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喻白问道。技术人员正指着显微镜电子屏幕上的图像让他看。

“不知道，应该是一种丝状物。在模块过载的时候，它也被烤焦了。”技术人员说。

“按理来说不该有这个东西的。”

“是的。”技术人员肯定道，“‘明鹤’的控制室一般不会有人进去，也进不去。而进入‘明鹤’也需要经过降尘，这个根本带不进去。”

这个也不可能是污染，不仅仅是因为降尘的原因。即使他们的防护服上的确有一根丝状物或者在取出物证袋的时候刚好一根丝状物落在模块上，但到这个时候，整个模块都冷下来了，根本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两个模块上都有这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还要等鉴定科的结果。”技术员说，“这次的突然解锁其实也非常蹊跷。攻击‘明鹤’的黑客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攻陷了‘明鹤’本身的防火墙，并在我们三人同时接入时，同时黑进了我们的系统。包括后来的解锁也是一样，我们的所有系统被同时解锁。”技术人员唏嘘着摇摇头，“事后我们追查过，但追查不到黑客的IP，同样也追踪不到解锁者的IP。他们几乎就像溶解在这数据的海洋里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喻白心里很清楚。如果这门再晚一步解锁，他们三个人都得交代在里面。

在武警和监察员如同神兵天降一样冲进来之前，安羽手中的枪已经被夺走，喻白的一条手臂几乎报废，武警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

如果不是安羽在丢枪之前先行抽走十字架，而锁定系统忠实地执行了锁定，他们恐怕得被少数几名没有兽化的重刑犯全部击毙。

虽然这见鬼的锁定也差点害死了他们所有人。

等喻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安羽和那个人面对面站着。听到开门声，那个人转头看向门口，而安羽只是垂下眼帘，不易察觉地微微后退，与面前的人拉开距离。

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边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眼神温和。他的年纪看起来并不算太大，大约四十几岁，但头发已经半白。他穿着一身监察官制服，却没有在胸前佩戴徽章。因此喻白不知道他是什么级别的监察官。

“您是？”喻白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

“最高常任监察，夏穹。”夏穹走到喻白面前，伸出手。

喻白握住他的手：“地上城监察官，喻白。”

两人郑重地握了握手，严肃得像是在进行外交活动。

“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喻白开口问道。这个人站在他面前，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不仅仅是他的级别的问题。

夏穹倒是很和善地笑笑：“我来和执行官谈谈。我想您肯定知道这位就是执行官吧。”他向安羽的方向倾倾身。

喻白点点头，退后几步，很识相地说：“需要我回避吗？”

“没事，我们就不打扰您办公了。”夏穹向安羽点点头，“Noah，我们出去谈吧。”

“我不想干了。”安羽后退半步，“我希望您说的半衰期是真的。”

三人呈三足鼎立的模样站着，但喻白是被忽略的那个。

“这当然是真的，Noah，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夏穹说得很诚恳，“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留下一段时间，不会太长的。”

安羽咬着嘴唇。

“Noah，我们都很感谢你，我们......”

“这是假的。”安羽断然说道，“您明知道有很多监察官巴不得把我五马分尸。”

“监察官中心署的人都很感谢你。”夏穹立刻说道，“我们需要一位执行官。”

“你们可以再找一个。”安羽有些郁闷地说，“只要条件够好，会有人来的。”

“我们也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夏穹善解人意地说。

“......”安羽偷偷瞥了喻白一眼，“那就不要来管我，这就是我的条件。”

喻白：“......”这小子是在借机内涵自己吗？

“我们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自由吧。”夏穹的语气依旧很和善，似乎在教导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而安羽显然很反感这样的语气：“那为什么现在不让我离开？”

离开？喻白狐疑地看着安羽，去哪里？

夏穹很耐心地说道：“Noah，现在形势很复杂。你也看到了，异族变得更加强大和猖獗。我尊重每一位监察官和执行官的个性，但人类内部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裂隙。我们需要你。”

