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回来后这半个月里，持续地精神恍惚。她一天里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八小时延长到十小时，甚至十二小时。除了工作和吃喝拉撒，就是在睡觉。但是效果不佳，不管睡了多长时间，醒时依旧感到头重脚轻。

工作上也开始出现各种纰漏，虽然每次都能在酿成大错之前及时发现，但是工作效率明显下降了一大节。连部门经理都委婉地提醒过她两三回，但无果，叶菁菁依然能在工作半程坐着打起瞌睡。

这头晕脑胀眼皮沉重的事，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啊！

狗也和她一样，叶菁菁都记不起自己到底多久没有遛狗了，但是招财并不闹腾也不拆家，会定点上厕所，然后吃了睡，睡醒了再吃。

叶菁菁回家的时候，狗大多数时间都在窝里睡觉。她潜意识里觉得这种状态不太对劲，应该要带狗去医院检查一下，但是困顿的大脑支撑不起更多的思考，她每每回家都是倒头就睡，还能记得给狗捡屎添粮就已经是她最后的坚强了。

当然，她依然记得每日祭拜。

手链已经褪到近乎于纯白，自那天楼道后叶菁菁再也没有见过秦素茹，她知道这也不对劲，但是一个白天的工作就已经耗尽她全部的精力，她困顿的大脑也无法对这件事深思。

她感觉自己好像浸泡在梦里，浑浑噩噩，每天按部就班的醒来祭拜，给狗添粮捡屎，上班，强撑精神工作，下班，大脑关机，回家洗漱睡觉。

潜意识发出强烈的警告，但是叶菁菁无力做出任何挣扎。

房间里的臭味更明显了，像一百个鲱鱼罐头涂抹整个屋子的味道。

那玩意儿叶菁菁曾经好奇吃过一次，被臭得连隔夜饭都呕出来。

然后她就把剩下的带回家给好脾气的女朋友了，女朋友被哄着吃了一块，恶心吐了也没生气。只是温柔地把叶菁菁拖进浴室，将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彻彻底底洗了干净。

最后叶菁菁腿软得站都站不住，是被人抱出来的，哭哭啼啼发誓再也不搞这些奇奇怪怪的生化武器了。

但是现在这味道可不是她故意造成的，她自己也被搞得焦头烂额，找不出源头。

秦素茹这你可不能怪我啊，叶菁菁无力地撇清关系。

娄奶奶对叶菁菁的态度和她本人的精神状态一样每况日下，叶菁菁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老太太从一开始的小声絮叨，到现在只要看到她出现就会骂骂咧咧，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年纪轻轻养鬼上身不得好死！死后要进十八层地狱！”

叶菁菁现在也不敢停留打招呼了，每次看到老人在就贴边逃走，避免成为那个被围观的显眼包。

倒是那只蹭吃蹭喝的黑猫越来越粘人，每次看到叶菁菁，都会弯着小问号来蹭腿。

不管怎么说，撸猫总是能让人精神愉悦的，叶菁菁为此偷了好几个招财的鸡肉冻干给它。

*

最近部门新接了一个项目，甲方催命似地隔三差五询问进度结果，同办公室没有一个人能准点下班。

叶菁菁连着两三回踩着地铁末班车回家，但是今天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她走进地铁站，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班地铁呼啸而过。

正在叶菁菁犹豫着要不要打车的时候，地图软件又刷新出新的通勤路线，是夜班的公交车。

她认真计算了还没到手的加班费和打车费用到底哪个更贵以后，认命地走向公交车站。

叶菁菁甫一站定，那辆夜班车就晃晃悠悠开了过来。

没开车头灯，车内灯也没开，车头也并未亮着标识，整辆车乌漆嘛黑的，要不是软件显示车已到站，叶菁菁都不敢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坐夜班公交。

司机是一个中年大叔，面相有点凶，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他盯着叶菁菁踏上车后，关上车门，直接挂挡踩油门，整辆车迅速蹿了出去。

叶菁菁还没站定就被加速度带得差点摔倒。

“叮——”

