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水很齁,但有奇效,含在嘴里肿痛的感觉就淡了,只是偏头痛依旧。
他含了好一会儿,直到水的温度都被口腔吸收,戚钊递来小碗,程殷偏头吐进去,平躺下来,侧过头压住单边太阳穴。
戚钊问:“想不想吃阳春面?”
程殷舔了舔嘴唇上的盐水:“想。”
好久没吃过戚钊做的阳春面了,他刚到美国时生了一场大病,数月才好,病最重时就想念那一口面就着汤吃的感觉。
“那你在这等我,”看着程殷发青白的唇色,戚钊说话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我去餐车那借面条给你煮。”
程殷叮嘱:“要汤多点,面少点,还要溏心蛋,得两个。”
戚钊嫌他话多,家里的阳春面从爹传到儿子,这么些年就没变过花样,程殷爱吃的就是他家那个。于是起身,留下一句:“知道,别说话了,省点嗓子吧 。”
药箱被留在屋里,戚钊走后程殷扶着单边太阳穴坐起来,打开药箱翻找去痛片。
偏头痛几乎没有什么特效药,这些年他痛出了经验,最便宜的那个小铝板10片药会卡嗓子眼的去痛片对自己最好用,尤其是刚开始疼时吃,基本能把痛感减轻到最低。
药箱里还真有两板,程殷直接掰了两颗,拧开一瓶矿泉水吃了,一点药末随着水在嘴里化开,好苦!
等待药起效时他忽然有了创作的灵感,一直以来迟迟难以下笔的人设在脑海中逐渐成型,配上凌晨时写的大纲,程殷来了精神,立刻拿过ipad,连上蓝牙键盘,十指飞快敲打起来,这会儿浑身有劲,也顾不上生病虚弱了。
戚钊端着面回来时人设还剩个尾巴,程殷思路停不下来,一句话也没说接着码字,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思考的速度太快,稍微停顿一点,手上记得就跟不上脑子了。
得病后记忆很不好,转眼就能忘事。最开始写作时他大纲都打在脑子里,无论多忙多累,打开笔记本就能把思路接上。后来他发现自己渐渐开始遗忘,直到对着光标大脑一片空白,连主角名字都想不起来。
因此手上没写完,程殷便不安心,生怕把精彩的给忘了。
戚钊不打扰他,把面放在床头柜上,一边翻手机朋友圈一边看程殷什么时候结束。
程殷的朋友圈东西很少,一年只发十几条,有星巴克咖啡,有阳光沙滩,有学校教学楼,也有桌子一隅和机械键盘,几乎都只有一张图片,文字简单或者干脆就没有配字,其中带阳光的巨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坳阳光开朗大男孩人设。
翻到大概五六年前,一条与先前的岁月静好格格不入的朋友圈跃入眼帘。
喜提确诊。
配图像病例,戚钊看了看,没有直接的诊断说明,其中有些术语他不是很懂,大意是什么焦虑及呼吸碱中毒云云,便随手保存下来。
再往前翻,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小图片。
像腿,很白,很细,点缀着一道渗着血珠子的红痕,划得笔直。
戚钊忍不住往程殷腿上看过去,他穿着平角内裤,那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叉着,毫不在意屋里还有另外一人。
他在对方右腿根部找到与图片相似的位置,发现数条细白的平行线,都已愈合,但痕迹明显。
戚钊不动声色地数,想起前阵子闲聊时许晓冬说好巧不巧,新收了个病人是程殷。
许晓冬很有职业操守,戚钊没打听出来程殷是什么病,但也能从对方职业所在的领域推测出大概是跟心理有关系。
班长好像提过一嘴,说他自己说是焦虑。
戚钊退出朋友圈,在好友列表里翻找起来,找到一个人点进去:有没有什么心理学入门的书推荐?
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回复:具体什么方面?你想研究什么?还是?
戚钊:我有个朋友好像心理有点问题,我想多了解一点。
对方很快甩来几个链接:这几本书可以看看,挺全面的,心理专业也用这个当教材,还有这个课你也可以听一下。
戚钊正想回一句谢谢,对方又发:你要是觉得情绪不对,有问题也可以找我,我能帮就帮。
戚钊:……
这是把他朋友默认成他自己了。
于是他把那张病例也发过去:你帮我看看?
