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那对夫妻之后，曲长歌化蝶回到了苍云堡自己住的小院子里。他捂住嘴角溢出的血丝，找到裴沅为他准备的拿瓶药，一口气吃了五颗药，就地坐下调息了一个时辰才勉强压□□内的躁动和疼痛。

一夜的消耗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勉强了，尤其他因为一时起意救人并没有做好准备。眼下身体困乏之极，他终于撑不住倒床昏睡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他刚走出院子就见到李炎在门口不停的踱着步子，不时摸着胡子唉声叹气。

对方一见他出来更是如同见了救星一样，激动地喊道：“凤君你终于醒了，老朽可要急死了！请凤君务必去劝劝将军！将军旧伤复发还不停的喝酒，我们劝不住！”

按照将军暗卫的说法，燕辞从两日前接到那位杨公子的那封信后就有些不对劲。那天将军看了信件之后就追了出去，后面回来时已经半夜了，不睡觉反而去演武场练了半夜的武功，然后又是不停的喝酒，一直喝到现在。

等李炎他们昨日发现不对劲时，将军已经喝的旧伤复发了。他们劝不住，也拦不住，只能来找曲长歌。

李倓昨日过来发现曲长歌昏睡，看着情形不对，急忙叫来军医一看，还好，只是身体虚弱需要休息，李炎就从昨日等到今日，等到曲长歌自己醒来。

不消片刻，曲长歌便在李炎的带领下来到了燕辞所住的偏院，还没走进去一股酒味飘了出来。曲长歌走的更快了，用力推门而入，一进去酒味扑面而来，熏人作呕。他一步一步走向凉亭里喝着酒的燕辞，怒火越烧越盛。

燕辞一个仰头就喝下一碗，酒水顺着脸颊下落，裹着几缕血丝染红了胸前一片，脚下散落了一地的酒坛子，地上还有斑斑血迹。

或是喝的急了，燕辞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嘴角都咳出了血，但他毫不在意的继续端起一碗酒仰头就喝。

曲长歌右手一弹，一颗石子砰的击落了燕辞手中的碗，此刻憋在曲长歌心中的怒火也随着酒水一起倾泄而出：“够了！你已经连喝了两天的酒了，你是要喝死自己吗？”

燕辞看都没看他，抱起一坛酒继续喝了起来。

曲长歌忍不住夺过燕辞手中的酒坛往地上重重一扔，酒坛登时四分五裂，酒水撒了一地。

燕辞又拿起另一个酒坛继续喝起来，始终视他如空气。

曲长歌嘴唇颤抖，他用力将燕辞拽了起来，将他的脸掰正了面对自己，“你这是在报复谁？你这样，是想杨毓秀脸怜惜你吗？他不喜欢你，他已经走了！你就是喝死在这里，他也不会在意！”

燕辞甩开他的手，继续喝起酒，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他。

“燕辞，如今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吗？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吗？”曲长歌握紧拳头，红着眼睛问道。

而燕辞还在喝酒。

真是可笑。

曲长歌自嘲一笑，身体一晃，咳出好几口血来。他擦掉嘴角的血迹，冷冷地盯着燕辞，“侯爷，你不是恨我吗？冲我来啊！这般作践自己，给谁看？”

燕辞嘴角抽动，转过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没有恨，没有怨，只是平静的像一滩死水，明明是在看他，却又根本没有看着他。

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里没有自己。

曲长歌睁大了眼睛，像是被吓到一样后退一步，但很快收敛了表情，上前紧紧地盯着燕辞，嘲讽一笑，语气更是极尽尖酸刻薄：“燕辞，你若想要报复我，我随时奉陪。但是燕将军如今这副自甘堕落的样子，可真是令人做呕！当初那些人叫你叫的没错，燕——废——物！”

燕辞猛然甩开曲长歌的手，狠狠地掐住曲的脖子：“你——说——什——么？”

曲长歌脸都憋红了，仍然尽力保持微笑，那笑容充满轻蔑之意。

被他轻蔑的笑容一激，燕辞不禁松开手，整个人总算清醒了许多，恢复了以往的煞神模样。他像猛兽盯着猎物一样冷冷地看着曲长歌，“你可真敢说，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曲长歌捂住嘴角咳嗽了好几下，随即将手背在身后，脸上还是挑衅的笑容，语调却温柔了很多：“我很期待，燕将军的报复。”说着靠近燕辞，伸出另一手在燕辞胸膛上慢慢滑落，“我可随时候教呢，夫——君——”

