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疾步走进大厅,与陆言栀擦身而过,目光在一众穿肃穆人群里巡视,最后定下。
“管家,”她把声音压低,“厨房人手不够了。”
他们定制菜单的时候是按照邀请函上的人数定的,但是挡不住有些人自发前来哀悼。每一个都表情真挚,不好判断是来攀关系的还是真的来悼念的。
“咱们也该招新人进来了。”管家用手指挠挠下巴。
“那也是以后,”厨娘急性子,“现在怎么办?”
“现在外面订餐,解决一下。”
“可以吗?”厨娘压低声音,这可是实打实的糊弄。
“没问题,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管家从马甲里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而且还来得及。”
“行。”厨娘步履匆匆离开,陆老爷子生前为人保守,不怎么与人交往,没想到死后会有这么多人来送他。目光与陆书聿相撞,陆书聿朝她温和一笑。
老爷子应该也没想到,这些都是这个家里最受忽视的孩子带来的。
不过他或许不在乎。
厨娘刚回后厨,就有人来问:“怎么样了?他同意了吗?”
“差不多了。”
其实厨娘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管家招新人,他实在太吝啬了,每天只想如何在裁员和减薪上节流,后厨忙的要死也绝不在招人上松口。
搞不懂,又不是他出钱。
“这下咱们以后就能轻松点了。”
“耶!”后厨几人欢呼。
“现在打电话订餐吧。”厨娘决定在高等餐厅订饭,让管家狠狠内心出血。
陆言栀坐在沙发上,应付完第四个向他打听遗嘱的人,脸上神情尴尬。
没办法,他要是笑,来人会直接问他继承了什么,这么开心。
他要是哭,来人便说陆书聿的坏话,明里暗里都是陆书聿苛待他。
这些人有没有想过这是在葬礼啊,说出这些话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违和。
他身旁坐下一位摄影师,正在调整镜头,喃喃道:“拍什么,一点真情实感的东西都没有。”
陆言栀好奇地看向摄影师刚刚拍过的位置,祁寒山的父母正在那里和人寒暄。
那确实……
明德的许多学生跟随他们的父母前来,祁寒山好像没有,陆言栀等了一会儿,看到祁寒山、池砚和傅予一起进来。
陆言栀起身,像投奔一样往那边跑。
经过摄影师,他一边收脚给陆言栀让路,一边像摸宠物一样摸相机:“拍这些东西真是辛苦你了。”
陆言栀跑得更快了。
“节哀。”他们三个人说道,接着池砚把手机放在陆言栀耳边,里面传来许橙意的声音,“不要太伤心,要注意身体。”
陆言栀几乎是一秒落泪,他其实对陆家感情不深,但是受不了朋友的安慰。
好像自己的命运是由朋友决定的,他们说节哀,他便立刻有了莫大的哀伤。
“怎么哭了。”傅予随身带着干净的手帕递给他。
几人走到角落,祁寒山没有傅予那么贴心,甚至想把许橙意的语音改成视频,让她看人家哭。
“滚。”许橙意言简意赅,“你要把我放在手机里,捧着我的大头在葬礼上到处走吗?”
祁寒山闭上嘴,这可太地狱了。
而池砚对死亡不忌讳,张嘴就要笑,被祁寒山捂住嘴。
他们几个人待了一会儿,陆言栀渐渐平复好心情,此时祁寒山的父母让他过去,傅予也要回父母身边了。
“过一会儿见吧。”
许橙意那边本来就是晚上,早就在中途睡着了,浅浅的呼吸声从手机里传来。池砚没有挂电话,把电话放进口袋,管家走过来,交给他一封信件,并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陆言栀真恨不得听力再灵敏一些,他用脸发力,支起耳朵,聚精会神之际,突然感觉到头发被人揉了揉,“我也先走啦。”
快步离开,与管家同行,接着管家给他指了方向,池砚便转头,经过三个展示柜,顺着楼梯往上走。
心脏漏了一拍,陆言栀直直盯着池砚两根手指之间的信封,好一段时间后,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做朋友做朋友,太贪心的话会什么也得不到。
回到自己刚刚坐过的沙发上,那位摄影师还在,通过镜头观察人群。
陆言栀打哈欠间听到快门的声音,原来是陆书聿从旁边经过。
摄影师拍到侧身,陆言栀的眼睛比他的手还慢,只看到背影。
似乎也要上楼。
陆言栀抬头,盯着金色的、用水晶与女神面孔做装饰的吊灯,池砚也在上面。
看到的与想象的交叠在一起,陆言栀下意识跟过去,有时候太过于全神贯注,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在二楼,陆书聿的书房前。
房门没有关好,留了一个缝隙,陆言栀放轻呼吸,四下无人,他贴着缝隙看过去。
池砚果然在里面,他坐在陆书聿宽大的柚木书桌上,捏着信看。而陆书聿坐在较远处远处的一把孔雀蓝木椅上,在核对着什么东西。
两人并不亲密。
陆言栀内心复杂,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望。
里面传来声音。
“这是一封情书。”池砚读完信,将其放在书桌上,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就此撑着,他仰面,软而长的头发散落在空中。
陆言栀惊叹了一会儿造物主的偏心,急忙看向他叔叔。
果然,陆书聿已经不动声色走到池砚旁边,用手点了点桌上的信,“我可以看一下吗?”
