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院里临时搭建的矮间，专门用来安置葛良苹。
按照习俗，等她故去，这些都会直接烧毁。
借着月光，透过窗，看到外头影影绰绰的树影，被病痛折磨的她，心里更觉苍凉。
少年夫妻老来伴，在她这里，根本就不作数。
对方压根不在乎她的死活，想想还真是可笑。
轻蔑嫌恶的目光，落在身上每一寸，但凡回想，都让她羞愤不已。
儿子将自己从地里背起的那一刻，葛良苹其实是有意识的，但睁不开眼、说不出话。
重重摔落在地时，她也没怪他，反倒是庆幸有自己垫着，没伤到儿子。
他可是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大的依靠。
可往返医院之际，对方字字句句不想浪费钱给她治疗的话，就像一根根针，直直插入心口，痛苦煎熬下，她没了继续苟活的念头。
就这样吧。
葛良苹缓缓闭上眼时，嘴角也微微上扬起来。
老头子怕是忘了，自己的现在，就是他的以后。
儿子也逃不过。
一手带大的孙辈，究竟是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了，怎么可能不‘好好学习’？
天明鸡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葛良苹，一时让她分不清，自己是去了，还是活着的。
“死了吗？”
“爸，你去看看。”
“看样子，应该是不行了。”
“那我先去请人？还是再等等。”
“反正也就这两天的事，你看着办吧。”
“好。”
耳畔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父子俩说话声。
原以为自己的身体仍旧不受控，葛良苹抖了抖烂被子下的手，幅度比之前都大，吓了想要靠近查验的父子俩一跳。
“我的天，不会是老鼠吧？”
“爸，快快快，被子里，赶紧看一下！”年轻男人直接窜到老汉身前，既是以他做遮挡，也是想要伺机推搡。
“应该不可能，这季节哪来的老鼠，就算有，也不可能在被子底下。”老汉回。
“妈可是好几天没洗了，吃喝拉撒都在这，不是没有可能啊！唉，赶紧吧，别折腾我们了。”
老汉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于儿子如此冷血，也有些难言的恐慌。
察觉到自己能活动的葛良苹，哪里还忍得住。
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就算要死，也得死得干净体面些。
“啊啊啊！”瘫在床上，很可能断气的人，突然来这么一出，爷俩第一反应是诈尸了，吓得哇哇大叫。
反应过来后，试探性开口问话：“妈，你好了？”
“葛良苹，你这是没事了？”
“嗯。”老妇不想说话，只想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
太久没动弹，踉跄着走出矮间，往自己参与盖的楼房去。
“妈，你要干什么？你别乱跑，你那么......”脏。
最后这个字，在葛良苹回身怒瞪下咽了回去。
“诶！别进我屋，你的东西我都搬出来了，放在后院。”老汉一句话，成功让葛良苹收脚，心下一阵冷笑。
人还没走，后事就已经在办了，这就是她的枕边人和好大儿。
许家。
许姌一觉睡到自然醒，两个小家伙自顾自玩，没有闹她。
伸手一捞，将二人搂入怀中，许姌瓮声道：“饿不饿？想吃什么早餐？”
“不饿。”两人窝在妈妈怀中，笑着回。
“起床！我饿了。”
说着，便开始穿衣服。
等到洗漱完来到隔壁，许永平和郭连英不知聊什么聊得格外起劲，都没注意到母女三人的到来，一下子就勾起了许姌的好奇心。
“爷、奶，你们在说什么？我也想听。”
“就是昨晚跟你说的那事，葛良苹她没事了，好了！我刚出去地里，看见她在院子里晒太阳。”
许姌喜出望外：“真的吗？那太好了。”
等等，好了？
不会真跟我的崽崽有关吧？
她的视线，落在覃禾、覃未身上。
姐妹俩是遗传卷毛，早起必须梳头扎发，不然就是炸毛的小狮子。
许姌今天给二人扎了个高马尾，拢共就那么一丢丢，前头还有不少碎发，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此刻的两小只，屁股撅起、脑袋低垂，恨不得趴在地上看郭连英按住的母鸡。
见它乖乖喝水，弓着身子的覃禾原地蹦跶，鞋子接触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小手在身侧晃悠，毫不吝啬地夸赞一只鸡：“啾啾啾，好可爱~”
兴许是如此姿势，实在有些累人，二人直接蹲下身，不错眼地继续看它。
母鸡、两小只、坐在矮凳上的郭连英，三方高度等比例递增。
郭连英的手，虚虚拢在鸡头两侧，另一只捏着个陶瓷杯，里头装着盐水，用作治它拉肚子的。
覃未奶声奶气道：“不要了吧？”它不要喝水了吧？
覃禾接话：“吃...喝...多一点。”
老太太用蹩脚的普通话迎合：“吃，多一点！”
本该重获自由的母鸡，又被强行喂剩下的盐水。
它开始挣扎了，扑腾着翅膀，很快又被按住了。
覃禾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摆手劝它：“不要跑，不要跑。”
郭连英手上动作不停，口中也学着说：“不要跑，不要跑。”
小家伙更来劲了，还提醒老太太按住鸡的瓜子：“踩，紧一点哇~”
郭连英果真抓住两只鸡爪，让它贴在地面上踩实。
覃未本来蹲在一边，突然变成了跪坐。“它，它又......”
