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有人把手拍在他的肩上。

林玥的肩猛然一耸，因为过度惊吓而手一抖，但手指却条件反射般地一紧，死死地扣住掌心的标本瓶。

他在一瞬间把标本瓶塞进手提箱的指定位置，一手合上手提箱，转头望向来人。

——是安羽。

执行官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飞扬，正低着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搭在他肩上，而自带的那种压迫感却逼迫他保持这样的姿势仰视执行官。

准确来说，执行官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旁的手提箱。

执行官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但从林玥自下而上的位置去看，执行官锋利的眼梢微微翘起，眼底的冰封宛然。

林玥深深地打了个哆嗦，按在手提箱盖上的手一紧。

数年在野外的经历让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种自己无法反抗的实力，在基地培养的人情世故又让他意识到自己摊上大麻烦了，感觉像是他在无意中触碰到自己面前这个人最深处，也是最敏感的东西。

这么多思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也就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而已。

下一秒，安羽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怎么了？见我这么紧张。”

林玥的反应也是顶级，立刻面带微笑，说道：“您说什么呢？是我刚刚太专注了，突然被吓到了。”

“哦，是这样。”安羽点点头，将手从他肩上放下来。

林玥顿时觉得自己可以呼吸了，刚想提着手提箱站起来，就听到安羽说：“你发现什么了？”

林玥面上神情无异，但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

——说什么？说我发现了一些异状？这本来就是执行官自己弄出来的，说这个肯定不行。那说什么？这里有一种小型拟态异族？不行，肯定不行，执行官那几乎变态碾压式的洞察力会让他完全躲不过被拆穿的命运。

一秒后，林玥笑道：“我发现这里有以前没有见过的地质层的石块，所以来看看。”

安羽无声地比出一个“哦”的口型。

不过他是真的不知道林玥为什么看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好像很怕他似的。他可能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太轻了一点，把人家吓到了。不过搞科研的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手中物，他的脚步再大声也没啥用。这一点他已经在萧澄身上试过了。

不过没有什么大事，他改就是了。

“我有事情要问你。”安羽也蹲下来，伸手拿起一块石头，摘下手套，放在手心里摩挲，不一会儿又换了一块。

林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脸干净的纯真疑惑。

在他们背后，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悍马已经快被挖出来，应该不出半个小时就可以重新上路。

“不用骗我。”安羽低声说，“要想骗我，你起码还得再修行个几千年。”

林玥：“......”

“你是找到了这个吧？”安羽手里拿着一块石块，上面一样粘着一根飘飘忽忽的白色细丝。

“我现在告诉你，”安羽说出的每个字都有千钧重，“当时我们周围没有任何异族。你也知道，我们组内没有人兽化，也没有人兽化后是类似生物。所以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你现在应该已经猜到了。”

“可是您没有兽化。”林玥见被拆穿了，也就摊开来讲了，“这个又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知道。”安羽眉眼低垂。

林玥：“......”

“这就是你要弄明白的事了。”安羽起身，说道，“弄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弄明白这是怎么来的。在这个期间，你可以保留对我的任何你认为有价值的怀疑。”

林玥的喉结艰涩地上下滑动一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人。

“我走了。”安羽拍拍他的肩，脚步轻快地走向热火朝天的众人。

林玥复杂地目送他离开。

TM，他现在反而是被人当棋子使。什么“保留对我的任何你认为有价值的怀疑”，开玩笑吧。要真有这种想法，执行官会让他马上死得干干净净并且合情合理。

军用越野再次上路。

除了车前盖的变形和骨架的变形以外，何秋已经把能修的都修了。现在他们希望这辆悍马真的足够强悍，可以再跑个几百公里。

为了躲那只巨兽，他们开出了他们来到野外一次行驶最长距离的纪录。现在，他们的路程只剩下了一小半。但按照这么个开法，还是需要一个傍晚的行驶。

劫后余生总是令人愉悦的，除了杨雨晴向来沉默寡言，林玥满腹乱糟糟的憋屈，抱着手提箱缩在角落以外，其他人都很快乐地搭队聊天。

孙渠和安羽坐在驾驶和副驾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面的仇望和何秋已经开始互怼，互怼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小时候吃过的零食哪样更难吃，小时候看过的广告哪家强等。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响，直到满腹怨气的林玥用盖过两人的音量吼了一句才算结束。

孙渠倒是笑着来了一句：“怎么生气了，林玥？”

安羽也很感兴趣地回过头。

林玥立刻假装睡着了。

孙渠也不计较，继续和安羽聊究竟是喻监察先脱单还是黎监察先脱单的问题。

愉快的聊天时间往往就是过去得那么快。很快，他们就不得不下车，架起防辐射帐篷，保存体力，到了晚上再继续前进。

林玥在下车时顺带拖下了一个巨大的箱子，踉踉跄跄地走向防辐射帐篷，一路上接连拒绝了两个监察员的帮助。

安羽已经在角落抱着枪闭目养神。林玥瞥了他一眼，打开箱子拿出一台简易显微镜。

要不是这个箱子有良好的防震性，否则昨晚的事情肯定让这里面的仪器一样都用不了。不过即使是有这个箱子缓冲，林玥经过检查后，还是发现部分仪器遭到了不可逆的损坏，肯定是不能用了。