池砚在明德收到过无数情书,甚至已经变成困扰,他的朋友们会帮他解决,一般的退还,写得太不堪入目的撕碎,附带自己照片的,则会收到警告。
所以他已经不太能讲别人的爱意当作隐私独自处理。
“看吧。”
陆书聿拿起那张纸。
“池砚,你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你一起出去游玩,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就产生的想法。但是当我想把这个想法告诉你时,我才发现,原来你还不认识我,我们没有说过话。”
“你赋予我似曾相识的感觉,实际上我以前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我很痛苦,我丧失走到你面前介绍自己的能力。我胆怯地想,当一个陌生人也挺好的。你不认识我,我便是独立的。我对你的关注和帮助也不会让你为难。”
“现在,我准备去离你很远的地方生活。我又后悔了,我应该让你认识我。每一次你和你的朋友们打招呼,我都在旁边看,我想,如果你认识我的话,你肯定也会和我打招呼,那一定和日出日落一样美丽。”
“现在也不晚对吧,池砚,你好,我是……”
陆书聿念出署名,然后说:“写得很真挚。”没有出现过喜欢二字,却处处都是喜欢。
门外的陆言栀张嘴,安静地大口地呼吸,完全共情了,他只敢当朋友,用尽心思说服自己,当朋友的种种好处,其实也是胆怯。
再一想,这封信原来不是叔叔写的,他还以为是叔叔让管家交给池砚的。
“我认识他哦。”抱着胳膊坐直,“去年平安夜,他带人在天台上打祁与乐。”
陆书聿笑道:“他当时看到你一定很慌张吧。”
池砚回忆了一下,“看不出来慌张。”
海量信息冲击到陆言栀。
祁与乐还被人打了?
池砚还在现场?
写这么细腻情书的是校霸?
而且为什么叔叔一点也不惊讶,池砚都和他说过吗?从去年就开始的。
池砚向陆书聿形容校霸的样子:“……很高很凶,看不出他有一颗很纤细的心。”
陆书聿坐在书桌旁带滚轮的椅子上,身体微微晃动,看得出来他很放松,他道:“让一个人内心纤细的,可能不是文学,而是爱上一个不认识他的人。”
池砚问:“我要写回信吗?”
“可以啊,在这写?然后让管家送给他。”陆书聿准备站起来,把椅子让他。
却在他起身之际,池砚本来在悠闲晃荡的长腿一左一右搭在陆书聿两侧。
陆书聿被整个围起来了,一下子紧张起来。
门外的陆言栀更是大气也不敢喘,怎么会?
现在这个样子的池砚,怎么会又圣洁又妖冶,咄咄逼人的美像要攥住人的心脏。
陆言栀预防性捏住鼻子,本来就在偷窥,现在更加阴暗地无地自容了。
完全忘记这是什么场合,楼下又在做什么,以及池砚到底要不要回信,陆言栀只紧盯着叔叔,看他的吻落在两片好看的唇瓣上。
陆言栀的心,就像明明灭灭的火,一会儿成死灰,一会儿又复燃。
池砚偷偷溜上来,藏匿在这里,却不是和一位姑娘约会,而是任由一个比他大上许多的男人亲吻,沦肌浃髓。
而且还是在男人父亲的葬礼上。
接二连三的违背世俗伦理,但是池砚就是毫无负担地做了。
难道他不是人类,是山野的精怪?
陆言栀转而又想,也许正是不可追的死亡才让爱意更加动人。
太抬眼,正对上陆书聿略含警告的双眼,倏然出了一身冷汗。
失魂落魄下楼,栽倒在沙发上,又是快门的声音,摄影师这次拍的是他,“真是感情充沛的脸。”
陆言栀捂住脸:“别说了。”
随即,摄影师离开,又有两个人站在他面前,傅予问:“你见到池砚了吗?怎么找不到他。”
陆言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