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掠过,麦浪轻摇,田间水渠,清泉叮咚。乡野兰菊,风光旖旎。
两个小娃娃是懂得自娱自乐的,握着湿润的泥土过家家。
萧郁蘅转眸瞧着自家娘亲拉着人问来问去,与苏韵卿道:“你猜母亲为何扯着个农妇不放?”
“闻百姓心声的机会难得。”苏韵卿亦然循着视线望了过去。
“她倒是会平易近人,把这娃娃丢给我们又是闹哪儿出?”萧郁蘅有些失了耐性。
这话倒是点醒了苏韵卿,缘何让她二人看孩子呢?
苏韵卿眸光一转,拢了衣裙蹲下身来,拎了个小木棍陪着孩子玩土,“你们的爹爹呢?”
“不知道,没见过。”一个年岁稍长的小孩儿开了口。
苏韵卿一愣,“你几岁了?”
“五岁,他四岁。”小孩指了指身边的弟弟。
萧郁蘅见人和孩子聊开了,便也凑了个耳朵过来。
“那你家还有些什么人?家里房子好不好,可不可以给姐姐画一个?”苏韵卿是会哄孩子的。
萧郁蘅没来由的不爽,这人从没一口气主动说过这么长的话。
“有阿婆,还有大黄。”那小孩儿抄起树枝,画了个粗糙的平面图,四四方方的小院里有个不大的长方形,该就是房子了。
萧郁蘅笑问,“大黄是什么?”
“大黄是一只老母鸡,咯咯哒。”小孩儿的眼底都是笑意。
另一个娃娃指了指那个长方形,用手画了道杠,“阿婆和我们都睡这里,人挤人不冷。”
萧郁蘅不解的询问,“烧了炭火也不冷呀。”
“炭火是啥?”小孩子忽闪着求知的大眼睛。
苏韵卿引导他们,“你们冬天下雪时,烧些什么?做饭的时候,烧什么?”
“柴,我和弟弟每天都去捡树枝枯草。”小孩稚嫩的小脸满是真诚。
“玩吧。”苏韵卿随手掐了个狗尾巴草,编了两个兔耳朵丢给了小孩儿。
她站起身来拉着萧郁蘅走去了一边,“这俩娃娃家里没有男丁长辈了。”
“你是说,这农妇和她婆母皆是寡妇?”萧郁蘅眉梢微微下压,“怎会这么惨?”
思及幼子年岁,苏韵卿下意识想起了盛安元年的动乱。
二人立在孩子旁边,苏韵卿转眸想去瞧一眼那农妇,方才的位置,陛下拉着朝臣面容严肃的在商议事情。
视线收回,农妇拉着榔头,朝两个孩子来了。
“大头,二蛋,过来。”那人出言轻唤着玩得入迷的孩子,视线却落在了苏韵卿和萧郁蘅的身上。
萧郁蘅好心的俯下身去戳了戳孩子,“你们娘亲叫了,莫贪玩。”
哪知说话的间隙,农妇的瞳孔微缩,视线变得僵硬,抬手便举起了榔头来。
苏韵卿大惊,伸手去扯萧郁蘅的衣袖,“苗苗闪开!”
见苏韵卿反应如此机警,那农妇一不做二不休,疯了一样的舞着榔头朝着二人的头砸去。
苏韵卿的小身板压着萧郁蘅在地上滚了一圈儿。
肩胛骨挨了一记,苏韵卿疼的闷哼一声,继而便是刀剑入肉的“哧”声过耳,榔头应声落地。
苏韵卿顿觉耳垂处溅了一滴热血,忍着疼捂住了慌乱失色的萧郁蘅的眼,“别看。”
一阵骚乱,禁卫拉开了农妇半死不活的身子,内侍们赶紧将二人搀扶起来。
苏韵卿身上绣着兰花的白绸小袄处,渗出了一道血痕,是被榔头砸破的。
萧郁蘅瞧见,心疼的出言,“和音,你受伤了。”她不解的望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妇人,不知这人哪里来的敌意。
舒凌怒火中烧,亲来厉声查问:“为何要伤朕的女儿?”
“…毒妇,杀人偿命,俺丈夫…和爹…为你死了…一分抚恤都不…给,断俺们…活路还假…惺惺,你们…都该死。”农妇嘴角渗出了血来,话音落便没了气。
舒凌愁眉深锁,阖眸一叹道:“回去。派人查清原委!”
蓝玉带着宫人给苏韵卿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小人虚弱的倚靠在马车里,忍着痛一声不吭。
舒凌脸色极差,一个农妇对朝廷该有多大的恨,才会当着近百人的面儿,不顾自家幼儿前程,对着十几岁的孩子痛下杀手。
方才二人谈及的,就不是什么好消息。土地兼并猖獗,能挺着不为地主佃农的已经不多了。
这人死前又说,阵亡的兵士无有抚恤,简直是最荒唐的事。想来济州这地方的水,也是够深的。
回了济州府,太医再度瞧见挂彩的苏韵卿,脸上都有些尴尬。
苏韵卿强扯出一抹笑来,“又要劳烦您了。”
萧郁蘅没好气的嗔怪,“你还有心思玩笑?我比你身子强健,何须你护着我?”
苏韵卿哑然,当时情急,她只是下意识地怕人出事,哪里还顾得上思量?
