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湘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心中默数三个数。

三——

二——

一——

“傅姑娘！”随着钟茯苓这一声急迫的呼唤，傅知湘和茵茵一同回头。

茵茵看见自家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上去将她护在身后，“姑娘，这个钟小姐上次就害过你，你可不能相信她！”

“茵茵，我心中有数。一会估计就要开宴了，你随着别的丫头去宫门口等我吧。”

“好，姑娘你多加小心，可别中了她的计。我听说，有些人惯会使用苦肉计。”

“放心吧。”

茵茵走远后，钟茯苓忽然走到傅知湘面前跪下，“傅姑娘，我……我都听你的。”

傅知湘将她拉起来，“兹事体大，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明日未时，同一间茶楼，同一方雅间我们再见。”

钟茯苓泫然欲泣地点点头。

美人落泪，自是梨花带雨。

二人一同进入宴厅，好事者见钟茯苓一副眉眼耷拉模样，以为傅知湘欺负了她，嘀嘀咕咕起来。

距离开宴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已是座无虚席。

唯有上首的几把座椅仍然闲置。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厅内嘀嘀咕咕的声音顿时消散殆尽，众人心下疑惑，贵妃娘娘举办的春日宴怎地陛下也来参加。

陛下对贵妃娘娘，可真是宠爱至极。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声和唐璇扶着彼此走了进来，二人皆是容貌过人，岁月在他们的脸上未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若是让不识他们的人见到此番景象，只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妻。

“平身吧。”谢声今日换了常服，脸上也露出慈祥的笑容。

谢煜渊跟在帝妃身后进来落座于下首首位。

“这春日宴乃是本宫亲自操持，只望着你们小辈和和乐乐，共享春日大好风光。你们莫要拘束。”唐璇说着，亲自端了杯酒敬众人。

贵妃娘娘的面子无人敢不给，纷纷端起酒杯回敬。

傅知湘没怎么喝过酒，抿了一口就要放下。忽而觉得此果酒味道甘醇甜美，颇中她的心意，又多喝了一点。

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翩翩起舞的教坊女艺人腰肢轻动，脚下翩跹，仿若下一瞬便要飞向九天。

年轻的儿女心思浅小，只当贵妃和陛下真是面上一般和善，几杯果酒下肚厅内又热闹了起来。

傅知湘一时不察，不知不觉便喝了三杯果酒。如今茵茵被安置在宫门口，她可不能出了乱子，赶忙将酒杯放远一些。

“听闻今日陈公子在流觞曲水上大放异彩，臣妾想该是予个奖赏，不如陛下此事交由陛下做主？”唐璇一双美目顾盼流连，勾地堂下儿郎低下了头。

谢声抓过她的纤纤玉手，面上一副得体笑容，“既是贵妃开口，朕也不好推辞。明日陈公子便去参与吏部考察，能否谋个一官半职只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被点名的陈威连忙谢过陛下，高呼“陛下万岁”，“贵妃娘娘千岁”。

傅知湘此刻脑袋还算清醒，瞧着煜王那得意忘形的笑容，哪里还不明白陈威投入煜王一派的事实呢。

想来太子殿下应该能够应付得了。

她怎么又想起了太子殿下，看来真是醉了。

“今日趁着年轻小辈们都在，本宫还有一大喜事宣布。”

今日的重头戏终于到来，座下众人竖着耳朵听着唐璇檀口开合。

“本宫的渊儿已经行过冠礼，御史府的姑娘也过及笄之年，二人如今情投意合，臣妾斗胆求个恩惠，求陛下赐婚。”

唐璇早在许久之前便和陛下恳求过此事，今日也不过是特意公而告之。

御史夫人的娘家乃是名门望族——范阳卢氏，大楚人敬三分，御史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如今也在朝中谋有一官半职，未来亦可有一番大成就。

唐璇正是看中了御史府嫡女盛雪芙雄厚的家庭背景，才属意她为煜王妃，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谢声将视线于金碧辉煌的宴厅内扫过，帝王的威压让众人噤声。

半晌后他哈哈大笑，“既是天作之合，朕也不可做断这红线的罪人。明日朕会将赐婚圣旨赏下，今日就不必影响你们欢乐了……”

唐璇为了此次宴会付出良多，一切只为了在人前风风光光的宣布渊儿的好亲事。倘若圣旨明日宣读，那么这些时日为了春日宴付出的心血岂不是白白浪费？

“陛下，俗话道‘择日不如撞日’，臣妾查过黄历，今日正是个良辰吉日，您圣旨一下也算是了却孩子们的一桩心愿了。”唐璇为了儿子，不惜在众人面前与帝王暗暗较劲。

谢声笑着凝视着她许久，终于退了一步，“爱妃既是如此心急，朕也不好让你失望。来人，宣读圣旨。”

唐璇心下一喜，却在瞧见皇上的太监总管苏公公和他的徒弟令书端出两份圣旨时变了脸色。

皇上究竟在搞什么鬼把戏？

“应天顺时，受兹受命【1】。御史大夫之女盛雪芙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今封为皇二子煜王妃，礼部择吉日为煜王夫妇举办婚礼。钦此！【2】”

