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两百多公里之外的A市,喻黎坐在沙发,茶几堆满了她爱吃的水果,零食则被放在另一侧。
亲戚带着小孩来家里做客,一家人热热闹闹,唯独喻黎只身坐着,仿佛她才是客人。
小孩是她的堂弟,三岁左右,从盘中抓了把糖果,摇摇晃晃地跑过来,递给她:“姐姐吃。”
喻黎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脸,将糖果拿到手里。
喻父喻母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是他们家里一如既往的风格,年少时很少一起生活,长大后想要弥补却为时已晚,于是常常借助外物,让自己的心里好受点。
堂弟见喻黎模样好看,忍不住亲近,张开肉乎乎的胳膊,含糊地喊:“姐姐抱。”
他母亲见状,连忙提高声音阻止:“轩轩,回来,不要打扰姐姐。”
喻黎伸出的手臂缓缓收回,不甚在意地看着堂弟被赶过来的亲戚抱走。经过她时,脸上满含歉意。
她有那么可怕吗?
喻黎扯了扯嘴角。
宿舍群又热闹起来。
孙瑶瑶发来好几个感叹号,哭天喊地感恩老师捞自己一把,让她得以压线过关。
程雪跟家里人外出旅游,据她所言,他们家今年似乎准备在外过节。
梁婧只偶尔出没,群员艾特她的多数情况,对方都只是回复一句“码字,忙”。
十分高冷。
喻黎凑热闹似的,在里面跟两人插科打诨,好生热闹。
孟炫之不知道又跟哪些朋友外出聚会,连她的电话都很少接。列表消息寥寥无几,喻黎开始无聊。
她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男朋友,打开页面才发现,两人的聊天停留在了昨天。
是林竟思发给她的“我到家了”。
思索片刻,喻黎的指尖在键盘上敲打起来,非常海王地发去条消息:在吗?
林竟思大概在忙,隔了约莫半个小时才回复:在外面。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这才补充一句: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喻黎微挑眉,倒是第一次见林竟思说得如此含糊。再想深问,对方却又支支吾吾不肯说。
她没再为难,笑嘻嘻地打字。
-找你当然是因为想你呀。
聊天框霎时一静,紧接着视频电话的铃声响起。
喻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关好门,这才点下接通键。
林竟思的镜头有轻微地抖动,看他身后的背景,像是在哪座山头。等人找到一处空地,画面这才平稳下来。
率先吸引她注意的,是林竟思泛着浅粉的耳朵。喻黎饱含深意地多盯了两下,倒是没有戳破。
“是在家里吗?”他问。
喻黎点点头,看着林竟思被风吹得稍显凌乱的发丝。
画面有些背光,男人的五官却清晰可见。即使是在这种情形下,镜头也没有降低他的貌美程度。
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哪怕对方不用笑,也足够讨人喜欢。
喻黎的目光向旁侧轻移开,复而重新转过来,用着炫耀般的语气:“我期末科科九十加。”
明明已经上大学,话里话外还像是小孩子似的,期待家人的夸奖。
“真厉害。”于是林竟思也笑,丝毫不提他常年稳定的绩点第一,“我们还没有出成绩。”
他撩了下被吹乱的头发,喻黎的目光就随着手指移动,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乌黑的发丝间穿梭,显得格外白皙。
喻黎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下,薄唇微启:“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对面的林竟思动作一顿,表情肉眼可见地惊喜起来。他似乎想到什么,却又碍于坏境,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
“你不说的话,那我就给你随便准备了。”喻黎故意道。
林竟思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笑,手机屏幕占据了对方整张脸,俊美面容的放大冲击,让喻黎微微不自在起来。
他突然轻声说:“我也想你。”
喻黎的背脊霎时像过电一般酥麻,由内而外的火热感袭来,烧得她登时整张脸都红起来。
让那张平日里或乖巧或妩媚的脸,显露出几分旁人难以窥探到的青涩。
她将镜头挪远了些,落荒而逃:“好,我挂了。”
林竟思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直到屏幕暗下去,显出他出神的脸,才揉了揉自己笑得泛酸的嘴角。
“女朋友啊?确实漂亮。”
身后有人揶揄。
林竟思转过身去,这才发现林冠清就站在自己身后,很显然已经将他刚才的通话听入耳中。
他无奈道:“哥,能不能给我点隐私空间?”
