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湘在门后附耳倾听,不过半柱香后,廊道里动静全无。
她的手已然放置在了门闩上,只要轻轻一拉,这扇门就能打开,她就可以去萧霁云的屋内通风报信。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思绪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这层廊道的两侧都是游人的寝屋。即便有人早早安歇,此刻也不会毫无动静。
屋外静得只能听见呜啦啦的北风,甚至连甲板上舞动的帆同自然风抗争的噼里啪啦声也清晰可闻。
她回头望了一眼熟睡的茵茵。
总算明白为何在床内侧的自己拖着受伤的脚也能不把她吵醒,总算明白为何嚷着照顾自己的茵茵睡得如此死。
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艘船上的人都中了迷魂香又或者是服了兑了安眠效果的食物。
只有自己,不知道为何逃脱一劫。
怕只怕,太子殿下和萧大哥也中了暗算。
傅知湘管不了那么多,只希望太子殿下平安无虞,随后反杀贼人,还这艘船一个安宁,也让他们平安到达姑苏。
她伸手一拉,门闩被轻轻打开,随后从外面小心关上,一瘸一拐地走向太子殿下的屋子。
她只知晓萧大哥的屋子在这条廊道的尽头,眼下只能先去喊醒萧大哥,再让他去通知太子殿下了。
害怕发出声音,傅知湘只好忍着疼痛尽量放轻脚步摸索到廊道的尽头。
眼看只要再向前走一个屋子就能到达萧大哥的住处了,廊道的另一头却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傅知湘暗想,最近怕是诸事不顺,还通通是要命的事情。
她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了,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一只手将她捞了进去,随后门又被阖上。
“什么动静?”
“哪有什么动静?你怕是听错了吧。”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听错。”
“算了吧,主子还等着我们呢,走吧。”
傅知湘被谢离衍紧紧锢在怀中,她的后辈紧紧贴着这间屋子的门,腰上环着一只遒劲有力的成年男性的手臂。
她在门后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人的动静越来越小,才喘了口气,放下心来。
直到贼人的动静彻底听不见,傅知湘才把视线转移到眼前人身上。
男子一双清冷的眸子里是疑惑的情绪,不过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避开了傅知湘的视线,傅知湘顺势打量起太子殿下的其他部位。
俊逸的眉骨有些凌厉,让人不免心生畏惧,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睛一开一合,如翩飞的蝴蝶,挺拔的鼻梁仿若一座山峰,再往下,便是殷红糜丽的唇。
谢离衍自然知晓傅知湘毫无尊卑的打量,此刻口舌却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说不出那一句“放肆”,只好与她错开视线,对她的打量置若不顾。
置若不顾。
不顾。
顾。
无人知晓,太子殿下的耳廓处已经是烧出淡淡的粉红,发烫的耳朵令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时被眼前的好姿色晃了眼睛,傅知湘这才想起来正事。
“殿下,我还以为您被迷晕了呢,准备去萧大哥屋子里让他找你。”傅知湘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挣脱腰侧的大掌。
挣脱失败。
“殿下您能不能放开您的手?弄疼我了。”傅知湘小心翼翼地发问。
谢离衍这才想起来方才把她扯进来时过于紧张,这才将她锢地很紧。
闻言,一向端正雅礼的太子殿下松了手。
傅知湘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打扰了对方休息,“既然殿下也听见外面奇怪的声音了,想来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是臣女冒犯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却不慎牵扯到脚上的经脉,一时疼得龇牙咧嘴,话都说不出来。
谢离衍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他的榻边,又去柜子里翻翻找找,拿着几个小瓶子递了过去。
“殿下,这些药和萧大哥给我的一样哎。”傅知湘将瓶子仔细瞧了瞧,怀疑这些药都是太子殿下的。
谢离衍避开这个话题,神色有些不自在“快上药,不然明日你的脚更疼。”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透着窗户看江上明月。
大楚女子的脚只有丈夫能瞧,他虽然没有看见,耳朵里却能听见傅知湘解开鞋袜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耳朵不由得感到发烫。
“殿下,我上好药了。谢谢你的药,我觉得很有用。”傅知湘将鞋袜穿好,对着谢离衍露出了个明媚的笑容。
谢离衍没有搭话,将自己的剑拿起抱入怀中,站在门后听外面的声响。
傅知湘努了努嘴,感觉太子殿下十分冷漠,自己和他说十句话对方也不见得能搭理一句。
她正要从床榻边起身,却听到对方低沉的话语“今日不太平,你先别回去”。
“殿下,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是不是冲着你来的?他们会滥杀无辜吗?”
