也不是对外开放的日子，多有不便。您看，要不改天？”
傅文邈跟门卫斡旋。
傅宜秾攥着栏杆好奇地向里看去，她看到门卫身后站着一个戴着口罩的小女孩，年纪跟她差不多，应该就是找悠悠球的人。
小女孩似乎把悠悠球抛在了脑后，一直踮脚向右侧偷偷张望，极快地比了个“OK”的手势，似乎很是紧张。傅宜秾不解转头，同她一起看向右侧——
下一秒，她睁大了眼。
远处，一个少年正从墙上跳下来，墙很高，他却不加犹豫地往下蹦，着地时滚了几圈，但他很快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路另一边的小树林走去。由于距离远，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傅文邈和蔚清介也没听到丁点声音。
傅宜秾差点惊呼出声，可在关键时候，她的脑子转得也快。
傅宜秾快速地扭过头，神色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门卫压根不会注意到她一个小丫头。但她看见戴口罩的女孩下意识地松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
门卫态度坚决，傅文邈无计可施，暂时妥协，“那请问你们院长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是外地的，来一趟不容易。”
门卫讪笑道：“下周吧，下周院长肯定回来！大哥，真是不好意思啊，您也知道，我们这儿情况特殊，孩子们都不是正常人，要出了啥事儿我担待不起。”
遮阳网又被重新拉上，这次没留一丝缝隙。
“快走快走！别在外头晃悠了，回去午睡去！”门卫的声音变得严厉不少。
傅文邈欲再上前。
傅宜秾一手拉着一个人，朝旁边的林子里跑。
门卫将口罩小女孩打发走，赶紧瞄一眼监控，四周没什么异常，门口的一大两小也离开了，松了一口气。
“哎，你慢点！”傅文邈不得不被傅宜秾拉着迈起步子。
“怎么了柚子？”蔚清介问。
“我发现了一个哥哥！从墙上跳出来的！我们快追上他——”
“阿介！”一道声音从林子深处传出，打断她的话。
蔚清介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一个少年从一棵大槐树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来。
傅宜秾好奇地打量突然冒出来的少年。他个子很高，下半张脸和蔚清介很像，眉眼却更柔和一些。
“你怎么来这儿了？！”蔚清陟有些犹豫：“这是？”
蔚清介终于反应过来，朝兄长跑去，在距他两步的地方驻足，压抑着激动和担心，问道：“……哥，你有没有事？”
蔚清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没事。”
蔚清介眼眶一酸，忙转移话题：“这是文邈叔，这是傅宜秾，柚子。文邈叔和爸年轻时候是同学，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
蔚清陟有些受宠若惊：“叔，谢谢您……”
傅文邈端详少年，感慨道：“个子都这么高了，都快撵上我了，想想上次见你，你才两岁来着。清、陟，名字真是不错……你像爸爸，清介像妈妈。”
傅宜秾乖乖地道：“哥哥好~”
蔚清陟连忙道：“妹妹你好。”
*
好在蔚清陟的脚伤不严重，诊所医生给他抹了红花油，叮嘱回家静养即可。
等上菜期间，傅宜秾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只玉米。
蔚清陟将这半个月的所见所闻都说给他们听，蔚清介低声骂了一句“我靠”。
“你说什么？”傅宜秾没听清。
蔚清介表情一裂，“没什么，我说……葡萄，嗯，你家葡萄快熟了。”
傅宜秾眯起眼睛笑：“元宝哥哥好馋呐！”
蔚清介：“我……我才不是！”
蔚清陟端着杯子凑到嘴边，看着两人的互动，一脸微妙。
蔚清介并没有意识到蔚清陟的眼神，很是自然拿纸替傅宜秾捻去嘴角的玉米粒，“我说你吃这么多玉米，一会儿还吃得下饭吗？鱼香肉丝你不吃了？”
果然，傅宜秾嘟着嘴，但也没继续啃玉米了，随手塞给他：“那给你。”
傅文邈忙拦着：“哎！你啃了满嘴口水的玉米给元宝吃？你你你最近是不是又开始剩饭了？”自打蔚清介天天来她家吃饭，傅宜秾剩饭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吃不完的馒头给不葱，吃不完的饭菜被蔚清介唉声叹气地端过去清盘，却不埋怨她。
蔚清介刚想说什么，傅文邈拿回玉米塞女儿手里，警告道：“从今天起把你这毛病改了！早就想说你了，仗着你阿介哥哥脾气好是不是？”
“脾气好”三个字让蔚清陟面色复杂古怪。
蔚清介：“叔，没事儿，她吃不下，我……”
傅文邈摆手打断他，瞪傅宜秾。