她好不容易扫码支付成功，收起手机向后车厢走去，琢磨着找一个舒适的座位打盹。

车内光线太暗，叶菁菁只能隐约看到座位上零星坐满了七八成的人。

看起来上客率蛮高的啊，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苦逼的加班狗，叶菁菁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车厢中间有个女人，明明车上还有一些空位，她偏要站着，拉着吊环站得笔直。

叶菁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女人穿的OL通勤西装莫名眼熟，素茹好像有个同款。

不过秦素茹穿起来肯定比她好看。素茹身形纤长，在这种收腰款的西装下显得腰细腿长，她还喜欢搭配细跟的高跟鞋。那尖如利刺的鞋跟几乎就是扎在叶菁菁心窝上，她每次看到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吱——”公交不知道遇上什么，紧急刹车了一下，车速太快突然急停，叶菁菁只来得及抓住椅背，整个人往前甩了出去，呈现一个不太雅观的蹲姿。

座椅上的人缓缓转头看着叶菁菁，简笔勾勒的五官，脸颊边印着两团大红的腮红。

！！！

那哪是人，那分明是一个纸扎的纸人！

叶菁菁默默松开手后退几步。

车上全部的人影齐刷刷转过头，墨汁描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竟透出一丝贪婪。

叶菁菁站在原地，缓慢地抬手拉住吊环。纸人们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转动脑袋。

她不敢再动，僵直着全身肌肉，寒意顺着脊背向上攀爬，冷汗像爬虫一般从背上滑落。

痒，但是不敢挠。

就在叶菁菁全身僵硬到酸痛，即将支撑不住时，车厢中唯一一个看起来像人的那个东西转身，向她走来。

那个女人有着海藻一般的长发，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照得她面色惨白。

瓜子脸，桃花眼，这不是秦素茹还能是谁啊？！

叶菁菁吊着的心瞬间放下来，生出无边喜悦。

“秦……”纤长的指尖抵住抵住嘴唇，让她把后面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手指轻轻点了旁边座椅上的人影，那个圆不溜秋的纸脑袋仍阴森森地对着叶菁菁，简笔勾画的嘴慢慢咧出一个夸张的弧线。

！！！

叶菁菁下一秒便被秦素茹搂进怀里，未成形的尖叫被堵了回去。

她被馥郁的冷香萦绕，那身勉强披上的坚强外衣瞬间瓦解，鼻子酸了，泪水涌上眼眶，她不由自主抱紧了秦素茹，轻声抽泣。

秦素茹搭在她背后，哄小孩似地轻轻拍着，没想到眼泪掉得更多了，浸湿了大片衣襟烫进她心底。

叶菁菁不知道自己又上了什么怪异的公交，也不知道这群纸扎的乘客到底要做什么，但是秦素茹在，她就可以不害怕了。

就算对方是鬼，那又怎样呢？

连日的混沌，挣扎，恐惧和不安都化作实质的委屈，一滴滴落在秦素茹心口。

还有下意识的埋怨。

她其实也认同了陈天瑞的说辞，那些灵异的事件都是在秦素茹出现后才发生的，包括娄奶奶对她的谩骂，叶菁菁都听进去了八九分。

所以她不得不去相信，或许，真的是秦素茹带来的这一切灾祸。

但是此刻叶菁菁抱到了实体，那些刚冒出头的猜忌和抱怨又被按了回去，只要还能和秦素茹在一起，那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死死抱着秦素茹不肯撒手，感受恋人如往日般温柔的宠溺，背后的手一下一下拍在她心上，皱巴巴缩水的心脏被好好抚慰，委屈也蒸腾了。

