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秦家女儿这是要化厉鬼啊!”
偷偷窥探的村民惊慌失措,呼啦一圈全作鸟兽散退开数米远。
那尸体额骨正中钉着一枚铁钉,钉子不知几多长,全部没入骨内,表面只留一个平整的钉头。乍一眼根本瞧不出端倪,恍若额上轻点的一个花钿。
叶菁菁眉头锁得死紧。
就算她方才被瞪大的凤眼吓到,但此时看到钉子,却只剩心疼。这些东西仿佛加诸在叶菁菁身上,让她无端生出莫大的痛苦,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谁家嫁女是这般模样?
饶是叶菁菁再不懂礼法,现下也能觉出不对劲来。这行径仿佛是要将她的素茹困在这一方棺木中,硬逼着去成那个亲。
外婆却不知叶菁菁作何想,只管牵着她的手往棺内去,嘴里不住絮叨着,“妹妹,来摸摸阿囡,囡囡想了你很久。”
叶菁菁趴在半人高的棺材上,倾身抚摸尸体脸颊。
她此时惧怕感弱了,爱意却更重。二人多年未见,她早已梦过对方千遍万变,但都只是梦。
此时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她都要触碰到对方。素茹的眉眼发梢,眼角泪痣,细滑的肤,和微薄的唇。
薄唇微启,叶菁菁才发现她嘴里含着一枚铜币。
手链在此时突然缩紧,棱角处刺破叶菁菁皮肤,她还未觉出痛,血珠子已经顺着手腕滴在铜币上。
尸体缓缓合上了眼。
叶菁菁心底大骇,缩回手连退几步远离棺木。
外婆却说,“好了,阿囡心愿已了,大家不用担心了。”
村民半信半疑,胆大点的人犹犹豫豫挪步到近处快速看一眼,发现确实已经合了眼,高声喊道,“是合眼了!”
秦家姑娘好似真就放下什么执念,让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外婆此时又说,“既然已经解决了,就找几个人盖棺吧。”
村长思索一瞬,觉着老太婆说得有些道理,总这么敞着也不是个事儿,看得人心里瘆得慌。便招呼了几个胆肥的村民合力把棺材板合上,又将那几枚镇魂钉重新钉了回去。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心大的村民已经转身回地里干活去了,只留了那么几个嫡亲家属和德高望重的老人还留在祠堂里候着什么仙长。
包括那个直勾勾盯着叶菁菁,眼神古怪的女人。
听旁人与她对话,这女人怎么听都像是秦素茹名义上的婆婆,那个死男人的亲妈。
此时她见叶菁菁独自一人站在角落,径直走了过来,热情地握住叶菁菁的手搭话:
“妹妹是哪里人啊?第一次来我们村吗?”
“隔壁市的,来好几回了。”叶菁菁轻轻抽了几下,抽不出手。
“哎呀!我说怎么看起来面善呢,有对象了吗,要不要大娘给你介绍介绍?”
叶菁菁有点厌烦,她原本就不喜欢和陌生人多话,而这女人给她的感觉极差,说不上来为什么,叶菁菁心底就是拉着一根警戒线,不敢放松警惕。最该死的是,就是这个人做主买的秦素茹。
叶菁菁不耐烦与她交际,几次三番脱不开身,便冲着远处两个小萝卜头甩了几个眼色。
秦天一秒接收到信号,拉着弟弟直愣愣地冲了过来,“大娘好!大娘好一阵没见气色真好看,看起来比我妈还漂亮!”
那小嘴像是抹了蜜,夸人的话一溜一溜往外蹦,直把女人哄得喜笑颜开。而后又趁机扯过叶菁菁的手道,“大娘,不好意思啊,我想和姐姐玩蝈蝈去,就不陪你聊天啦!”趁人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拉着叶菁菁跑出了祠堂。
叶菁菁跟着俩小孩躲在祠堂门口,她忍不住呼噜两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有些好笑,不知道这个年纪其他小孩是不是这个样子,秦天的小脑瓜子怎么格外机灵。
天依然阴云堆积,连夜大雨聚集了湿气,山里起了一层薄雾。
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从远处赶来,身后跟着两个一样穿着的小童。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原因,他周身蒙着一层黑蒙蒙的雾障,邪性得很。
那道士走得近了,突然注意到躲在屋檐下的叶菁菁,他直勾勾地盯了叶菁菁半晌,目光如炬。
叶菁菁不动声色背过手,将外婆给的那串手链藏到身后。
道士看了半晌,没瞧出个所以然,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进了祠堂。
一屋子人见到道士,蜂拥而上,“仙长你看看这事可得怎么办啊!这莫不是厉鬼显灵吧!”
叶菁菁瞧他掐指算了半天,喃喃自语,“这两日有雨。”而后对村长摇头,“急不得,那物遇水则生。”
话说得前后不着边际,叶菁菁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一点没明白,但看其他人却好像听懂了一般连连点头。她疑惑看向两个弟弟,秦地踮起脚在她耳边小声道,“那男的是溺死的。”
“哪个男人?”
“配给我姐那个。”
哦,还是个淹死的……
道士围着棺材走了两圈,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异状,最后只得掏出一张黄符贴在棺盖正中,聊胜于无,“厉鬼先前就驱了,现下村子里闹事的应该是陈家那一个,这亲结完便好。”
叶菁菁这下更糊涂了,感情村子里不止一个鬼呢?还轮流作妖是吧?
