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的一圈,围满了人。
面前的小巷拉着警戒线,警察们拦住一个个探头探脑眼中全是好奇的路人。
他们有的掏出手机拍照,有的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事不关己,通通高高挂起。
丁蔓和蒋京年站在最外侧,丁蔓有所感应的上前几步。
蒋京年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下一秒,人群被警察辟出一条道路。
医生们抬着担架从人群中走出,白色的布紧紧的,又轻飘飘的盖在他身上,一丝不透。
丁蔓慌乱的看向蒋京年。
“京年哥...”
蒋京年牵住她手的力道似乎又紧了几分,有些颤抖。
“京年哥,我害怕,我们走吧好吗?我哥见不到我会着急...”
蒋京年紧紧闭了闭眼。拉着丁蔓的手,每一步走的都沉重不堪。
蒋京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把她带到警察面前,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放开她的手。
红啊蓝啊的警灯闪过他的脸颊。
“警察同志。”
“我们来认尸。”
丁蔓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甩开蒋京年的手。蒋京年依旧没有一句解释,只是一把把丁蔓拽回怀里,轻柔的安抚。
“醒醒,乖。”
蒋京年拉着近乎疯狂的丁蔓坐上警车,她叫嚷着,哭喊着。
蒋京年只是平静的接受着丁蔓所有的捶打和挣扎,默默擦去眼角的泪珠。
他眼尾殷红,颤抖的双手紧紧环着缩成一团的丁蔓。
蒋京年掏出手机,给丁家父母去了电话。
丁蔓只呆呆地坐着,四周的一切变得黑暗无声,她紧紧攥着蒋京年的衣角,像是海底黑色的漩涡中唯一的浮木。
丁蔓跟在蒋京年的身后,每个步子都迈的千斤重。
停尸间很冷,冰凉到让丁蔓觉得无法呼吸,她大口大口吸进冰冷的空气,只觉得重新呼出来的依旧是冰冷。
丁衍静静地躺在那。
丁蔓有种错觉,她觉得哥哥只是睡着了,像往常一样。直到她颤抖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脸颊。
是比现下所处的环境更加刺骨寒冷的存在。丁蔓再也支撑不住,她紧紧的抓着盖在丁衍身上的那块轻飘飘的白布,慢慢的滑下来,最后跪坐在地上。
蒋京年依旧不说话,只是靠在停尸间的门框上,背对着她,宽大高挺的脊背越来越弯,越来越颤抖。
“哥。”
丁蔓抓起丁衍的手,轻轻的唤他。
丁衍依旧闭着眼,静静地躺在那。
“哥哥。”
她又不死心的唤。丁衍依旧安详的躺在那。
“死者是突发哮喘死亡的,排除自杀与他杀可能。”
警察脱下帽子,深表遗憾的道。
“不可能!”
丁蔓猛地站起来,双眼通红。
“能放的地方我全部都放了药!我哥哥不可能会死!”她愤怒的嘶吼着,发丝垂落,她依旧不顾形象的嘶吼着。
蒋京年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丁蔓的两只手,可她依旧在愤怒的咆哮。
“我哥哥才十八岁!他才十八岁!”
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她滑落在蒋京年的怀里,啜泣着,痛苦的哭嚎着。
丁家父母赶到时,丁蔓已经哭到晕厥,躺在病床上打着吊水。蒋京年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为她掖着被角。
丁衍的尸体被暂存在市警察局,丁父丁母像是突然间老了,佝偻着脊背把丁衍接了回来。
丁衍死的不算安逸,甚至是痛苦。柳絮季对于一个患有严重先天性哮喘症的病人来说,是一场噩梦。
而丁衍身上的所有哮喘药,像是突然间人间蒸发,消失殆尽。丁衍选了近路回家。那条黑黢黢的小巷。
他就自己,在空荡荡的,黑黢黢的小巷里,在呼吸不上来的痛苦中默默死去。
那个晚上很冷,丁衍还带着一盒羊排,冒着热气的夜宵。
丁蔓在医院昏睡了一天一夜,极度的悲伤让她撑不下去。清醒后,她似乎变得平静了下来,只呆呆的问蒋京年,丁衍什么时候出殡。
丁衍火化出殡的那天是一个星期天。天上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打湿了丁蔓的头发。
丁蔓的发丝滴滴答答的挂在额前。她恍惚的将碎发拢到耳后,眼眶又红了。
丁蔓不喜欢黑色。好几平的衣柜只有一件黑色长裙。她穿着那件黑色的长裙,捧着丁衍的骨灰。
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很轻。比丁衍出生的时候还要轻。
裙子是吴妈新年的时候刚翻出来洗过的,放在沙发上放了很久。
丁蔓轻轻的跪在石砖上,面前是四四方方的墓地,墓碑上的丁衍笑得开怀,明媚似阳光,笑颜若彩虹。
丁蔓轻轻的把盒子放了进去。丁家父母几乎痛苦到说不出话,将丁蔓托付给蒋京年,早早回去了。
那天丁蔓始终不愿离开。跪坐在丁衍的墓前说了好多好多话。
蒋京年只远远的站在一边,听不清她说什么,但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那样的距离。
夜色降临,蒋京年才强制的把她抱起来,放到车上,掏出药酒给她跪的青紫的膝盖上药。
丁蔓横坐在后座,腿放在蒋京年的腿上。裙子外侧缝了兜。小时候丁蔓丢三落四,丁衍叫人缝上的。
黑白的一切下,兜里掉出的一抹亮眼的红刺伤了丁蔓的双眼。
她拿起那个红封。细细的摩挲着用黑色圆珠笔写在上头的字样。
“醒醒,新年快乐。”
“---哥哥。”
丁蔓笑了,又哭了。蒋京年仰着头,把眼泪憋回去。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良久,车子走了很远,远到看不见墓园。
丁蔓:京年哥。
丁蔓:我哥哥死了。
蒋京年:京年哥知道。
丁蔓:他怎么就死了?