“是冲着孤来的”,谢离衍垂下了眸子,遮掩其中阴冷的视线,“若是不能将孤置于死地,怕是会将这艘船直接毁去。”
朔风起,透过窗户的冷风簌簌灌入屋内,吹得傅知湘咳嗽了一声。
谢离衍将窗户关上,月光被挡在窗外。
屋内如今更加寂静。
若是太平时刻,傅知湘或许还有女儿家和外男共处一室的害羞心思。此刻她只是低头沉思该如何护母亲一行和太子殿下的安虞。
谢离衍见她低着头,以为她是害怕了,安慰她:“孤带的人手足够,你不必怕。眼下船上的人睡着了也好,对方也只会一门心思放在找孤身上。”
闻言,傅知湘长叹一口气:“殿下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咱们必死无疑了。”
廊道里的动静大了起来。
“主子,太子的屋子就在这条廊道尽头。可是太子真的已经被迷晕了吗?”
“废话!凝香散的威力无人不知,如今这船上的人睡得如死猪一般,太子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太子殿下一世英名,怎么可能因为小小的迷药命丧于此……”
“你嘀嘀咕咕些什么?还不让后面的兄弟们跟上。”
听着外面的动静,傅知湘皱了皱眉头,这么愚蠢的打草惊蛇的把术,究竟是哪方势力?
谢离衍本不把外面的这几个喽啰放在眼中,以他的本事一息之内便可取人性命。
只是……
他望了一眼将耳朵附在门后听外面动静的姑娘,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傅知湘正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面也传来了打闹厮杀声。
傅知湘疑惑地看着太子殿下,不明白他打碎杯盏,打草惊蛇是为何目的。
但也幸好储君的手下个个武艺非凡,不一会外面就只是一声声沉闷的撞地声,以及收缴兵器时兵戎相见的金属撞击声。
“启禀主上,贼人皆已伏诛。”隔着一扇自始至终未曾打开的门,屋外的手下对着屋内的主上汇报战况。
“收拾一下。”
“是。”
屋外尸体的血腥味随着股股江风扑鼻而来,傅知湘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
“殿下,既然您没事,并且贼人已经被您解决了,臣女这就告退了。”傅知湘对太子不给贼人留活口的行为感到疑惑,却又很快反应过来殿下怕是早就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她可一点都不想卷入朝堂风波,闭口不问此事。
见谢离衍不回话,她也不感到恼火。
反正平日里她和他说话,他也是爱搭不理的。
正当她要退出的时候,谢离衍身后的窗户骤然被打开。
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在月光照射下透出泠泠寒光,剑气逼人,剑锋锐利,直指太子身后。
“殿下小心!”傅知湘管不得那么多,一鼓作气向前冲将单脚踩上门框的贼人撞了下去,自身由于惯性也整个身子掉出了窗外,以俯冲的姿势扑通一声落入江水之中。
正是凛冬,江水刺骨,如锐利的刀锋割开落水人的皮骨。
贼人特意选在江水分流时下手,此刻船只顺水向东南方向流去,傅知湘却被青绿的江水裹挟着向东北而去。
萧霁云听到傅知湘的那一声惊呼,一脚踹开太子寝屋的门,却只见落地的两把长剑,一把是太子的“斩宵”,折射出泠泠寒光,一把是贼人落下,剑锋上染的不知是谁的血。
窗扇大开,透过窗户看到的便是两岸青山,悬崖峭壁之上的枯木逢春。股股冷风将屋内桌案上的纸张吹得飞起,萧霁云的衣衫也舞动起来。
他心道不妙,当即吩咐下去,“殿下不见了,快!快下水找!”
“萧大人,这里乃是江水分流之所,流速迅猛。若是殿下在此处不见,怕已经不知被江水带到何处去了。”手下单膝跪地,低垂着头。
实在不是他们不愿意下水去找,而是凡是落入此等湍流之地,都是凶多吉少。如今下水也只是白白枉送性命。
“去!去沿岸找!快去!殿下若是不在了,我们都等着陪葬!”
“是!”
待手下离开,萧霁云瘫软在地,心中默默祈祷殿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