公交车再一次急刹车，到站停靠，后门悄无声息地开启。

叶菁菁被秦素茹搂着，茫然无措地跟着对方的力道往后门走。

她被带着下了公交。

双脚刚踏上地面，公交车就和来时一般，加上油门飞驰而去，只余一屁股尾气。

夜晚的凉风吹气一阵寒意，叶菁菁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突然间清醒过来。

秦素茹不见了。

叶菁菁转身，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对面立着是本市最大的寺庙。

这里不是她家，这里距离她家几乎跨了半个城区，但是她好像知道秦素茹想让她做什么了。

已是午夜，寺庙早就关门谢客，但是侧边的员工通道还开着，叶菁菁便试探性地从侧门绕了进去。

一路上无人阻拦，庙里依然亮着几盏灯照亮通向大殿的路。

叶菁菁走进了大殿想起来手边无香。

不过，拜佛非得进香吗？

“阿弥陀佛，施主深夜礼佛，来贫僧这里领炷香吧。”

空旷的主殿突然响起声音，叶菁菁回头看，是一个小沙弥站在领香处等她。

这小沙弥目测约八九岁的模样，个头刚刚过服务台的台面，面上老成稳重，不苟言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到你们了！”叶菁菁边道歉边从对方手上接过三支香。

“无碍，师父说今夜有贵客登门，特地让贫僧在此恭候。”小沙弥严肃地比了个合十礼，顽皮一笑，“既然施主来了，那我就去睡觉啦！晚安！”

说着从正殿背面溜了出去，嘴里喃喃着，“困死了困死了。”脚下一拐便没了踪影。

叶菁菁执香点燃，规规矩矩拜了三拜，在心里默念诸事顺遂。

她也不知道起没起效，又绕着大殿参观了一圈，掏出钱包，把仅剩的一些现金塞进了往功德箱。

叶菁菁自己也困得厉害，实在没有精神再打车回家，只能就近找一家酒店休息。

酒店隔音不好，深夜还能听到住客进出门的动静，再加上软得直不起腰的席梦思，叶菁菁本来以为自己会认床失眠，结果没想到意外地一夜好梦。

是的，难得做了一些美梦，梦到她去公司等秦素茹下班，对方一身西装脚下生风，真是又美又飒。

反观叶菁菁自己，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个社恐，她其实一直都不能理解，这样普通的自己是如何能获得秦素茹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爱意。

*

第二天叶菁菁起了大早，为了赶上早班车，跨越城区到另一边的公司。

她一扫半个月的萎靡与混沌，大脑一片清明，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果然拜佛起了作用，那么先前的精神萎靡，都是被素茹的煞气影响了吗？看起来确实应该定期去庙宇道观拜上一拜。

思及此，叶菁菁的心情也前所未有地明媚开朗了起来，这一整天的工作效率几乎可以抵得上她一个月，同事看到她都啧啧称奇。

项目工作推进得意外顺利，组长一高兴，批准他们可以按时下班回家，早点休息。

然而叶菁菁的好心情只能维持到回家。

陈天瑞没有动静，不知道是出门了还是在房间里。

叶菁菁径直打开自己房间，招财一动不动躺在狗窝里。

狗死了。

招财的食盆放在一旁，里面满满两盆未动过的水粮，屎尿蹭了一地，也蹭了满身，毛脏兮兮打着结。

叶菁菁不太能理解当下的场景。

狗在她昨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仅仅是一晚上，就变成这个样子？

不对。

狗并非好好的，招财这段时间以来几乎和叶菁菁一模一样，嗜睡，懒得动弹，没精打采。

是她自己疏忽了，如果及早带狗去宠物医院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叶菁菁猝不及防，眼泪先掉了下来，她一边哭着一边给宠物医院打电话，咨询大型犬的尸体怎么处理。

电话那边的店长感到十分惊讶，招财是一只非常健康的萨摩耶，叶菁菁把它养得很好，对方不理解是什么原因能让狗突然猝死家中，建议她做一个宠物尸检判断死因。

叶菁菁毫不犹豫答应了。

她挂断电话魂不守舍地坐在屋子里，等宠物医院派车来接狗尸体。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悲痛欲绝的哭喊，“我的老娘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而后好几个人跟着哭作一团，听起来很难过，声音凄厉高亢，像是在哭丧，喊得什么都听不清了。

叶菁菁跟着宠物店的人一起把狗抬下楼时，看到一楼娄奶奶的房间大开，几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恰好抬着担架走出来，上面覆盖一层白色的塑料膜。

