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只能行至皇宫门口，傅知湘随着母亲改乘轿子。
宫门口的太监见到宋萋萋母女，连忙曲着腰走上前行礼：“这位夫人，今日宫内的家眷们太多了，轿子还没回来。可否劳烦你们在此稍等片刻？如若不然，怕是只能走到内宫。”
“无妨，你忙你的吧。羽翎，我们一同走进去吧，只当活动筋骨了。”宋萋萋温声地和女儿商量，不曾正眼看那太监。
傅知湘回首望一眼，发现又有几辆马车停在了宫门口：“娘，那我们得走快些了。陆陆续续地又有不少夫人小姐来了，再等下去，咱们怕是要一一见礼了。”
说完，二人向内宫走去，傅知湘搀扶着宋萋萋，防止母亲摔着碰着。
“师父，咱们这样对待丞相夫人和小姐是不是不好？明明……”一个年虽不大的小太监摸摸脑袋，询问方才的老太监。
老太监用拂尘扫了这弓着腰小心询问的年轻太监：“你懂什么？这皇宫里，除了陛下，贵妃娘娘就是天！没眼力见的东西！”
小太监被训斥了也是不恼，呆呆愣愣地看着方才对自己厉声训斥的师父下一瞬就谄媚地奉承起了刚下马车的御史之女。
一张上了年纪皱巴巴的脸上堆砌的笑容生出了许多褶子，看得小太监瘆得慌。
——
“劳问这位夫人可是丞相夫人，这位小姐可是丞相府的小姐？”一位脚步轻快的太监带着四个抬轿子的太监沿着长长的宫道走来，恭敬地同宋萋萋母女招呼。
傅知湘用未能扶着母亲的那只手覆在母亲被扶着那只手上，稍稍用了些力气，宋萋萋用另一只手轻抚上女儿的手背，以作无声地宽慰。
“正是我们母女二人。不知道这位公公可是有事？”
“启禀夫人，贵妃娘娘听说今日的轿子不够用，怕委屈了夫人和小姐，特命咱家前来迎接。哎呀，只可惜咱家腿脚不便，在这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劳烦夫人和和小姐莫怪。”
傅知湘回首沿着宫道望去，后来的女眷们分明也有轿子。怕是贵妃有意为之。
“不用了，我母女二人尚且强健，既然轿子不够，便留给有需要的人吧。贵妃娘娘的好意臣妇心领了。”连“臣妇”二字都用上了，可见宋萋萋有意疏远。
领头的公公还欲说些什么，就被傅知湘打断：“公公还是快些去宫门口看看吧，我瞧宫门口不知哪家的小姐分得的轿子不是特别稳当，你跑快些还能给她换个稳当的。”
领头公公知晓贵妃的计划是先打个巴掌后给个甜枣，如今被傅知湘讽刺，也不敢多言，只是灰溜溜地去往宫门口，准备和老太监商量商量。
“娘，还没入席呢，贵妃娘娘就针对我们！”傅知湘有些不快地抱怨两句。
宋萋萋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只是宽慰：“这哪是针对？分明是有意笼络，却又用错了手段，日后怕还是有的受呢。为娘只怕她将计划打到你的身上……”
“娘你放心吧，这世上除了我爹和我师父没人能让我吃亏。再说了，有您护着我呢。”
想来她离开江南也有些时日了，不知师父那老顽童可有想念自己。
傅知湘有些想念江南的白墙青瓦，想念那里的人了。
——
走入宴会大厅，宋萋萋熟门熟路地找到女眷处傅知湘的座位，安置好女儿，她便去寻傅恪，和傅恪一同坐在稍微靠前的位置。
本以为皇家宴会必然是庄严肃穆，未曾想此刻也是吵吵闹闹的。几位官家小姐聚在一起悄悄咬耳朵，时不时传出女孩子们细细的笑声；几位同僚打完招呼也闲话两句，传出爽朗谈论之音；殿门口也时不时有晚来的人笑着走进赔罪却被旁人打趣……
傅知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座，此时尚没有一个皇家子弟前来。正座之上，最引人注目的是空荡荡的龙椅，它的旁边，规格稍微小一些的想来便是贵妃的椅子。再往下，估计就是一众殿下的座位了。
皇后娘娘果然未曾露面。
傅知湘的座位算是比较靠后的了，她可以清楚得听见对面约莫是将军们的豪放的谈话声。她旁边的几个姑娘闻此不由得羞红了脸，赶忙拿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溢满清水的眼睛。
宋萋萋温柔地听着旁边的夫人们说话，时不时应一两声，偶尔和傅恪搭搭话。更多时刻，她都是望向自己不省心的女儿，担心她一个人坐在下处是否有什么不便。
正如宋萋萋所想，傅知湘一个人，百无聊赖，只好抠抠自己的手，又或是摸摸自己饿扁了的肚子。