小丫头僵持几秒，终于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接住玉米，愤愤地一口一口咬。
蔚清陟看着弟弟，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也不知道是长大了知道收敛脾性，还是……
蔚清介在家里是老幺，比不葱都小，被一圈人捧在手心里宠，瞧着爱说爱笑，实则脾气比谁都大，寄人篱下这半年里，没少跟姚力夫妇摔碗叉腰梗着脖子呛，尽管总是因此挨打……现在看来，哥哥这个身份真的会让人有责任感。
弟弟长大了，蔚清陟很是欣慰。
一顿饭吃到尾声，傅文邈心里有了决断：“吃完饭，咱们去警察局一趟。”
傅宜秾年纪小小，柯南也没少看。她一边用筷子戳着米饭，一边人小鬼大地说：“爸爸，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哎。”
蔚清介笑：“喏，我哥、那个戴口罩的小女孩都是人证。物证嘛，查一查肯定会有。”
三人去往警察局。
一听事关儿童买卖，警方非常重视，这几年拐卖儿童案件频发，甚至多数还形成了产业链。考虑到正德残婴院可能是在当地甚至更大范围内产业链中的关键一环，警方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展开相关调查。
根据蔚清陟背下来的一串电话号码，警方联系到了那个口罩小女孩的母亲。
幸运的是，对方就在本地一家早餐店打工。
李女士接到电话就匆匆忙忙赶过来，面容怯怯，腰上还帮着沾了不少油点子的旧围裙，女人老实本分，也是第一次来警察局，不安地搓着手：“警察同志，是有什么事儿吗？”
警察小哥给她倒了一杯水，和善安慰道：“是这样，现在有个案子需要问您一些细节，您别紧张。”
“哎哎，您问。”女人连忙点头。
“您是有个女儿吧？她现在在哪儿啊？”
女人一懵：“我女儿？我女儿才十岁，她……”女人突然若有所思地抬头，“警察同志，是不是跟我前夫有关？”
警察小哥“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我跟我前夫离婚有一两年了，闺女一直跟他过，他们家嫌弃我，从来不让我见孩子。”李女士顿时面容惶恐，着急道：“警察同志，是不是我女儿出什么事儿了？”
警察小哥安慰几句，叫来蔚清陟，让他描述小女孩的长相。
蔚清陟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悄悄道：“阿姨，妹妹一直戴着口罩，我看不太清楚。她吃饭什么的都是避开人。”
女人的眼泪顿时流下来，双手颤抖着握着他的肩膀，“是她！是她！孩子，我女儿还好吗？她、她从一出生就是兔唇……”
*
事情比他们想象得顺利。
从省到市正在贯彻严打，正德残婴院院长夫妻的黑色买卖很快被查了个透彻。
去年，上一位主人因经济拮据难以继续维持残婴院的正常运转，于是便被现在的夫妻二人接手。
那夫妻二人发现，残婴院里收养的不止是有先天残疾的孩子，还有不少婴儿因其他原因被父母遗弃，或因家里穷，或因孩子多，或因是个女孩……
他们靠社会爱心人士的捐助和政府补贴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的运转，但很快，院里就揭不开锅了，二三十张嘴等着吃饭。
某天半夜，有一个外地人贼头贼脑地找来，对方称南方有个有钱人，老婆生病，一直没孩子，想领养个健康的……最开始，只是领养，只是久而久之就变味了，那个外地人是个人贩子，院长夫妻虽然什么都知道，但侥幸地以为自己待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终究没能抵抗暴利的诱惑。
至于蔚清陟，院长夫妻嫌他已经记事，没有买家愿意要，纯粹打算留着他在正德干杂话。
正德残婴院一干涉事人员率先落网，警方顺藤摸瓜，也查到了姚力和瘦男人的交易，一并拷进去了。
正德残婴院的一众孩子被送进正规的福利院照顾，除了蔚清陟和兔唇小女孩还有家可归，其余的，哪怕联系上父母，也只能得到冷漠的拒绝。
事关重大，县里上报市局，市局上报省厅。最终，警方以极快的速度将一条跨省买卖儿童的产业链一网打尽。
法网恢恢，善恶有报。
……
最后一次跟着傅文邈去警察局签字那天，蔚清陟见到了那个小女孩。
对方还戴着口罩，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看见他，眼睛里闪过亮色。
李女士对警方和傅文邈又是鞠躬又是道谢，带来一大筐香喷喷的包子和几桶自家榨的花生油，执意要他们收下。
道别时，蔚清陟把悠悠球送给小女孩。
他对她温柔笑笑，轻轻摆手。
夕阳映出红霞，余晖洒在少年的肩上。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离开，一步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