“那你们也可以随便挑一位监察官培训，让这位监察官成为执行官。”安羽的语气很强硬。

夏穹微微摇头：“没有一位监察官会喜欢执行官，但不代表他们不想成为执行官。这个想法没错。但你想想，东南基地或者其他基地里的监察官都是最出类拔萃的，少了一位都是损失。且不说其他基地愿不愿意将人交给中心署，就说东南基地。打个比方，”他向喻白点点头，“如果喻监察成为执行官，东南基地地上城监察官需要人顶替，你觉得这个监察院里有多少人能符合晋升监察官的标准？退一步说，即使有，一个新上任的监察官的威信必然不足，也没有人喜欢被原来的同事管理吧？再加上外部的严峻环境。这个体系已经足够脆弱了，说是内外交困真的不过分，Noah。

“现在人类社会的平衡就是悬在马鬃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而中心署要做的，就是维持这个可怜的平衡。我现在代表整个监察官中心署提出请求，希望你可以留下来。”

沉默良久。久到喻白几乎觉得安羽不会回答的时候。安羽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好吧，我认命。”

“感谢你所做出的牺牲。”夏穹仿佛无视后一句话，真诚地说道。

安羽看起来很颓废也很无奈。

夏穹向安羽伸出手。安羽很草率地握了握。

“那我就先走了。”夏穹向两人点点头。

“等一下。”安羽叫住了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只军表，“请把这个交给刘然刚烈士的家属。”

夏穹接过军表，握在手里，点点头，接着出门离开了。

门刚关上，安羽就一下子倒在沙发上，手肘架在两边扶手上，十指交叉叠在腹部，再加上他穿着黑色外套，自带一种霸总的既视感。

“你觉得这人怎么样？”安羽向门的方向扬扬下巴。

喻白：“......”在背后评论领导可不是个好习惯。

“是不是很谦卑？是不是很真诚？”

喻白：“......”

安羽摇摇头，闭上眼睛。

两人没再说话。

夏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喻白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从某种程度上说，夏穹和安羽属于同一类人，面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面孔。比如安羽在他面前装清纯大学生，夏穹在安羽面前服软一样。

这样的人善于隐忍，通常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这是必然的，一个老好人是不可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他必然有自己的手段。

下午四时。

“诶呦，喻监察可真是大忙人呢。”萧澄靠在实验室外的墙壁上，一身白大褂几乎和白墙壁融为一体。他远远地看见喻白走近，动作夸张地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说道：“我可是在这里等了你十分钟了哦。”

喻白：“......”他真的不想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

刚刚在地上城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喻白被这件事拖住脚，才晚到了几分钟，但绝对没有萧澄说的十分钟那么长。

见喻白不说话，萧澄也不再说些有的没的，十分罕见地直接切入正题：“这只异族没有被磁场消解是有原因的，我们在几个小时前发现这一点，再进行交叉验证后确认这一点后才叫你过来的。”

“什么原因？”喻白问道。

“很简单。”萧澄打了个响指，“因为这个生物根本不算完全意义上的异族。”

“......那它是什么？”

“这只生物是基因编辑的产物。”萧澄说道，“它只能小范围地更改自己体内的基因，同样也就只能小幅度地改变自己的形态。除非是经过特殊有目的的基因编辑使它能够适应外部严峻的环境，否则它很难在野外生存。

“其实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就是错误的。这不是异族进化的飞跃，而是因为这只特殊的生物本来就是人造的产物。它只能少量改变自己的基因，而不能像异族一样全盘改变。并且这些能够被改变的基因明显都避开了使它适应有较强磁场的环境的基因，说明这只生物曾长时间地在有较强磁场的环境中生存。当然，这个不足为信，我们还有更决定性的证据——”萧澄看着喻白，“我们在它的基因里找到了一个特殊的片段。这个片段也同样被排除在可以被改变的基因之外——这是一个标签。”

喻白之所以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一位科学家，是因为这人说话跟讲故事一样一套一套的，还时不时设下一个悬念让人急。但他还是问道：“什么标签？”

