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再醒来时正倚在一颗枯树旁，夜幕刚刚降临，林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她眼前是一些模糊的光斑，反应了一会儿视力才缓慢恢复。
那是吴长风手上的白皮灯笼，散发着一丝檀香。
暖色的光笼罩着众人，给人以莫名安全的感觉。
叶菁菁的大脑有些迟钝，没有完全回笼，呆坐着半天没有动静。
她身边有个人影，已经换下那件红色嫁衣，身上是一条素白的居家连衣裙。发饰都去了，蓬松卷曲的长发安静地垂落。
有一些发丝随风飘在叶菁菁腕边，传来细微轻柔的触感，像爱人的轻抚。
她动了动手指。
手被握住了，柔软的纤细的手指插进她的五指之中，与她细细密密地贴合在一起。
叶菁菁转过头，是朝思暮想的爱人的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里带着笑意。
她大脑还放着空，呆愣地看着对方，脱口而出，“我好想你。”
猝不及防的泪珠子随着话音一起掉下，显得有些傻，又有些委屈。
秦素茹怔楞了一秒，轻轻拭去叶菁菁脸上的泪水，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将她搂进怀里，“好啦，不哭了，已经没事了啊。”
穿着素白衣服的女人轻轻拍着叶菁菁的后背，跟哄孩子一样，没有半点不耐烦。
叶菁菁本来只是无意识，这下却哭得更凶。
在既往的人生里她确实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波折，更何况是因为秦素茹。
对方从来都将她护在手心里，滴水不漏，但这唯一一回没护住，就让她数次涉险。
叶菁菁并不是在责怪对方，她只是有些委屈，又心疼，更多的是对于爱人遭遇感到无能为力的自责。
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萦绕发酵，在见到秦素茹这一刻达到顶峰。
但叶菁菁直到现在，也只是躲在爱人怀里孱弱地哭泣。
“哎我说两位大姐姐，你们谈恋爱也稍微注意一下场合吧！”
吴道灵戏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紧随其后的是秦天咋呼的动静。
“什么大姐姐？两位？谁啊我怎么没看见？我姐吗？我姐在哪？”
他聒噪得仿佛十几只鸭子在叶菁菁耳边乱叫。
原本因为吴道灵调侃得不好意思抬头，现在更是不想面对秦天的十万个为什么。
叶菁菁埋在素茹怀里轻轻蹭了蹭脸，将眼泪蹭干。她此刻像个鸵鸟不想面对其他人，毕竟刚刚激动时全然忘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好啦好啦……”秦素茹轻柔地将她的脸捧出来，认真看了几秒，温柔哄道，“该回家了。”
叶菁菁艰难回头，看到四张戏谑且好奇的脸。
人生好艰难……
*
几人回到秦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院子里漆黑一片，老房子黑洞洞地，毫无生气。
吴长风的灯笼近了，才勉强带来一丝光源。
兄弟俩却习以为常，径直去拉没上锁的院门。
“爸妈晚上不让开灯，怕招东西，我们就只能抹黑。”
秦天牵着弟弟在前头，边说边往院子里走，原本有些畏缩的脚步在后头灯笼光线的照明下大步了许多。
他走到一半脚步猛地停下，院子正中好像多了两个石头。
吴长风后头的灯笼缓缓跟上，照见那堆在地上的那块阴影。
是人。
两个小孩不敢动了，停在原地，甚至在大人跟上时往他们身后躲了躲。
白皮灯笼的光打在院子正中，影影绰绰。
那是团成一坨的人，四肢交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从脑袋数量来看，好像是两个人。
“妈妈……”
秦天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出，两兄弟扒着叶菁菁裤腿探头张望，却不敢往前走。
眼前这两个人的姿势过于诡异，身体被曲折成奇怪的形状，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极限，扭曲成一团，不走近根本看不出人样。
两个小孩也只能从衣着勉强辨认出，可能是自己的父母。
但照这个姿势来看，还存活的可能性……
微乎其微。
吴长风倒是没什么顾虑，直接上前将团成一坨的人体分开，着实废了点劲。
此时再提起灯笼照上，叶菁菁一眼便认出这就是秦家那对父母。
口唇发绀，眼睛瞪得浑圆，肢体僵硬，是气绝多时的模样。
她心里不上不下吊了半晌的那根弦，慢慢松了。
没有一个人能逃过这劫，就算是秦素茹的父母也不行。
秦天吓傻了，倒也没哭，只是死死扒着叶菁菁，小脸煞白，一句话抖得几乎说不出声，“菁菁姐……是……是不是……有鬼啊……”
秦地抓着叶菁菁衣角，一双乌黑的眼瞳静静地看着自己父母的尸身，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唔，可能是，厉鬼索命吧~”叶菁菁现下倒是说得轻松，一反常态，嘴角甚至微微泛出笑意，只是光线昏暗，没人注意。
“是残魂。”吴长风对二人的死并未有很大反应，好似早就料到一般。
他提着灯笼四处照了一圈，回头问叶菁菁，“你把那东西放哪了？”
“啊……”叶菁菁楞了一瞬反应过来，讪笑一声，“在屋子里。”
她说着带吴长风找到秦素茹那个房间，化妆桌上明晃晃地放着锈迹斑斑的印花铁盒。
原本贴得整整齐齐的封条裂了一半，一股恶臭弥漫在屋子里，冲得几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两个小朋友更是不敢进屋，只在门口张望着。
吴长风端详片刻，让小女儿重新拿出纸笔，现场磨墨，在断裂的封口上多画了一道朱砂印。
铁盒并没有更多动静，安静得像个普通盒子。
“这屋不能住人了，得把孩子带走。”
“你们要跟我回家吗？”叶菁菁转头问两个小鬼。
“好耶！”秦天惊喜的轻呼从门边传来，似乎丝毫不受自己父母死讯的影响，有一种奇异的兴奋感。
“行。”吴长风踏出屋子，在准备招呼大家打道回府之前又想起一事，“那个停棺的祠堂，带我去看看。”