她一脸茫然看向两个小屁孩,回应她的是两张同样茫然的小脸,表明了他们也听不明白。
道士已经下了定论,其他人也就吃了个定心丸,不再操心,陆陆续续离开祠堂。
素茹的外婆不知道去了哪,老人家与道士还没打个罩面就没了踪影。
叶菁菁只得和素茹爸妈,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往回家的方向走。
素茹母亲特意与她交代,“小叶啊,你这几天就别外出了,村里人多口杂,你一个外乡人,到时候出了事就不好办了。”
叶菁菁点头应好,反问一句,“刚刚那道士说的是什么意思?村里有其他东西闹鬼吗?”
素茹的父亲走在最边上,假意看向别家的稻田,眼神有些躲闪。
中年男人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模样,但语气却是生硬,“哪来的闹鬼!都是无稽之谈!”
素茹的母亲在这时搭腔应和,“是啊,没有的事。你们城里人是不信这个的吧,其实都是大伙儿乱传的。”
“传素茹闹鬼吗?”
叶菁菁放缓语调,状似好奇,不经意将话题引来。
素茹的母亲明显一愣,脚步都顿在当场,大声否认道,“怎么可能!”
“那……”叶菁菁顺势问道,“我刚刚瞧见素茹尸身,怎么五花大绑弄成这个样子?”
中年女人被问住了,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我们这的习俗……习俗……”她说朝叶菁菁掩饰性一笑,“我们以前还总担心囡囡年龄大了嫁不出去,现在总算是给她寻了个好人家,现在她最好的朋友也来看她了,她也可以算是心愿已了。”
叶菁菁嘴上应和着,没再追问,眼神深处透着淡淡的嘲讽,被她遮掩得很好,没人发现。
半道上素茹的父母拐去地里干农活去了,只剩俩小屁孩陪着叶菁菁一道回家。
叶菁菁有一搭没一搭和两个小朋友闲扯,“你们怎么不用上学的?”
秦天跑在最前头蹦跶,嗓门扯得老大,“我姐这是大事!爸妈给请了好长的假呢,我们这学期都还没去学校报到!”
见四下无人,叶菁菁把他拉回来放低声音小声问,“你知道你姐生的什么病吗?”
秦天睁大了迷茫的双眼,一脸无知,磕磕绊绊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地突然开口,“好像是心脏什么病,医生说做手术就能救好,爸妈不想花钱,就把我姐带回来了。”
“我姐就躺你现在那屋,回来的时候就不清醒的,也没躺两天就不行了,死那天她还哭了。”
“哭了?”叶菁菁心底狠狠一抽,疼得发紧。
“嗯……”秦地小声解释,“那天我姐也还是没醒,但是一直流眼泪,枕头都湿透了……”
这边秦地还在和叶菁菁说着话,那头秦天早就脱了鞋冲进水稻田里抓泥鳅去了。
叶菁菁提着秦天的小鞋子,抬头远眺,乌云依然细密地遮掩天空,无风无雨,气压低沉得让人心烦,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发泄掉这种憋闷的情绪。
饭桌上依然是农家菜,比昨天清淡许多。
但是素茹母亲面上带了难得的喜色,“陈家那边传来消息,仙长算过了时日,阿茹可以提前办婚礼,提前下葬了!”
她看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比白日里轻松很多,“后天阿茹就可以风风光光出嫁了,真是太好了!”
叶菁菁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冷笑,只是点头附和,没再说话。
这日叶菁菁依然睡不踏实,她冷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被子里,冰块似的,阴冷甜腻。
她半睡半醒间,听到素茹在耳边不停唤道,“菁菁……我的菁菁……”
那股冷气随着声音紧贴着她的皮肤缓缓游动,被子挡不住,衣服也挡不住。
她仿佛赤\裸着被对方按进怀里,随意玩弄,不管她怎么抗拒都无法摆脱。
天边一轮赤红的满月挂着,月光不甚清晰地照出那个趴伏在叶菁菁身上的阴影,将被子拱起奇怪的形状。
叶菁菁的火气瞬间起来了,白日里让叫人难过 ,夜里还吵得人不得安生,在她屋里连个觉都睡不好。叶菁菁此时也不怕了,恼火得厉害,心底憋着一口气,就想看看秦素茹还能作什么妖。
她猛一睁开眼。
屋里有光,昏黄幽暗,和昨日一模一样。
素茹的外婆提着那盏白皮灯笼正站在她床前,灯笼里的火烛依然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动物油脂味,似香似臭。
老人贴得很近,将灯笼提近了,细细端详她手腕上那条链子。
叶菁菁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发现链子似乎比之前更红了,从淡粉转变成了一种浓郁的猩红色。
老人家满意一笑,突然抓住叶菁菁手腕,“妹仔和我来。”
叶菁菁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僵着身子不敢动,费力想将手抽出来。
看到叶菁菁一脸抗拒,老人扯着她那纤细的嗓音慢条斯理道,“阿囡明天就要和那个老鬼合棺,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叶菁菁听她神神叨叨讲这么一句,大脑一时之间也理解不过来,再结合晚饭时素茹母亲透露的信息,自己也只能琢磨个大概。
听老人家这意思,是要对那场婚礼搞点破坏。
叶菁菁自我说服了好一阵,最终决定跟着老人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