不过还好，这台光学显微镜还是可以用的。

机场地下室。

“叮铃铃叮铃铃”，急促的提示音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留守的叶韫从躺在地上仿佛化成一滩水的姿势迅速跃起，扑到桌前。

那是一条未读消息。

这是他们在出发两天后收到的第四条消息。前三条分别是四组覆灭，七组遇险，七组无伤亡。

叶韫在点开消息之前先虔诚地念叨了几句“南无阿弥陀佛”，再怀着虔诚的心点开消息。

这是七组随队研究员发来的一条消息，是要求进行DNA比对，并且要求尽快得知结果。

叶韫立刻点开数据库进行筛选比对。

其他几名监察员和研究员紧张地凑过来。叶韫向他们摇摇头，示意没有出什么大事。

有几个人松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恢复了一滩水的状态。一个研究员在旁边看着叶韫操作。

她端正地坐在电脑前，等待电脑的筛选结果，然后由旁边的研究员进行人工核实。

出乎她的意料，这次的结果出来得很快。

那个研究员扫了一眼屏幕，敏锐地发觉这是执行官临走前交给他的那份样本的数据。

于是，叶韫把结果传给林玥，顺道附上了这份样本的来历。

林玥感受到振动后抬手，一看到自己手臂上屏幕显示的消息内容，眼睛就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神难以遏制地移向执行官。

安羽早就醒了，挑起一边的眉毛，以一个非常悠然的态度看向林玥。

林玥顿时不知该怎么说话，直接把结果发给了他。

看清内容后，安羽的表情也相当精彩。

林玥觉得，说不定执行官说自己不知道，那可能是真的不知道，不然他是不会把同一份样本上交检测两次的。但既然袭击“明鹤”和入侵监察院的始作俑者不是他，那也就没事了。

安羽皱着眉头。他已经察觉到对面的目光已经由敌视变成了缓和。

他当然知道自己会被怀疑什么，否则林玥估计也没有这么勤快地去研究这个东西。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两个东西居然是同一个东西。

今天早上——

海潮淹没了他的意识，让他回到了那个瞬间。

“试试，为什么不试试？”潜意识里的一个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充满诱惑，“为什么不试试？难道你真的愿意坐在这里等别人来救你？听我的，摘下手套，把手放到上面，放一会儿，我来帮你——”

接下来，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指尖微微刺痛。

两秒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试试，打上去——”

“！”安羽猝然从其中惊醒。

当时他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竟真的循着这个声音做了它说的事。

它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安羽难以从自己的思想中追踪到那么小的一点异常，更何况它现在还隐藏起来。在巨量的意识深海中，他根本找不到这么一滴水珠。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没法完全控制自己？

不过幸好，这个奇怪的力量所做的事一直都是在帮助他们的。

但也难以保证这个力量一时兴起，想用他的身体搞点什么破坏。如果他当时神智清醒倒也就罢了，做到及时止损还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这股力量恰好挑在他神经脆弱的时候，那恐怕一切都完了。

想毕，他推了推旁边的孙渠。

孙渠睡眼惺忪：“？”

安羽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说：“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孙渠终于清醒过来，“当然，什么事？”

“从今以后，如果我的行为有异常，有伤害他人或损害集体利益的倾向，”安羽面无表情，“请直接杀了我。”

“你在说什么？！”孙渠脑海里仅剩的一点睡意也消弭于无形。他一把抓住安羽的手腕，另一手覆在安羽额头上，“你现在是不是在发烧？！赶紧睡一会儿，不要胡思乱想。”

“没有。我跟你认真地说。”安羽的表情很认真。少顷，他偏过头，避开孙渠灼灼的目光，喃喃地说，“应该也不会有这个时候的。”

“你睡一会儿吧。”孙渠几乎被他吓到，“睡不着的话和我说说话也行啊。”他坐直身体，略带俯视地看着安羽。

安羽安抚道：“没事，我随便说说的，你就当我在说胡话好了。”

“你真的没事吧。”孙渠感觉到林玥投来的疑惑目光，意识到他的声音太大了，于是压低声音说。

“我只是庆幸，我没有跟着喻白走。”安羽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语里的怅然若失几乎化成实质。“休息一会儿吧。晚上不是还要开车吗？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安羽对孙渠笑了笑，将手腕从他手间抽出，指尖一触即分。

孙渠满心疑惑，张了张嘴，还想问点什么。但安羽已经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又想到晚上还要和人换班，还是裹着疑惑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