“啊，好……”叶菁菁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有些纳闷，“祠堂也不对劲吗？”
“常年停尸的地方都聚阴，恐生异变。”吴长风跨过院子中间那两具诡谲扭曲的人体，“明天再喊人来处理，今天得下山。”
几个人顺着漆黑的田埂走到祠堂，此时祠堂已经被清空了，之前停的几口棺材已经被村民拉到山上烧了，守夜人的制度也早就废除。
甚至连供桌上的先祖牌位也被人带走，祠堂成了一座空屋，空无一物。
吴长风站在祠堂外，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这座建筑在搭盖初期应该有请高人看过，就选在入村口不远处。
整体设计与秦家那栋小楼有些相似，精妙却晦涩，吴长风看不透门道，只瞧得山里的阴气顺着人气涌向村子，却又在祠堂口打了个漩散了。
但同样的，村里此刻聚起的大量煞气，也无法从村口散出，一点没落地全被祠堂截堵在里面。
本是为了保护村民的布局成了一个困杀局，若是要改风水，怕是得把整个祠堂都拆了重建。
吴长风在门口皱眉思索了一会，提着灯笼踏了进去。
祠堂里与外头乍一眼看进来的差不离，确实空荡荡，只剩一方供桌。
供桌上供着的是一座道家人像，身着道袍头戴冠，盘腿阖眸，手持拂尘与桃木剑。打眼看过去有些栩栩如生，五官的刻画与活人相差无几。
“这是……”叶菁菁看着有些眼熟，怎么看怎么像那个道士……
她走到供桌边，倾身凑近，就着微弱的灯笼烛火观察那座雕像。
雕像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细节，唯有手腕暴露在道袍外，皮肉松垮地附着在骨上，细看还有几只透白的蠕虫在上面蠕动。
一股恶臭随之扑鼻而来，与尸臭无异。
“这不是雕像！”叶菁菁吓得差点跳起来，“这好像是人啊！！！”
她连退几步，后脚跟踩上水泥地的坑洼里，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一仰。
下一秒便被人接住了，是消失了许久的那只鬼。
叶菁菁被女性柔软的躯体抱住，冷香冲散恶臭，萦绕在她周身。
“当心啊…”
无奈又轻柔的嗓音带着冰冷的吐息，烫得叶菁菁耳侧红成一片。
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耳朵，从秦素茹怀里离开，站稳身形，悄摸摸与对方十指相扣。
吴长风没有注意到她二人的情况，他看着雕像诧异挑眉，径直上前两步，伸出手按向雕像。入手并非石塑质感，而是软烂的触感。
没想到这东西竟然顺着他的力道向前倾倒，直接摔在地上。
附着在上面的蚊蝇如实质的黑雾一般“嗡——”地散开，又缓慢落下，沿着道袍的缝隙重新钻进去。
确实是人的身体，四肢已经随着躯干摔落扭曲成怪异的姿势。
一摊暗红浓稠的液体从道袍下洇出，躯干部分诡异地瘪了下去。
这具尸体看上去明显不对劲。
吴长风捡起掉在地上的桃木剑，将道袍撩起一角。
红红白白的肉泥和骨头渣子混在一处，在道袍中糊成一片，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桃木剑再一捅，头颈相连处直接断开，脑袋脱离头冠，咕噜咕噜滚出老远。
这具身体的躯干已经完全被碾碎，徒留四肢和头颅还有完整的形状。
吴道灵早早就带着两个小孩退出祠堂守在门外，只留叶菁菁与吴长风一道直面这样有冲击性的画面，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受不住。
“行了出去吧，没事了。”吴长风瞥了一眼叶菁菁整个人躲在秦素茹背后，一副想吐又强行憋着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小叶你啊……还是经历太少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叶菁菁拉着鬼退到门边，崩溃大喊。
“被山魈吸了脊髓扮成菩萨吸引夜里迷路的过客。只是在这种地方……”
吴长风瞥了一眼寂寥无人的祠堂外，顿了一秒，“成效不佳……”
叶菁菁看着地上的肉泥，心情有些复杂。
她原本听兄弟俩的描述，道士像是已经拿钱跑路了，没想到还会在这里撞上，终归是一个都逃不掉。
“山鬼不是不能进村吗？它们怎么把人弄进来的？”
“禁制破了，这村子慢慢就守不住了。”吴长风丢下手里的桃木剑，踏出祠堂，“先下山吧，这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那这玩意儿就放着不管了吗？”
叶菁菁拉着秦素茹紧紧跟在吴长风身后。
“明天再找人来处理。”吴长风话头一拐，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顺便把这位姑娘的尸骨一道启出，到时候另行安置。”
“真的吗！”叶菁菁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我要放在家里！”
听起来也不像是一个更好的主意……
吴道灵憋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泼冷水的话，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着前面一人一鬼。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反而是牵着她的秦天神神在在地安慰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
在午夜降临前，叶菁菁终于把她的爱人，和爱人仅余的两位家人带回了家。
她用钥匙打开那扇笨重破旧的防盗门，屋子里已经被请来的家政打扫一新，真正有了新家的感觉。
她踏进门内，笑盈盈地回身看向两个小屁孩，和自己的爱人。
“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啊正文差不多到这边就结束啦！后面还有一个小尾声，今天或者明天会放出！之后是两三章番外？
希望大家喜欢！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