路过叶菁菁时，塑料膜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娄奶奶那张惊恐的脸。

尸体不知道死了多久，依然呈现一种僵直状，但是脖颈口鼻处已经孵化出了细小的蛆虫，密密麻麻的白色软体动物在人类的皮肤上蠕动啃食

娄奶奶口唇透着樱粉色，眼睛瞪得浑圆，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物。

……

又是一个死不瞑目。

叶菁菁忍不住往边上躲了躲。

“老太太是在家里烧纸烧掉的……”

周围邻居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传进叶菁菁耳朵里。

“要我说就是封建迷信害死人，谁家这个天气关在房间里烧纸的嘛……”

“就是，伊是没常识，一氧化碳中毒晓得伐！那都是要命的！”

“老太太这个嘴也不行，小叶好端端没招惹谁，天天追在后头骂，小姑娘委屈的叻~这造的都是口业！”

这群人正讨论着，转头就看到叶菁菁和其他人一起抬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塑料布出来，顺势叫住她，“你说是吧小叶！”

“诶，是是是，大姐好。”叶菁菁尴尬地点头打招呼，脚下步子加快，恨不得一步离开这个小区。

“你这么晚去哪儿啊？抬的这是啥玩意儿？”

“呵呵。”叶菁菁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语气有些生硬，“狗死了，搬出去烧。”

话到这份上，这群大姨叔婶也不再自讨没趣，自个儿围在一起接着讨论起来。

只是等叶菁菁走远了，零星几个只言片语又飘进她耳朵里，“看，小叶的狗都被她咒死了，老太太嘴毒，活该！”

……

*

叶菁菁把狗送到了宠物店，老板没有多问，只是给她打了折，说只收成本费，尸检结果大概两三天会出来，并告知尸检后会直接把动物尸体送去火葬，火葬后才会通知主人来领骨灰。

叶菁菁点点头没说话，可能是她的神情太沮丧了，老板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问道，“我店里正好来了一批小狗，你要不要挑一只回去？”

叶菁菁摇摇头，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沉默着离开宠物店。

她安静地回到家，坐在客厅发呆，感觉自己对不起招财，但她也不想去责怪恋人，恋人无错。

陈天瑞从房间溜达出来喝水，正巧看到叶菁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怎么这副死样子？”

“诶一楼老太婆死了你知道不？”他凑到叶菁菁跟前，那感觉说不上是兴高采烈还是什么，神情里透着一股奇怪的愉悦感。

叶菁菁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怎么，人死了你很高兴？”

陈天瑞一脸诧异，“那可不，她不是天天咒你不得好死吗，我听了我都烦。”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叶菁菁，像是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没有和他一样高兴起来，“要我说肯定是你那个鬼老婆干的好事，这是替你出口恶气！”

叶菁菁心里那团火蹭地一下冒了起来，她好像是突然被点燃的炮仗，整个人直接炸了，“不是，陈天瑞你这个人有毛病吧？别什么都往鬼身上扯！你看不惯你直说，别动不动就栽赃嫁祸！”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其他过激的话憋了回去，“还有订婚的事也取消吧，我不可能和你结婚的，之前忘了提，你找个时间搬出去吧，麻烦你了。”

陈天瑞此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怎么随便闲扯两句就激怒对方了，但是叶菁菁的话都不太好听，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你以为自己几斤几两我非得扒着你结婚？”

他表情有一些森冷，“你也别护着你那个鬼老婆了，你的狗也死了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陈天瑞说完就径直摔门回房间，留叶菁菁一个人在客厅里。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她始终不愿意去深思，如果最后秦素茹会将她身边的活物一个个害死，她还能继续养下去吗？

这夜在叶菁菁床边出现了一个鬼影，是一个凝实的实体。

她被梦魇缠住，挣扎不醒，但是闻见那东西身上的味道。

那东西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臭味，带着刺鼻酸腐气息往叶菁菁鼻腔里钻，她在梦里一时之间也区分不出这种折磨和直接死了哪个更令人难受。

这是……我的素茹？

作者有话要说：小叶同学得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正常人生活，因为马上就会开始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