“怕什么。”林冠清伸了个懒腰,混不在意地说,“正好爸妈也在,儿媳妇我就先帮他们看了。”
林竟思:“……”
眼见弟弟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林冠清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轻咳一声,伪装深情:“我也想你。”
林竟思脚步微滞,继而扭头就走。
但林冠清得了笑话,怎可能轻易放过他,追着人,在其耳边一次次地重复:“我也想你。”
“我也想你。”
林竟思被他烦得,加快脚步,到后来直接小跑起来,为的就是逃离林冠清的调侃。兄弟二人在山林间你追我赶,难得找回些儿时的欢乐。
他们的身后,墓碑上的黑白相片,露出林家父母微笑着的脸,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永远长眠。
-
喻黎打开卧室门,差点跟喻母撞了个正着,她后退半步,有点好笑:“妈,你做什么呢?”
喻母正端着果盘,正犹豫要不要敲门,没成想,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妈妈就是看你回家什么都没动,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橙子的呀,尝尝好不好?”她脸上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期待。
时间太长,就连如何跟女儿正常交流都忘记。
喻黎没有忤逆,拿起叉上牙签的橙子,放进嘴里咀嚼。
尽管她早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过橙子。
八岁就是九岁?
不过应该不是她喜欢,而是父母当时工作忙,每次回家都给她带这一种水果。
喻黎从不拒绝,久而久之,他们就误以为她喜欢。
“谢谢妈妈。”她笑了笑。
喻母的表情瞬间灿烂起来,眼角的细纹上翘,连连“诶”了两声。
她看着喻黎放下牙签,才将女儿揽到身边。
“黎黎呀,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二十岁是个大日子,我们准备帮你办一场生日宴会。到时候,爸爸妈妈生意上的很多朋友都会到场,你也可以请你的朋友,可以吗?”
喻黎笑容不变:“当然可以,都听你们的。”
喻母见她反应良好,这才放下心来,内心宽慰不已。之前那个连家人的触碰都恐惧的女儿,终于恢复了她原本的模样。
她随手将果盘放在桌上,想起之前来自孟母的叮嘱,又开口询问。
“黎黎,你孟哥哥打算出国了,你要不要跟他一起?两个人在异国他乡,互相也好有个照料。”
喻黎的笑意凝滞。
怎么又是出国?
孟炫之不可能会同意。
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适应了A大的幻境,强逼着自己结交朋友,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为什么现在又要让她去更加陌生的环境,认识一群本无必要深交的外国人?
但看着喻母担忧的表情,她还是将所有的情绪压抑下去,懂事地说:“妈,我考虑一下吧。”
……
临近新年,A市四处张灯结彩,街上灯笼和彩灯高挂,热闹非凡。
喻黎旁敲侧击,终于偷偷套出了林竟思家的位置。
于是在一个并不特别的清晨,她向父母告假,说是去H市的朋友家里玩两天。
行李很少,她只背了一个包。甚至连司机都没有带,买上张高铁票,干净利落地坐到了终点。
林竟思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挂春联。就算他无数次暗示他哥,他家灰色调的风格,大红色贴上去绝对不会好看,林冠清依然坚持。
“热闹,喜庆,贴!”
林竟思只好闭上了嘴。
外套里的手机响起,林冠清帮忙取过来,看清屏幕上的备注后一乐:“哟,黎黎是谁啊?”
林竟思仓促间转头,想要抢过手机,却发现自己手上沾了胶水,不得不“屈辱”地请求。
“哥,帮我按一下接听。”
林冠清没再逗他,把接通了的电话放在林竟思耳边。
他说:“喂。”
“我在H市高铁站,来接我。”
林竟思倏地愣住,有些意外地偏头看了看备注,等确认是喻黎的电话后,对方已经挂断。
他怔愣的表情刹那间扭转为惊喜,也不顾贴得歪歪扭扭的春联,匆忙地从梯子下来。
“哥……”他近乎语无伦次地开口。
林冠清听到了全程,此刻也笑意盈盈,不在意那副歪斜的春联。他拍了拍林竟思的肩膀,说:“去吧。”
后者眼前一亮,抓起外套就想往外跑。
林冠清无语地在后面喊:“我说,你好歹把胶水洗了再去啊。”
于是林竟思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林冠清看着他掩盖不住兴奋的背影,带着笑摇了摇头。
林竟思赶到高铁站的时候,乘客来来往往。一时间,他根本找不到喻黎的身影。
播出去的电话总是每响两声就挂断,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只是一场针对他的恶作剧。
就在林竟思的心脏逐渐沉入谷底之时,他无意间地抬头,竟与十米开外的喻黎隔空相望。
他心如擂鼓,密密麻麻的响动,近乎震耳欲聋。
林竟思走到喻黎面前,努力控制自己嘴角的笑,但无论无何都无法掩饰:“你怎么来了?”
“我来提前陪你过年,明天就要回去了。”喻黎看着他,向前凑近,直视林竟思的眼睛。
“是你自己不选的,所以没有礼物,只有我。”
她的眼睛弯了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已经够了。”林竟思突然出声,上前一步,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玩偶,小心翼翼地抱紧了她,“我很满意这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