蒋京年:......
蒋京年:京年哥也不知道。
蒋京年:丁蔓。
蒋京年:你哥哥,一定会入你的梦,回来看你的。
丁蔓: 真的吗?
蒋京年:真的。
蒋京年轻轻拍了拍丁蔓的脑袋。
“以后,有你京年哥。”
把丁蔓送回家后,蒋京年坐在院子里,呆呆的望向天空。
他对着月亮笑出了声,笑着笑着,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
“丁衍,你能听见吧。”
“你个自私的二逼。”
“我只当你胡说八道,结果你丫还真把妹妹托付给我。”
他指着月亮骂道。
蒋京年别无选择。他看不下去。他得成为丁蔓亲近的人,替丁衍成为她可以依靠的人。
而丁蔓在痛苦中不可自拔,静静坐在丁衍的房间发呆。想起白天坐在车里,她和蒋京年说过的话。
丁蔓:绝不是意外。
丁蔓:我明明,放了那么多药。
丁蔓:京年哥。
丁蔓:只要我丁蔓活着,一定会让杀死哥哥的人付出代价。一天查不出,我就查一年,一年查不出,我就查十年,查到死,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蒋京年那时只是淡淡的应她好。但丁蔓知道,他也有不甘和痛苦。
丁蔓在那很久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一晚接一晚的失眠。
而蒋京年在午夜梦回时,每每都能梦到一个背影,那背影离他越来越近,他逐渐能看清,那是丁衍。
但无论怎么努力的奔跑和追赶,就算只是咫尺之间,他永远触碰不到丁衍。
而丁衍也从不怜悯的回头看他一眼,只是站在那,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有时,蒋京年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但模糊的看不清脸,他似乎站在丁衍身边,如同一条冤魂,一只可悲的狗,贪婪的跟随着丁衍,痛恨他,羡慕他,想要成为他。似乎有着恶魔一样的,一双狐狸似的眼。
每当他想要看清,就会从梦中惊醒,刺眼的阳光,温暖的房间,墙上高考的倒数。
蒋京年大口大口喘着气。还有最后两天就是高考。两天后他就会离开盛今,去到北方联大,去到一个见不到丁蔓的地方。
丁蔓的状态依旧很差劲。即使丁衍的死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依旧像是被人吸了魂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学习。
丁蔓在学校昏睡过去两次。每每蒋京年赶到的时候,丁蔓已经不省人事了。
丁蔓的医生每每在医院看到她,都只是重重的叹口气,遗憾地摇着头,诉说着以前的她是如何娇滴滴的可人模样。
白乐桉和白乐澄经常去丁家看丁蔓,陪她说话聊天。丁蔓偶尔会笑。但笑得勉强。蒋京年知道是她怕白家兄妹担心。
丁蔓渐渐的不再怎么哭了,只有蒋京年单独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会掉两滴眼泪。
蒋京年高考的前一晚,没在丁蔓面前提起。
但丁蔓也没忘,但也只是对着他扯了扯嘴角,祝他高考顺利。
因为本来丁衍也要去高考了。丁蔓跟他说,就当是替丁衍去一趟,要好好考。
蒋京年记着她的话,每一场考试都尽心尽力。
但其实丁蔓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
蒋京年拒绝了北方联大的保送名额。
蒋京年去取那封通知书的时候,刚好路过那条小巷。
而丁衍,正静静地躺在那,蜷缩着,痛苦的连眼睛都还睁着。
是蒋京年发现了他。
高考考场上,蒋京年看向理综高考试卷最后的那道大题,轻轻的把黑色圆珠笔放在了空白的答题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