如今她也后怕,好在是个力气不大的农妇,若是身手敏捷的刺客,她怕是一命呜呼了。
只盼此事过后,舒凌别再玩什么乔装亲民的把戏了。
“朕疏忽了,日后你们身侧不可离人,宫人侍从三步以内。”舒凌绕过屏风进来,出言提醒。
待太医离去,舒凌招招手示意宫人近前,对着苏韵卿淡然道:“你护苗苗有功,予你个赏赐。”
苏韵卿瞧见那托盘里璀璨夺目的百两黄金,眉头微蹙。
“呵,这是不喜俗物?”舒凌瞧着她痴傻的模样,打趣道,“喜欢什么,可以商量。”
苏韵卿垂眸须臾,忽而起身下榻,跪在了舒凌身前,“臣本不该居功求赏,但陛下圣恩亦不当辞。臣斗胆,求陛下一个恩旨可好?”
舒凌垂眸看着她,轻声道:“说来听听。”
“臣求陛下开恩,允臣回京后,与家母见上一面。”苏韵卿言辞恳切,叩首在地。
闻言,舒凌凤眸半觑,瞥了她一眼,无声的拂袖离去。
“母亲?”萧郁蘅抬脚想去追,她不觉得苏韵卿的要求过分,无非是见见生母,护她一命换这个,一点都不算赏赐的。
苏韵卿红了眼眶,抬手扯住了萧郁蘅,“别去,算了,是我逾矩。”
萧郁蘅俯身揽了苏韵卿,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怪我,是我今日糊涂,非要与你提那幼年小曲儿,让你想娘亲了。”
苏韵卿木讷的摇了摇脑袋,因着心头苦涩便没再说话。
半刻后,蓝玉进来,手持一封帛书,沉声道:“苏侍读,陛下予你的。”
苏韵卿疑惑着展开,乃是一道诰命,只母亲的名讳后用的乃是“追赠四品恭人。”
苏韵卿捏着帛书的手瞬间抖了起来,眼角清泪簌簌垂落,如夏夜急雨连绵不绝。她哽咽着抬眼问蓝玉,“姑姑可否告知,是几时的事?”
“盛安三年冬月初十。”蓝玉苦涩的回应了她,叉手一礼便转身离开。
萧郁蘅一脸茫然的拿过了苏韵卿手里的帛书,见了“追赠”二字,目露怜惜的凝望着泣不成声的苏韵卿,一时手足无措。
她一个至亲都没有了。
当年掖庭小屋内,苏母的最后一句话,乃是:“别再让我见到你。”
如今一语成谶,苏韵卿的天,塌了。
她的斗志有八成是为相依为命的母亲,可她心心念念的人竟早已离她而去。
“…和音。”萧郁蘅试探着去拉她的手。
苏韵卿哭得浑身酥麻,茫然的往床榻的角落里躲去,呢喃道:“我想一人静静。”
她想不通,为何生母离世,都无人告诉她,连送最后一程都不能。
萧郁蘅颓然起身,没再贸然近前,低声道了句“节哀”后,悄然将房门合拢。
她只觉得自己的母亲太过冷心冷情,明明器重苏韵卿,却把事情做得如此狠绝。
房间里只余一瘦弱的只影,苏韵卿止了哭声,自言自语了两个字:“也好。”
无论前路富贵荣华,还是荆棘遍布,她自此孑然一身,再无挂碍牵绊。
家人都在另一个世界团圆,她的欢乐无人分享,罪责亦无人可株连,真好啊。
翌日,萧郁蘅再次见到她,苏韵卿惯常清冷的容颜如旧,云淡风轻的眸子里瞧不见波澜。
她一身立整的官袍,随侍在陛下身侧,仿佛昨日与无数个寻常的日子一样,什么都不曾发生,什么都未曾知晓。
萧郁蘅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上前去与她说话。
舒凌瞧见了回廊一角呆愣的萧郁蘅,朗声道:“就等你了,今日去游湖。”
萧郁蘅闻言,赶忙抬脚近前,随着一行人离去。
晃悠悠的马车内,她到底忍不住,柔声发问,“和音,你的伤如何了?”
“无碍,劳殿下记挂。”苏韵卿声音软软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萧郁蘅尬笑两声,出言道:“早听闻明湖风光好,所谓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若是再晚一个月来,想是能见到满塘莲花盛放了。不知今时那里有怎样别致的景色,未曾在文人词赋中读过,我还颇为期待呢。”
苏韵卿并不回应。
舒凌闭目小憩,轻吐两字:“聒噪。”
萧郁蘅吃瘪,轻叹一声,腹诽道:“一个两个的都不沾人气儿,我暖场还暖错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苏韵卿:啊我怎么这么可怜,仰天长啸!
萧郁蘅:抱抱我宝儿,不哭不哭~(小音音身娇体弱,可内心强大,我这哄人的本领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愁ing)
苏韵卿:这一榔头的债也记下了哈,日后连本带利
萧郁蘅:喵喵喵?这不是你自愿的?
咕咕咕:这是今晚第二更哟~~(厚颜无耻的等下一个300收,到时候三更万字。
小小小声嘀咕,若是能有400收,存稿箱百章清空也是可以的,所以走过路过的大宝贝们,若是喜欢动动小手呀,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