许姌刚升起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立刻出声提醒：“小宝，起来！”
小姑娘立刻站起身，又变成原先弯腰的动作。
与此同时，鸡被老太太制服。覃禾小朋友开始教育它了。“跑啊，跑得去哇。”还不是被我太婆抓住了？
郭连英依言继续给它灌盐水。
“好吃，好喝，好喝好喝！”站直身子的覃未，原地蹦跳帮着配音。
“好了好了。”喂完最后一点水后，老太太放开鸡，让它自由活动。
“不喝了？”覃禾继续问：“它还要干嘛？”
“还要吃。”郭连英指着地上撒的米粒，捡起一旁的陶瓷杯，起身去洗手了。
“快点吃哇。”覃未将手里的玩具，喂给鸡吃。
顺利碰到了鸡嘴后，双手举高庆祝，咧嘴发出婴言婴语，无法翻译成文。
另一个蹲着的，也跟着起身欢呼，学着鸡咕咕叫。
发现长辈看了过来，两个小家伙胆子更大了，靠近被‘□□’了一通的鸡，伸出小肉手去摸它头尾。
被灌了一肚子盐水的母鸡，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任其摆布。
许姌扶额，进厨房给她们做蝴蝶面去了。
待二人吃饱喝足，不管有无关系，许姌直接让两个小家伙，祝太公太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覃禾覃未姐妹俩听话照办，哄得两位老人家眉开眼笑。
不得不说，两闺女比她小时候讨喜多了。
次日。
郭连英本想再次给母鸡喂点盐水，发现它活蹦乱跳，还下了个蛋。
老太太将其从鸡窝拾起来，一进家门就被眼尖的覃禾、覃未发现。
小家伙两眼放光：“太婆，鸡蛋！”
“是鸡蛋，要不要煮给你们吃掉？”
另一个摇头：“不要。孵小鸡。”
“不一定能孵，真不吃？”
“不吃，饱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我摸摸，哎呀，还真鼓起来了。”
“太婆，还有我的。”就连被长辈摸肚子，都不想被落下。
“你的也是。”老太太伸手摸了摸，笑呵呵道。
“嘿嘿，我吃了好多。”两手在画了个半圆。
“真的啊？小宝真厉害。”视线扫到另一个，老太太继续夸：“大宝也很棒。”
两小只得意地抬起下巴，摇头晃脑，要是有尾巴，得翘到天上去。
许姌没眼看，也没拆穿二人只吃了小半碗的事实。
在乡下，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鸡，大都用作自家人食用，以此为生计的很少。
年轻人倒是敢想敢干，在外头赚了点钱，积累了些资本后，回乡创业办起了养殖场。
政府对此，一向是鼓励支持。
亲近的长辈，希望他能够找份工作，踏踏实实干，攒个十几二十万，娶媳妇盖房子，多好！
至于外人，当时看热闹居多。
人嘛，要么没有目标，要么执着不停。
十几岁就出去闯荡社会的少年，在父母离婚各自成家后，最大的心愿就是回老家陪伴年迈的爷爷奶奶。
他对爸妈没太深感情，毕竟是留守儿童，辍学辗转各个厂，受苦受累时也没有得到关心。
更别提现在了。
从青春稚嫩莽撞无知，到历经坎坷逐渐成熟，吕超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是以前想要的是，在大城市出人头地，那么时至今日，他所求便是陪伴在至亲身边。
而这个愿望实现的前提，则是他能够在老家有一份营收。
不然，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啃老’了。
不想啃老，想要成为爷爷奶奶的依靠和骄傲，吕超毅然选择了养殖家禽。
在摸索中前进，经验在失败中积攒，今年是他回村养鸡的第三年。
期间不少人劝他放弃，在外安家的父母讥讽他想一出是一出，可吕超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以来都很顺利。
在朋友圈里发了鸡出栏消息，欢迎大家前来采购，不少新老客户自驾前来。
昨天算了笔账，爷孙三人乐呵得整晚睡不着。
照如今势头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回成本，继续大展拳脚了。
吕超还畅想着，找个时间，带爷爷奶奶去首都看看。
乐极生悲，今早喂食时，他发觉部分鸡情况不太妙，一时间倒是忘了，有老同学兼客户上门这一茬了。