“知道大兽化之前基因编辑的热潮吧？”萧澄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实验室会在基因编辑所产生的生物的DNA里插入一个识别片段，便于与正常生物区分，包括这些被标记生物所繁衍的后代也会带有这样的识别基因。事实上，在一开始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基因编辑产生的生物与正常生物之间存在肉眼可见的差别。但保险起见，还是要求各实验室执行相关规范。

“这次这只避役科基因编辑生物与正常的避役科动物没有较大的外形差别，但它可以更好地适应周围环境的颜色，并更好地融入其中。在通常情况下，肉眼几乎不可见，提高了它捕食成功的概率。这对一个生物的生存是很重要的。

“其实这个识别基因是很好找的。但我们一开始都将精力花在监测它的变化基因上，所以才晚一步发现。那只八腕目异族也是同理。哦，它现在已经不能被叫做异族了。

“这个识别基因显示，那只避役科生物是在一百二十六年前927基因工程的产物。八腕目生物也是同样的来源。”

927基因工程是在大兽化之前由相关生物技术企业投资，国家重点关注的基因工程，以用基因编辑技术复原已灭绝生物为主要研究方向。但研究进程还未发布，人类就进入大兽化时期，927基因工程也就陷入停滞。

据传，在大兽化初期，927基因工程的实验生物有部分逃出基因研究基地。但927基因工程负责人曾公开表示，所有系实验生物出逃的消息皆为谣言。负责人表示，在大兽化初期阶段，所有基因工程的实验品已经全部被销毁。

大兽化时期的混乱是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无法比拟的，也没有人去深究这条消息是否属实。

无论是现在在他们手里的那两只生物就是927基因工程出逃的生物，或者是那些出逃生物所繁衍的后代。现在看来，927基因工程的实验动物的确有出逃现象。那个负责人无论是出于安抚公众情绪或维持927基因工程的声誉，抑或出于是别的什么原因，他都说了谎。

927基因工程的实验动物没有被销毁或者没有销毁完全，他们无法知道这样的生物是存在于异族的邻域——野外，还是有一部分存在于东南基地附近。他们也无从知道这样的生物有多少，繁衍了多少后代。由于实验进程和相关成果的未公开，他们也无从知道这项工程所产生的生物到底有多强的生存能力，或者有什么更危险的地方。

更让人不安的是，927工程的原址就在东南基地Ⅲ区外略远处。

“你们还能得出什么结论？”喻白问道。

萧澄的眼睛微微瞪大：“没有了。我们除了知道这些动物的来源是927基因工程，知道它们强于一般生物的生存能力以外，就没有别的了。怎么处理这件事情难道不是你们这些监察官该想的事吗？”

“应该去927工程的原址看看。”喻白喃喃地说。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明鹤监狱里是不是就有一个？”

“有什么？”萧澄被他跳跃的脑回路整蒙了。

但喻白已经拿出他那个老式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东南基地地下城监察官，梁竹。”

喻白也自报家门：“东南基地地上城监察官，喻白。”

“是喻监察。有什么事吗？”

“明鹤监狱转移的罪犯你们都接到了吗？”

“是的。”

“麻烦帮我抽取红梅的一份血样送到地上城。”

“这次是您在命令我。”对面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有灯塔的命令吗？”

喻白看向萧澄。后者向他点点头。

“这件事已经上报灯塔。”喻白说道，“在灯塔的命令下达前，希望能将红梅的死刑推迟。”

对面沉吟片刻，说道：“您说晚了。红梅在两个小时前已经被执行处决。”

“原本执行处决的时间是今天下午的五时。”喻白的语气尖锐起来，“提前执行也是灯塔的命令？”

“灯塔的命令是在到达地下城之前就应处决。”

“尸体呢？”

“我们不可能再留着了，您知道。”

喻白重重地挂断电话。

萧澄耸耸肩。

喻白沉默半晌，又拨出另一个电话：

“叶韫，把安羽DNA的完整数据发给我。所有的。每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