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来说,一个成年人的计量,是不会超过两钱的,”韩颉拿起称,将残渣倒进去称了称,给他们俩看,“更何况这个计量是三钱半。”
孟晔仔细一看,不由得唏嘘道:“啧啧啧,听过用毒药杀人的,就是没有听说过用黄连杀人的。”
“行了,等会去小孙那看看这人是谁,然后查查谁与这人有仇还买了黄连就行了,”孟晔转身离去,“这案子没什么好查的,说白了就是仇杀呗。”
崔朔追了上去,跟在后面说道:“孟晔,你确定是仇杀吗?”
“如果是我的话,首先,杀人地点我不会选在碧疏楼这样的这么多人地方。”崔朔给孟晔一步一步分析,“再来,我不会用黄连杀人,一刀两断不是更好?最后,我不会将尸体留在碧疏楼里等着被发现,我宁愿抛尸,也不会这样引起所有人的注视“。”
“搞不好凶手就是想要这样干呢,杀人理由千奇百怪,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孟晔和崔朔撑起伞,一路小跑去录事房,脚下溅起涟漪,黑靴湿了半边,雨却愈发得大,崔朔他们在雨下大前到了录事房。“唉,这雨什么时候停啊,再不停,长安城就真的要淹了。”孟晔边抱怨边抖掉伞上的玉珠。和崔朔走到录事房前,推开门就看见韩喆愁眉苦脸的搭拉在桌上,见到俩人后,才舒了一口气。
“哎呦喂,你们可算来了,你们知不知道这玩意可愁死我了。”韩喆趴在桌上抱怨道,“哎,真的是没有天理了。”
“不就是找个人嘛,小孙不都替你找好了?”孟晔叉腰对着韩喆说,“你愁,愁什么?”
“来来来,给我看看,”孟晔伸了伸袖子,走了过去,拿来一瞧,道,“这不就好好的嘛,林垣,找一找他家人问一问,调查一下,最后领个尸不就行了?”
韩喆叹了口气,小孙也在一旁,一脸沉重道:“是,我们有去找过他的家人,他家人那边也认了,他家一个小女孩却说……”
“什么?”崔朔问道。
小孙神色古怪的说:“说她昨夜亲眼目睹林垣上吊自杀。”
韩喆也神神秘秘的补充道:“主要这事是真的,尸体就在院内,谢御史他们也在那,跟他一对尸体,还真就对上了!”
齐白玉对着面前的折子有些力不从心。
各州的考课存在很大的问题,他并不是很了解各州情况,但里面不乏一些他认识的人。比如崔朔的兄长崔平,益州的于海,渝州的晏河等,他们都是体恤民情,正直清廉的好官,考课却皆为下等;反观王潞这些有世家背景之人,考课评级皆为上等。
李珏清除朝堂上的隐患,却独独没有下察各州,单是考课一项便出现如此大的问题,更何况其他地方上的事。斩草不除根,如果坐视不管,愈演愈烈,只怕是根深不见底,割据一方,任由诸侯世家把权。
齐白玉脑海混沌,繁荣昌盛,海晏河清是李珏想要的,可惜他太急了。权谋之术他太会了,他像是操棋人控制着整盘棋局,兴奋冲昏了他的头脑,他饶有兴趣地把弄各方,全然不顾所带来的隐患,他图的是一时,可天下图的是一世。
但齐白玉不信,他开始反驳他刚才所想的一切,他不信李珏能扳回一局,他不信各州诸侯将相没有蠢蠢欲动的心,他更不信这天下世人皆顾眼前荣华,将自己困在牢笼之中,看着天下繁荣变成战火,百姓流民失所,自己却无动于衷。
明修王。
齐白玉脑海里蹦出在三个字。他自己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
明修王把持朝政期间,斩佞臣,杀罪首,拓疆土,复繁荣。这人看似藐视皇权,实则不然。他城府深,不如同李珏的权谋之术。八年间,恢复了农业,发展经济,上下呈一片繁荣景象。李珏如今愿意保持对他的敬意,那是形势所趋,他如今这番作为,不过是在警告明修王罢了。
圣上还是过于孩子气了。齐白玉心想,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齐白玉将笔搁在砚台上,起身去开门,见到一个略微肥胖的太监站在门口,略微行礼:“延喜公公。”
延喜见到了齐白玉,咳了一下,说道:“圣上有旨,传吏部尚书齐白玉前去御书房觐见。”
“齐宰相,跟咱家走吧。”延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齐白玉也不多说什么,跟着延喜便离开了。
御书房前。
延喜退了下去,留得齐白玉一人,“臣齐白玉拜见圣上。”
得到李珏肯定的回答后,齐白玉推开了门。与外面不同,大雨天衬得寒凉,齐白玉没走几步手就冻僵了。御书房内的暖意将齐白玉包围住,似有春意盎然气。里面烧着地龙,烟雾从香炉内升起,直扑齐白玉似玉的脸上,身子也暖过来了。
“圣上。”
李珏跪坐在书桌一旁的榻上,雪狐绒打转着李珏的脸,像是把半边脸都埋在了银雪里,大氅上紧密的刺绣显则李珏气宇非凡。他瞧见齐白玉后,微微一笑,招了招手,道:“太傅不必行这些虚礼,过来陪朕下盘棋。”
“圣上记错了,臣是吏部尚书。”齐白玉还是行了礼数。他之前做过李珏的太傅,后来每日要处理的事情过多,他自请离职,李珏百般留下无果,便无奈换成了李策在旁,辅佐李珏。
李珏摇了摇头,笑道:“是朕糊涂了。”
“那齐宰相陪朕下盘棋,可好?”