以后如果再有这种宴会，自己要提前吃一顿。傅知湘暗暗发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之下，太监高喊一声：“陛下驾到——”
原本喧闹的宴厅里顿时噤声，众人起身行礼，拜见陛下。同陛下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貌美的女子，便宴会的中心人物——贵妃。
紧跟身后的即是几位公主皇子。
傅知湘不敢抬头，皇帝陛下迟迟不让他们平身，贵妃过了许久才娇嗔了一句：“陛下，他们腿都跪酸了。”
陛下这才冷漠地道了一句平身。
不愧是帝王家，即便只有寥寥两字，依然是无上的威严，压得傅知湘心慌。
宴席上的诸位不敢窥见天子容貌，男子们微微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肴微微深思，女儿家们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唯恐被那双龙目盯上。
原本随性的气氛此刻竟然变得有些微妙，仿佛几位的到来搅扰了众人欢闹的兴致。
傅知湘有些疑虑，陛下既不宣舞女跳舞，也召丝竹乐响，为贵妃的庆生会和将士们的庆功宴怎么变得如此诡异——诡异的安静。
怕是呼吸声都可听见。
主座之上的帝王，神色冷冽，瞥过台下众人。心怀鬼胎的，摇摆不定的，浸淫朝堂多年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良久之后，帝王微微勾唇，眼角的皱纹一同显现。
“好了，诸卿这般紧张做什么。开宴吧！”
随着帝王的一句“开宴”，身姿轻盈的舞女款款上前，乐师们迅疾奏响丝竹靡靡之音。
方才寂静无声的大厅此刻又被重新给予了活力，三三两两的谈话声也渐渐飘散出来。
“此次宴会，一是为庆爱妃生辰之喜。”帝王举起酒杯对着身旁面容姣好的女子，长年冷峻的面容此刻却是盈着笑。
许是多年未笑，如今他的笑容倒好像是刚学会坐婴孩学着走路，勉强艰难。
勉强之下不免让人怀疑这笑容里究竟藏着几分真心。
贵妃只是在无人看见处绞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还是一副娇羞的感激模样。
傅知湘瞧不见二人的动作，只是觉得这生辰宴办得耐人寻味。贵妃怎么说也有三四十岁了，这样子年纪的女子，最是忌讳旁人提及自己的年纪，怎么陛下还要大肆举办。若是恩宠不断，又为何庆功宴同生辰宴一起举办，倒是显得小气了……
“二是为祝贺我大楚将士得胜归来。卫爱卿，你同诸位将士受苦了！”帝王举杯对着台下的一位壮年男子。
此男子身材高大伟岸，国字脸上的皱纹以及鬓边丝丝白发并没有掩盖住他的杀伐之气，这是唯有常年征战才能养出的男儿气概。
卫将军端起桌案上的一杯酒，起身对着陛下行礼，“为国尽忠，臣并不觉得苦。一切皆是仰仗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后一饮而尽。
如今大楚外敌全军溃败，大楚王朝万国来朝。他这个将军，也是做到头了吧。征战沙场二十载，今日，便要卸去将军一职了。卫英不免感到凄凉。
陛下看到卫英一饮而尽杯中酒，也随之将杯盏里的酒饮尽。
“诸卿如此拘束做什么？随意一些！“高台之上的帝王发了话，众人才配合似的大声了些，气氛也不似之前那般冷肃。
傅知湘抬头欲寻母亲的位置，便看到母亲身旁的父亲此刻在跟一男子交谈。似乎是心有灵犀，又或是过于敏感，那男子竟同傅知湘对视了一眼，但是很快转移了视线。
黑色缎袍，金丝滚边，蛟龙腾空，栩栩如生。流云花样，飞舞于广袖之上，似乎是随时都要飘飞，辅以汉白玉色束腰。端正雅姿的身形，却有一双寒星四射的眸子，仿佛要将一切屈于他的淫威之下，眉宇间的尊贵与傲气，无一不是在告诉傅知湘，此人便是大楚太子——谢离衍。
哪怕仅有一瞬的对视，傅知湘也无比清楚的知道，此人深不可测，绝非她这种喽啰可以对付的。
傅知湘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旁边的几位姑娘，发觉她们也在偷偷打量谢离衍，不如傅知湘一般无礼，她们只是用扇面遮住了脸庞，只有露出的小鹿班精灵的眼睛，偶尔飘去一眼，又一眼。
美人舞蹈，丝竹之乐，不绝于耳。如此良辰，本该尽是享受。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