这时程殷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把ipad放在一边,戚钊就知道他写完了,把阳春面递过去:“面有点坨了,你不爱吃就剩下。”
“我刚才想到一个很有趣的主角设定,”程殷对黏在一起的面条不太在意,他昨晚没怎么吃晚餐,生病时又最想这一口阳春面,端起来夹了两大口,饿死鬼似的胡乱嚼几下吞下去又大口喝了几口汤,滚烫的面汤淌过喉咙,减轻了些许肿痛,他接着说:“你想不想看看,我觉得很有趣。”
他说话时面上神采奕奕,眼睛里闪着格外迷人的光,戚钊对创作过程不太有兴趣,但被程殷这副样子感染,点头说:“好。”
程殷把ipad递给他:“我之前一直写个人英雄主义,到最近一本觉得一个英雄未免太孤单了,想写成搭档的模式,但之前一直没想好人设要怎么定,卡了好久。”
戚钊接过来,还没看先问:“你就这么直接给我看,不怕我抄袭?”
程殷咬断一口面条,含糊不清地说:“快看吧。”
戚钊在心里说他傻乎乎的,对人这么没防备,创作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看,然后点开。
ipad屏幕上并列着两页,左边标注着张三,右边标注着李四。
要是有第三个人,戚钊觉得那一定会叫王二麻子。
背景设定是科幻未来赛博朋克故事,张三是个歌手,工作之余接走私的活,体格健美,家里关系和睦,人看起来粗犷又凶猛其实心思细腻,重点标注在人人都啃蛋白棒喝营养液的年代还会烧一手好菜。
他看着觉得眼熟,像自己认识的人,但想了一会儿又想不到是谁,于是看另一个。
与张三相比,李四的介绍简单许多,只标了个精神病,躁狂,思考速度很快,有一个NPD的母亲和一个NPD的哥哥,人很瘦但非常能打,打起来不要命的,给某个帮派的老大干活。
他看完时程殷也吃完了面,喝完了汤,从戚钊手里接过ipad时说:“我觉得这两个人碰在一起会很有故事。”
戚钊问:“他们一起在赛博时代拯救世界?”
这几年赛博朋克文化渐渐流行起来,类似题材的剧他看过几部,感觉跟英雄电影差不多,只不过是换了个时代背景,又增加了更多的科技与未来社会元素。
但拯救世界这种主题其实不像程殷的风格。
“不,”程殷摇头,“他们俩因为帮派斗争相遇,然后发现这个社会其实已经烂透了,最后他们俩随着旧社会一起死去,新社会的太阳并没有照在他们身上。”
“悲剧?”戚钊挑了挑眉梢,他想起程殷前几本书的结局也都是悲剧,故事的进展充斥着近乎疯狂的毁灭与死亡,所有的希望最终都只是无尽的失败轮回。
“不过有一点不一样,我想写点以前没写过的,”程殷解释道:“李四一开始过得很极端,他放弃一切,消极度日,直到遇到张三,他们俩白天打架,晚上坐在一起吃饭,李四对张三的饭菜指指点点,但吃得很香,他不再过从前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世界毁灭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接受死亡,而张三本来可以离开,但选择跟他死在了一起,他们在旧时代结识,成为朋友,这份感情也永远埋葬与旧时代。”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戚钊这会儿确切地感觉程殷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从前他对什么反应都很冷淡,大部分的回答是“随便”、“都行”,没有什么特别喜欢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
但眼下,他看着程殷的眼睛,像在注视着通了电的白炽灯里的灯丝,他觉得一定是非常热爱创作故事。
那种炽热曾经他只在高中辩论联赛程殷遇到喜欢的辩题时才看到过。
戚钊若有所思:“所以你要写个爱情赛博故事?”
程殷沉思片刻:“一方治愈一方一定要是爱情才行吗,友情不可以拯救对方吗?”
戚钊:“当然可以,甚至医患关系也可以,但只有爱情会让人殉情,爱情会让人失去理智,放弃生命,如果只是朋友,应该会继承他的遗愿,在多年后在他坟头喝一杯酒吧?”
程殷拿起ipad把他的想法记下来:“有一定的道理。”
戚钊收走碗筷:“乘务组说一会暖气温度会调下来,你盖好被,我去还餐具。”
程殷点头,双腿塞进被里,看着屏幕思考起戚钊的观点。
作者有话要说:人设像谁呢,阿殷有私心,但他没说~
明天开始变成晚上9点更新,还是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