唐璇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内心松了口气。

很快，苏公公又展开另一份圣旨，堂下众人也都跪地候命，不明白陛下为何连下两道圣旨。

唐璇心中方才放下石头又提了起来，躬身听着苏公公宣读圣旨。

“应天顺时，受兹受命。皇太子谢离衍端正雅礼，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丞相之女傅知湘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二人乃天作地设，为成佳人之美，永结秦晋之好，着于五月十六由礼部主持太子婚典。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钦此！”

傅知湘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以为是喝多了产生了幻觉。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地她龇牙咧嘴，方知晓一切皆是现实。

同她一般龇牙咧嘴的还有帝王身边的唐贵妃。

唐璇在帝王看不见的地方用力的搅着衣摆，恨不能把它当作皇帝发泄怒火。

给她的儿子就是几句敷衍圣旨，到太子那里便是将两人都夸赞一番？

丞相之女她虽然看不上，然，她也不愿太子得了这位贤臣的助力。

她本打算给傅知湘一个煜王侧妃的位分，又或者将她嫁予自己的侄儿。

“吾皇万岁万万岁！”堂下众人皆是高呼万岁。

唐璇终于从愤恨中平复心情，苦涩笑着对着皇帝道谢。

谢声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不再言语。

直到傅知湘出了宫门，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她被宫女送到宫门时看见等候自己的茵茵才有几分清醒。

“姑娘！你终于出来了！”茵茵蹦蹦跳跳地扶着傅知湘的手臂，傅知湘顺势倚在她的身上。

“姑娘，你不会又被太子殿下罚了吧？”茵茵看出她的不对劲，不禁联想到上一次姑娘参宴的景象。

“茵茵，你的鸡腿。”傅知湘晕乎乎地忘记回答她的问题，只记挂着答应茵茵的事情。她从衣袖里掏出用油纸包住的鸡腿递给茵茵。

一见到鸡腿茵茵就忘记了对姑娘的担忧，笑眯眯地道谢后大口咬下一块肉。

傅知湘有些迷糊的脑海里仍然在闪烁方才宴厅里的片段，她实在不知道陛下为何将自己和太子殿下牵了红线。

明明……她打算回姑苏成婚，又或者招婿做个闲散之人。

“姑娘你看！竹公子！他怎么在这里！”

茵茵的一声叫嚷打断了傅知湘的思索。

竹公子？什么竹公子？她什么时候认识了竹公子？

傅知湘顺着茵茵的视线望去，果然瞧见了远处看着自己的“竹公子”。

陛下圣旨刚下，太子殿下怕是还不知晓二人被迫联姻一事。

果酒的后劲慢慢显现，她已经不甚清醒。

谢离衍上了傅知湘的马车后让茵茵退下，只说自己和她家姑娘有几句话要说，说完即离开。

茵茵一向怕他，却因着他是姑娘的朋友放下心来，和家丁一起站在马车附近守着二人，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你喝酒了。”谢离衍见她迷茫的模样，肯定地道出真相。

“嗯。”傅知湘点了点头，用手比了一下，“不过只喝了一点点。”

“你喝过酒吗？”

少女乖巧地摇了摇头。

谢离衍轻笑一声，“既然没喝过，还敢一个人在宫里喝这么多酒，真是心大。”

“我……我……”傅知湘此刻脑袋一团浆糊，暂且忘记了想要说的话语。

谢离衍将醉了的她仔细打量起来，从少女光洁饱满的额头到她细挺的鼻梁，颤动的睫毛，以及那张微动的红唇。

他忽然偏过头去，黑暗中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殿下，我……我有话要说。”

少年的声音忽而十分喑哑，“什么话？”

傅知湘转了转脑袋，仿佛灵光一闪却又昙花一现，骤然消失，“我……我记不清了，等明日我……我再和你说。”

“好。”谢离衍望着她呆愣的模样，不禁弯了弯唇角。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木盒，将它缓缓打开。

傅知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手，瞧见里面的木簪忽然愣住了。“这是什么？”

“送你的礼物。”谢离衍给她亲自戴上，长年抚剑的粗粝指尖拂过少女的发丝，勾地他指尖微痒。

傅知湘笑意盈盈地瞧着少年，想要透过他的瞳孔瞧见自己戴上发簪的模样，却只觉得他的眼神幽深不见天日。

“好……好看吗？”

谢离衍点了点头。“好看。”

他亲自做的，做给心爱的姑娘的，能不好看吗？

傅知湘忽然握住他的一只手，掌间忽然而来的细腻光滑一时让他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该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我看你指尖都有疤痕了。”少女歪着头问她，一双眼睛里满是赤诚的担忧。

谢离衍没想到她喝醉了观察力仍然如此精细，反手将她一双柔荑包裹住，宽慰道，“不疼。”

“唔，那就好。我困了……殿下，你若是无事便赶紧离开吧……”傅知湘的眼睛已经约莫睁不开了，也就因此忘记问他为何送礼。

谢离衍替她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喊来她的婢女后就离开了。

直到回府，茵茵看着睡着的姑娘仍然感到惊魂未定。

方才那位竹公子离开时，她分明瞧见了他衣服上的四爪金蟒。

作者有话要说：【1】.汉代在颁布圣旨前的话语是：“应天顺时，受兹受命。”表示皇权的至高无上性，认为皇帝的权力是天命所归，无可侵犯的。（摘自百度百科）

【2】.圣旨内容摘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