“你找死！”燕辞怒气爆发，右手伸出一掌正要击中曲长歌的胸口，却看见他胸前斑点血迹，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穿过曲长歌心脉处的正在渗血的刀伤，那是曲长歌为唤醒凤凰蛊取心头血时所留——燕辞手一颤，转了方向击中旁边的柱子，凉亭微微晃了一晃。

看着盛怒未消的燕辞，感受到燕辞方才流露出的那股杀意，曲长歌眼睛登时一红，泪水盈满眼眶。他噙着泪，一步一步向前逼近燕辞，“你真的想杀我？你的心是铁做的吗？当初是你向我求的亲，是你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是你主动与我耳鬓厮磨……这些都是做戏吗？”

燕辞看着自己的右手，忽然握紧，冷笑一声反问道：“不是吗？我拒绝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我心有所属？以前不知，现在又在装什么？我心悦云之，只想要与他相伴一生，你不是都听见了？”

“是啊，我全听见了，全都看见了……映雪湖那天，雁门关那晚……我都知道。”曲长歌说着，泪水倏然而落，“你叫他云之……我们成亲那晚，你也叫我云之……”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会炼制凤凰蛊，你和我成亲也是为了让我安心炼制凤凰蛊，你派裴沅接近我是怕我因旧怨在凤凰蛊上动手脚……”

曲长歌仰起脸，含泪望着燕辞，将自己的痛苦、委屈、难堪等不再遮掩，完完全全的展露给燕辞，“如果那天杨毓秀没有拒绝你，你是不是就要与我和离？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你的解毒工具？还是泄欲工具?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丝丝情意？”

“阿辞，你若是一直能像之前那样做戏……骗我一辈子该有多好？”曲长歌说着伸手想要抚摸燕辞的脸，却被燕辞退后一步躲开。

这是陌生又熟悉的曲长歌。

固执地一如既往，好像再怎么伤他，甚至杀了他也不能阻止他对自己的纠缠。

从未有过的决绝，好像不把他烧干净誓不罢休，令他生出了无端的惶恐。

又如此可怜，以前那么心高气傲，现在却这般祈求他。

燕辞睁大了眼睛，猛地别过头转过身去，像是躲避着什么一样，施展出轻功迅速消失。

曲长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好像眼前的一些都模糊了起来。他咳出几口血，自嘲一笑，笑着笑着，泪水再次滚落。

我真是可笑，原来一直是我自欺欺人。

我输了。

阿翎，你说的对，燕辞确实不喜欢我。

恍惚间，阿娘爱怜而温柔的目光正看着他，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小歌，答应阿娘，永远不要对心上人用情蛊。你性子执拗，若是有一天遇到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之人，那一定是你的心上人……万不可对其用蛊毒之术相逼，尤其是情蛊，否则你将永远失去你想要的”

可是阿娘，若是我狠心一些，给他下情蛊，也许就不用如此痛苦了。

只是一想到情蛊，温涵远那张脸就映入脑海——若真下了情蛊，那我和温涵远有什么区别？

曲长歌啊，曲长歌，你说温涵远可怜，你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求而不得，一厢情愿，用尽手段，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哭着，拿出了一张白纸，提起笔开始写道：

“凡为夫夫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夫。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夫君相离之后，重遇今生良缘。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完这份和离书，眼泪也流干了，有什么东西似乎也随之消失了。他捂住胸口，这个地方好像空了一片。

他拿起和离书，签下自己的名字，折起来，放进了衣柜里一个黑色的盒子里。盒子里还有一对金丝镶翡翠的半月形同心结，这是成亲时圣上赏赐的贺礼。

他拿起那对同心结，摸了又摸，回忆起当初成亲时的情景，轻轻一笑，眼神却黯淡无光。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中的和离书内容节选自自唐代的《放妻书》。

自此，长歌决定放手，他是真的心死成灰了。

燕辞这个憨憨，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对长歌手下留情。燕辞小时候，因为其母亲的原因，总是被同龄人欺负，那些人骂他是“燕废物”，还有很多更难听的话，这是燕辞的心里阴影。长歌故意这样说，激怒他，所以燕辞是真的很生气。即便这么生气，燕辞这个憨憨都没发现自己异常的行为，他不忍心伤害长歌。

后面就是燕辞发现长歌对他的态度完全转变之后的纠结和茫然，还有吃醋。

这一世的完结倒计时要开始了。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是哭着写的，为了逼迫一个执念这么深的人放手，我往长歌心里至少插了三把刀子，逼得他心死成灰，终于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