齐白玉到李珏对面坐下,两人都免了猜先,那是李珏对齐白玉的敬重。齐白玉伸手想在装有白子的棋壶中拿出几个来,李珏止住了,道:“往日宰相让子,是因为朕小,那不算。如今朕长大了,就不能让子了,真操实练的来一场,这才叫作下棋。”
李珏先下,齐白玉紧追其后。一开始俩人不相上下,柱香烧了半段,局势慢慢显现,白子以守为主,黑子则厮杀猛烈,不断突破白子的防御,这时白子转守为攻,从黑子后方往前进攻,黑子再次被包围,却留得一手在外,与白子开始残杀,双方僵持不下,李珏和齐白玉二人也明白这局其实已经打成平手,没有再下的必要了。
“平手。”齐白玉冷冷道出。李珏笑了笑,稚气未脱的脸上泛起笑意,道:“但看得出来,宰相乘上风。”
“如果黑子是朕,”李珏拿起棋壶中剩下的一枚黑子,“那白子便是天下世人。”
“哦?为何?”
“因为水能载舟,”李珏将黑子下出,清脆的响声在御书房里回荡,好似有万马奔腾涌出。李珏盯着齐白玉的眼眸,眼神中不觉多了一份犀利,让齐白玉不自主的咪起了眼,少年的声音在齐白玉耳里稍大了几分,像是恶杀世间宵小。
“亦能覆舟。”
一棋定音。
齐白玉走了出去,手有些发抖,他回味着李珏的话语,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在被人把持朝政的环境下长大,能有这么深的城府,齐白玉不信其中没有明修王的教导。李珏怎么会忘了他已经辞去太傅这一事,不过是表面上的客套罢了,这说明李珏是信任他的,从他中榜眼的那一日起,李珏就对他有所关注,不然他绝无可能在区区五年时间内升到宰相这一职位当中。一个月里,李珏贬谪了许多官员,却唯独留着贺涵昀等老权臣没除,他不是害怕,不是深谋远虑,而是想要看着他们像昨日一样自相残杀,远远看戏,等着时机成熟,再一网打尽。
齐白玉不知道,不代表着李珏不知道,也许早在许多年前,李珏就在某个地方规划这一出好戏,至于各州,不过是时间早晚之事,李珏的眼线分布各地,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手心,与齐白玉想的一样,他就是一个兴奋的操棋者,所有人都暴露在他的眼下,包括齐白玉自己。
六十万石粮怕也是李珏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根本不需要筹粮,既然李珏给了齐白玉一个警惕,那也证明这六十万石粮要齐白玉去“找”回来,至于怎么做,李珏那边自有定论,齐白玉不是傻子,老实等着才是他现在该做的事。
他回头望了望御书房,随后穿过走廊,回到吏部。
雨又大了。
祁颢闭眼听着暮沙汇报,他袭着一身墨色玄衣,衣领间的祥云流露出一股庄重,眉峰英气,墨发垂至腰间,黑色大氅披在肩上,腰间的冷玉上雕琢着盘旋的龙,素色的流苏无端增添寒意,衬得他稳沉。
“所以你跟了他一路,除了碧疏楼里,都没有任何异常?”祁颢睁开眼,问道。
“是。”暮沙回答道。
“你先下去吧,去把若霄喊来。”
暮沙松了一口气,推门离去,就见若霄瑟瑟发抖的站在一旁,见到暮沙后,抓着他的袖子问到:“怎,怎么样?主子没有生气吧?”
明修王出了名的阴毒狠辣,说一没有人敢说二,他虽然不会对若霄这样的小孩子发怒火,但气势上压着若霄喘不过气来。
暮沙瞧见他这般害怕的模样,心里一笑,装作很惋惜地拍了拍若霄的肩膀,叹气道:“唉,去吧,为兄也救不了你了。”
若霄心蹬得往上一提,死死抓着暮沙的胳膊不放,说道:“不是,就不能抢救一下吗!”
暮沙轻易地松开了若霄的手,故作痛心地挥手道别:“再见,你走之后,为兄会为你立碑,好好照料你的花花草草的。”
若霄就眼睁睁看着暮沙离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抱头惨叫。
雨还在下,却将林府血洗了一场,一群人围着尸体,压抑的天喘得所有人喘不过气,血味越来越浓,所有人的脸色随之苍白,一阵无力后,只剩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叫,诉说着林府的诡秘。
作者有话要说:尸检室、录事房等皆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